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啟言家的這種聚會,不止是個蹭飯的飯局,也是個互相交流的場所,李野的幾個師兄弟經常會因為某個經濟問題爭的面紅耳赤,
而作為經濟學大佬的張啟言會充當點評官,盡可能的指點和幫助這幾個得意弟子。
要知道在八十年代初這段時間,內地的風向忽東忽西,像俞秀芬、鄒夢城這種優秀的儲備干部,一旦出現判斷錯誤,影響的就是一生的前途。
而在每一次的討論之中,李野總是師兄弟里最“溫和”的一個。
他一向不喜歡跟人進行沒有意義的爭論,但今天蔡敏瑩剛剛露頭,李野還就針鋒相對了。
剛才蔡敏瑩只是說了對《廣場協議》的看法,李野就覺得味兒不太對。
她對西方的經濟政策過于崇拜了。
《廣場協議》明明是一場西方收割日笨的戰爭,但蔡敏瑩卻還覺得燈塔人做得對,難道我們也要聽從他們的意見,把自己養肥了,等待人家來日收割嗎?
不過只憑幾句話,李野也不能確定蔡敏瑩的心思,所以就拋出了“保護窮人”這個引子,試探一下。
當然了,這也是李野一向的觀點——盡我所能的,做有利于普通群眾的事情。
哪怕跟東哥那樣給底層員工上五險一金呢!也是一份貢獻。
試探的結果,讓李野挺失望的。
“保護窮人?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蔡敏瑩驚訝的看了看李野,然后語速極快的問道:“李野同學,你是活在三十年前的人嗎?
你不知道現在要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嗎?你以為還是誰窮誰光榮的時代嗎.”
“雖然燈塔有針對窮人的救濟金制度,但那不是窮人需要被照顧的理由,在燈塔那邊,流浪漢也是被人鄙視的”
“蔡師姐,首先我很贊成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政策,但是等富起來之后呢?是讓富人去幫助窮人,還是讓制度去幫助窮人?”
李野打斷了蔡敏瑩的話,然后語氣平靜的道:“窮和富是相對的,也是無法平衡的,富人永遠只會占少數,
這一次燈塔聯合其他四國簽署的協議,最終掠取的財富,大部分還是歸于富人,
蔡師姐你說要研究學習西方經濟,我認為是好的,要不然當初我也不會選擇西方經濟專業,
但如果把西方的自由經濟完全照搬到內地來,肯定是不合適的,因為西方的自由經濟,還是太過于偏向富人”
當蔡敏瑩對“保護窮人”表示出詫異的時候,李野就知道她已經把自己完全代入到了資本經濟之中,而忘了自己服務的機構是什么性質。
蔡敏瑩回國之后,進入的可是內地的經濟計劃委員會啊!
你窮,是你不夠努力,活該受窮。
或許蔡敏瑩的想法,跟現在絕大多數開拓者的人一樣,是要盡快改變內地的狀況,摘掉貧窮落后的帽子,
而海外的繁華,又恰恰證明了自由經濟對內地計劃經濟的先進性,所以蔡敏瑩堅定的認為她是對的。
但是李野卻知道,如果任由西方的自由經濟在內地肆虐,那么多年之后,內地就會有真正的寡頭出現,街上日漸稀少的流浪漢,也終將再現。
盡管后世很多人,會為了貧富差距而罵娘,很多富人也確實作威作福,但任何事都是相對的,內地對底層人民的投入,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國家都大,對于富人的限制,也始終沒有松懈。
窮人再窮,基本的衣、食、住、行也必須要滿足。
幾十年之后,街上的流浪漢還有多少?餓死的人還有多少?
富人再富,也不能無法無天,你私人飛機會所嫩模沒問題,伱十八個私生子也不管你,但你要是敢貪得無厭,總是想著掏空窮人兜里最后一個鋼镚兒,甚至連國家的利益也敢觸碰.
一個指頭就能摁死你,不信你就試一試。
但是李野的這種“守舊”思想,在這個時代卻是少數派,特別是在沒有經歷過風雨的年輕人之中,他妥妥的是個“異類”。
被李野打斷了話頭的蔡敏瑩,等到李野說完之后,立刻慍怒的道:“李野同學,難道你不知道打斷別人的講話,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嗎?”
李野秒答:“抱歉,沒忍住。”
蔡敏瑩:“.”
李野現在表現出來的,就是西方所謂的禮貌,嘴皮子動一動,一點都不費勁,西方的很多東西就是這么虛偽,比如所謂的自由經濟,只是針對他們自己自由,對別人自由.你在想屁吃?
蔡敏瑩盯著李野看了很久,然后問道:“你跟著老師學了三年,到底學到了一些什么?你是想繼續窮下去嗎?你想讓周圍的人跟你一樣,一直窮下去嗎?”
