被兩個紙人搭住肩膀,鬼將軍覺得自己像是被數百斤的重物壓住了,死死的壓在他的肩上,絲毫不能動彈。
一股股瘆人的寒意從雙肩處涌入身軀,他的血液在緩緩的變冷,冷得像是要結冰一樣。
“前輩……前輩饒命!!”
鬼將軍連忙求饒道。
雖然他終日和陰鬼為伍,體內陰氣虬結,但他本質還是一個人,若體內陰氣淤積太多,會損傷先天一炁,造成無法挽回的可怕后果。
“本座讓你做事,你想跑?”
紅裙女子看向他說道,聲音低沉了很多,不復先前的娃娃音,給人一種陰戾的感覺。
“前……前……輩,您……多慮了,我根本沒有要跑的意思,您看,我不還好好的在這里嗎?”
鬼將軍訕笑道,他心里卻在暗道倒霉,本來只是聽劉婆子說,大王山寨這邊的同門出了事,讓他過來確認一下。
劉婆子的消息是對這附近的全性門人群發的,他本可以不來,但考慮到這里死了很多人,他可以煉制鬼兵,便趕了過來,卻不曾想,鬼兵還沒來得及煉,就被一個老怪物給抓住了。
而且,這個老怪物展現出的實力有些過于強大了,他都沒反應過來這兩只紙人是什么時候在他身后的。
“沒有要跑?”紅裙女子突然噗嗤一笑,她只是看著小,但智力可不小。
一個在天師府的追殺下,不潤出國,還能活下來的人,自然不是什么簡單角色,怎可能相信對方的鬼話。
作為一個老全性,她相信的只有自己的手段。
只見她拿出一張符紙,二指并作剪刀狀,三兩下把符紙裁剪成紙人形狀,然后以指作筆,指尖紅光閃爍,在紙人上寫寫畫畫,嘴里念念有詞。
幾筆勾勒下去,紙人有了五官,那扁平的紙臉上的眼睛竟然豁然睜開了,滴溜溜地亂轉,然后竟然憑空站了起來,扭頭看向鬼將軍。
雙目對視,鬼將軍只覺得那紙人的一雙眼睛非常的亮,就好像是黑暗中飄動的兩點燭火似的。
那燭火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等他反應過來時,才發現,那紙人竟已撲在了他的脖子上,頭朝里,身朝外,一副就要鉆進去的架勢。
鬼將軍大驚出聲,但他被兩個紙人按住了肩膀,根本無法反抗,只能任由紅裙女子施為,渾身刺痛,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紙娃娃,被捏在妖怪的掌心中。
很快,那紙人鉆進了他的身體里,只在脖子處留下了一個時哭時笑的五官。
而此時的鬼將軍,已經沒了意識,五官笑,他就笑,五官哭,他就哭,儼然已經被控制了。
紅裙女子一招手,收回了鬼將軍身后的兩個紙人。
鬼將軍則像個小廝一般,低眉順眼的站在她的身前。
她拍了拍鬼將軍的臉,然后“咦”了一聲,厭惡的收回手,拿出一張紅手帕擦了擦,對著鬼將軍發號施令,讓他帶著這滿地的活尸去找張之維報仇。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從目前得到的信息上,她并不能判斷出張之維的實力。
作為一個謹慎的老前輩,她準備讓鬼將軍去試試水。
而她留在鬼將軍脖子上的紙人,不僅僅能控制對方,同時,也是她的耳目。
“謹遵法旨!”
鬼將軍一臉木然的說道,隨后,他一揮手里魂幡,大量甲胄森嚴的鬼騎憑空出現。
一時間,整個山谷里黑霧滿天,看不清其中人影,只能看到一雙又一雙猩紅的雙眼在悚然眨動。
隨后,它們齊刷刷的朝著某個方向而去。
紅裙女子目視鬼將軍帶著鬼騎和活尸離開,隨后走回紙轎之中,關上轎簾,一群紙人抬起轎子,浮在空中,一高一低的離開此處山谷。
在她離開后不久,陸陸續續有全性的人來到此地,但他們來遲了,只看到了空無一人但滿目瘡痍的山寨。
而紅裙女子則是來到了苑金貴死的地方。
此刻,小轎車上的火已經熄滅了,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鐵架子子。
地面上的土有被翻過的痕跡,紅裙揮手對著地面打出一道紅光。
地面隆起,三雙手臂突然伸出,手掌向天,五指彎曲成爪,像是有天大的不甘。
“怨氣很重嘛!”
紅裙女子輕笑一聲,一招手,三具尸體以違反物理定律的方式,直挺挺的從地里站起來。
兩大一小,一家人整整齊齊,就是尸體有些不完整。
當中那具女尸,腦袋只剩下零零碎碎的半截,看上去是被人一拳打爆了,同時,她少了一只手。
另一具成年男尸,胸口插著一把刀,脖頸之上空空如也,但斷面很完整,看起來像是被一刀斬掉的。
至于那具小孩尸體,頭顱還好好的待在脖子上,只是渾身是血,全身上下破破爛爛,沒一塊好肉。
正是苑金貴的一家三口。
之前張之維讓王藹和呂仁處理尸體,王藹斬下并帶走了苑金貴的頭顱,他要拿回去祭奠自己的太爺。
紅裙女子看著這三具尸體,想了想,兩具沒有頭顱的不方便說話,便伸手點在小孩尸體的眉心。
一陣血色咒文涌動之后,苑陶睜開猩紅雙眼。
它的眼睛流著血淚,眸子里全是怨毒,仰天發出撕心裂肺般的嚎叫。
“告訴我發生了什么?”紅裙女子問。
苑陶停下嚎叫,以干啞的聲音,一五一十的講述自己的悲慘經歷。
“禍及家人,父子相殘,四大家族和天師府的人,做起事來這么不講究了嗎?”
紅裙女子聽了,一臉饒有興趣道。
“請你幫我報仇!”
苑陶的尸體跪下,一臉哀求道。
紅裙女子看了他一眼,都冷笑一聲,沒作理會,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活尸,一點價值都沒有。
她轉身走進轎子,盤坐入定,準備把這里的事情,匯報給劉婆子。
苑陶呆呆的看著紅裙女子的轎子越飛越高,越走越遠,一臉的不知所措。
他只是一具復蘇的尸體,思維方式和行為邏輯都和生前一樣,包括能力也是。
當前狀況下,他一個小孩子,如何在這大山深處存活?
當然,他也存活不了多久,他現在只是尸體里的殘余靈性復蘇,靈性耗盡就會徹底消亡。
只不過小孩子體內先天一炁足滿,靈性較多,存在時間長一點,不過,再長也長不過七天。
化作活尸的苑陶,茫然無措的看著已沒有紅裙女子身影的天空,又看了看直挺挺的站在原地的父母,發出撕心裂肺般的嚎叫。
與此同時。
純白一片的世界里,劉婆子和無根生相對而坐,兩人都在入定,沒有講話。
這時,劉婆子緩緩睜開雙眼,昏黃的眼珠看向無根生。
察覺到劉婆子的動靜,無根生也睜開眼睛:“婆婆,怎么樣了?”
劉婆子緩緩說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什么?壞消息又是什么?”無根生問。
劉婆子說道:“好消息是,天師府并沒有派出大量人手圍剿大王山,正邪大戰不會發生!”
無根生毫不意外:“我就說過,當代天師不是那種頭腦一熱就分不清局勢的人,那壞消息呢?”
劉婆子說道:“壞消息是,他們都是被龍虎山小天師一個人殺的。”
這個消息,即便是無根生也吃了一驚:“所有人?”
劉婆子點頭。
像是那家伙能做出來的事……無根生又問:“那苑金貴一家呢?”
“都死了,他們是被四家的幾個小子殺的!”
劉婆子講述了一下紅裙女子傳遞回來的消息。
聽了苑金貴一家的遭遇,即便是無根生也默然了。
劉婆子看向無根生:“掌門你覺得這事該如何處理?”
無根生把手一攤:“婆婆,咱們全性有要為門人的恩怨報仇的規定嗎?”
劉婆子搖頭:“沒有,咱們全性都是些什么人,掌門又不是不知道,殺人者,人恒殺之,滅人滿門者也一樣,我全性的人,滅別人滿門的事還少嗎?若要為他們的恩怨報仇,那便是殺不盡的仇人頭!”
無根生點頭,沉吟片刻后,道:“說起來,此事的源頭,還在迎鶴樓,當時我已和那小天師說道清楚,了結了恩怨,是苑金貴心有不甘,造成了這一連串的事故,既然他已身死,此事就到此為止吧。”
“到此為止?”劉婆子冷笑道:“雖然我們無意為苑金貴一家復仇,但如此有趣的事,怎么能就這么了結呢?”