李野淡淡的搖頭:“其實我比絕大部分人都要富有,如果經濟完全自由化,我會賺到更多的錢,
但我還是認為,要結合我們的國情,走我們自己的路,不能盲目的信任西方的經濟政策”
“呵”
蔡敏瑩終于笑了。
她笑著問李野:“你不會以為賺了一大筆稿費,就真的算是富有了吧?你其實應該去國外看看,真正的富有是什么樣子的。”
李野瞥了瞥蔡敏瑩,沒有再跟她說話。
在這個世界上,能跟李野討論“是否富有”這個問題的人倒是有那么一些,但肯定不包括蔡敏瑩。
因為能夠賺到十億美元的人,一定不會被西方自由經濟的那一套表現而蒙蔽。
人家玩自由經濟玩了多少年,現在表示要“帶帶你”,然后你就跟著人家的指揮棒走,真的玩得過人家嗎?
所以,不能讓人牽著鼻子走,哪怕鼻子前面有根胡蘿卜。
最好是吃了胡蘿卜,還走了自己的路。
但蔡敏瑩對李野的“偃旗息鼓”顯然不太滿足,畢竟就是俞秀芬這種刀子嘴,都說小師妹脾氣不好,顯然也沒有能把她壓住。
不過沒等蔡敏瑩再次說話,張教授卻搶先說道:“好了,你們兩個都是聰明人,敏瑩留學三年,開闊了眼界學到了知識,
李野對內地的經濟了解,有他自己獨到的了解,你們兩個以后多多交流,可以互相受益”
俞秀芬和鄒夢城等人看向了李野和蔡敏瑩,然后都是忍不住的抿嘴輕笑,特別是俞秀芬,滿臉全是幸災樂禍的樣子。
但是蔡敏瑩只是愣了愣,馬上就道:“老師,你今天喊我來,就是想讓他來說服我的一些觀點嗎?那你可能白費心思了,我沒有跟他交流的興趣?”
所有人都不笑了,全都驚訝的看向了張啟言。
張教授默默的看了蔡敏瑩幾秒鐘,然后起身從書架上拿了一份材料過來。
“敏瑩,你最近有點飄了,前些天我跟你說的那些話,你根本就沒聽
你不但沒聽,還寫成了建議書交了上去,昨天人家把報告轉給了我,問我里面的建議,是不是我的意思。”
張啟言看著蔡敏瑩,溫聲說道:“我昨天就在想,如果那天我不那么大聲的批評你,你是不是就不會這么魯莽了?”
“李野雖然沒有出國留學,但他的眼界很開闊,對海外的情況也不陌生,而且對內地的風向把控有自己的見解”
“所以我希望你能跟李野交流交流,你覺得我這個老頭子的有些思想落后了,那么你們年輕人之間總有共同語言了吧?
我記得你以前,總是跟你的師兄師姐們爭論,但是現在,你有多久沒跟他們討論了?他們在一線崗位上,很多東西比你看到的更為透徹。”
眾人再次愣神,而李野也終于明白,老師是想讓自己這只淡水里長大的土鱉,教導教導從咸水里回來的海龜,該怎么學會“混養”嗎?
可是憑什么呢?就憑土鱉和烏龜都是龜鱉目、水鱉科的嗎?
李野有些不禮貌的搶先伸手拿過了那封建議書,快速翻看了起來。
反正這會兒的東西方理論就那么幾種,熟悉歷史的李野一看就明白,根本用不需要拿著放大鏡摳字眼。
幾分鐘之后,李野吐了口氣,把建議書扔回了桌子上。
張啟言詫異的道:“李野,你這就看完了。”
李野點點頭沒說話。
張啟言又問:“那你有什么意見?”
李野搖搖頭,很干脆的道:“我看不懂,沒意見。”
張啟言被噎住了。
就算是在場心眼兒最實的王致遠,也能看出李野的言不由衷,甚至能看出一點點的“嫌棄”。
沒錯,李野就是嫌棄了。
留學三年,花費至少兩萬美元,結果就學回來個這?
蔡敏瑩在自己的建議書里,旁側敲擊的提了“私有化”這個極度敏感的問題,而且依托的例證,就是燈塔等西方的發達國家。
李野也不反對私有化,畢竟私營經濟是國有經濟的重要補充,他現在就是內地私有化的獲利者之一。
但蔡敏瑩好死不死的,把私有目標擴的太大了,甚至隱隱的把鐵路和電力也捎帶上了。
就八十年代來看,海外的鐵路和電力當然是比內地先進的,因為內地這會兒整天停電,醫院這種單位的用電都無法完全保證。
至于火車就別說了,動不動就擠不上去,鉆窗戶都擠不上去。
所以蔡敏瑩的建議看起來好似也很正確。
但是可惜,李野恰恰知道鐵路和電力這非常落后的項目,以后在內地的發展程度。
只不過蔡敏瑩人家好歹是留洋歸來的精英,是碩士,還是師姐,所以李野也不好當頭就噴,
反正就以她的能耐,也不可能改變如此重要的國策,改變這兩項世界級成就的歷史軌跡,畢竟從槍林彈雨中里走過來的那些人,還沒死絕呢!關鍵時刻是會剎車的。
所以干脆看不懂算了。
但人家蔡敏瑩卻看懂了李野的眼神。
“你不是看不懂,是看不起,對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