無根生面無表情:“婆婆打算如何做?”
劉婆子說道:“我們全性的人,牽連無辜,滅人滿門,會被天下人唾棄,共殺之,哪正道呢?”
“我倒要看看他們會怎么做?是嚴肅處理,以儆效尤,還是當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假惺惺的說道幾句就算了……”
“到時候,不管他們怎么處理,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對吧,掌門。”
無根生看了劉婆子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勸劉婆子別這么做。
全性本就是一群縱欲的人,越不讓他們做什么,他們就偏要做什么,多說無益。
而且,他有預料,一旦劉婆子把消息傳出去,這事不會就這么結束。
正道的人把一個全性的人全家殺了,以全性門人的性格,必然會以這個為借口去報復。
當然,他們并不是為了給苑金貴報仇,只是可能聽到這個消息,有些憤怒,然后借著這個由頭去縱欲罷了。
事情可能會變糟糕,但也不至于太糟,畢竟能因這種事去縱欲殺人的,也會為其他事去縱欲殺人,這種人管不了。
無根生平靜的說道:“婆婆說事情會很有趣,或許吧,但前提是他們別去觸那小天師的霉頭!”
“掌門,你這句話就說晚了,已經有人去了!”劉婆子說。
“是誰?”無根生有些納悶,“人的名樹的影,不知道這小天師兇名在外嗎?”
“是一個全性老輩,與天師府素有恩怨,她還真不怕那小天師!”劉婆子說。
“與天師府素有恩怨的全性老輩……”無根生想了想,道:“難道是金光上人?不對啊,我和金光上人有些交情,他可是最煩天師府的人,見到都繞道呢,怎么可能去找小天師的麻煩。”
“比金光上人的輩分還要老一些!”劉婆子說道。
無根生頓時皺眉,其實說起來,全性確實有比金光上人輩分還大的,但和天師府有淵源的,他就想不起來了。
他有心再問,但看劉婆子的表情,他識趣的沒有開口,選擇了告辭。
“牡丹亭,嬌恰恰,湖山畔,羞答答,讀書窗,淅喇喇,良夜省陪茶,清風明月知無價。”
“只因世上美人面,改盡人間君子心”
“人易老,事多妨,夢難長。一點深情,三分淺土,半壁斜陽……”
無根生緩緩睜開眼,便見一個穿著軍綠色長褲的光頭小子,站在篝火前,咿咿呀呀的唱著曲子。
唱的還聽好聽,他沒有打擾,靜靜的聽著。
一曲聽完,光頭小子看向坐在篝火前,皺著眉頭,身穿碎花衣裳,戴眼鏡的矮個子姑娘,道:
“我這首《牡丹亭》唱的怎么樣,金鳳兒,掌門神通廣大,能有什么事,你就別操心了,要不要我再給你唱一首?《西廂記》也是我擅長的,我唱給你聽,保管伱聽了高……”
“興”字還沒說出口,就見剛才還一臉愁容的花姑娘,臉色瞬間陰轉晴,一臉高興的看著無根生:
“掌門,到底是什么事?要不要緊……”
梅金鳳的旁邊,谷畸亭尷尬的扯了扯自己的劣質西服,有些無語的看著梅金鳳,他還想聽《西廂記》的,這下是沒著落了。
“是有點事,要處理一下,不然可能會出亂子!”無根生說。
“什么事,我們能不能幫上忙?”梅金鳳問。
“對對對,掌門,有什么能用得上我和金鳳兒的,您盡管開口。”光頭小子夏柳青怒刷一波存在感。
梅金鳳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滿對方跟著自己說話。
夏柳青趕緊補充了一句:“當初我被紫云觀的人追殺,還是您救的我,自然得報答。”
當初他在黃石鎮犯事之后,被紫云觀的道士追殺,這小子機靈,為避免殺了小的來老的,出手有保留,只傷人,不殺人。
無根生路過,看他精明,就拉了他一把,然后他就借著報恩的由頭跟在他左右。
當然,無根生看的出來,報恩是假,窺探梅金鳳是真,不過對于這些,他并未干涉。
“此事與你們無關,就不要淌渾水了,只需要金光上人幫忙就行。”無根生起身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