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2月23，星期日，農歷正月十五元宵節。
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女生宿舍里，甄蓉蓉換上了一身簡樸的衣服，認真的把頭發梳成一個利落的中馬尾，讓本來就帶著三分英氣的她顯得更加干練。
幾天之前，加大的留學生同學會突然接到通知，說內地的教委領導要過來慰問大家，約定今天元宵節開個茶話會。
甚至有小道消息流傳，這次茶話會上，可能會討論大家回國之后分配工作的問題。
作為一個D員，甄蓉蓉知道這種事情的重要性，所以她提前半小時就準備妥當，對著鏡子照了照，拎起書包準備出門。
不過她剛到門口，躺在被窩里睡覺的阮淑君卻突然跳下了床：“蓉蓉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甄蓉蓉愣了一下，不解的說道：“你接到通知了嗎？我聽劉東升說，這次只要求公費留學生參加。”
阮淑君愣了愣，訕訕的道：“我雖然是自費生，但也是通過回國之后也是需要審核學歷分配單位的，
這種場合我去了也許沒人在意我是誰，但我不去，那一定會有人記住我是誰，一念之差，分配結果又有很大的區別的。”
甄蓉蓉：“.”
八六年的內地，留學生的就業還是受到某些限制，所以阮淑君認為，萬一因為今天沒去，到時候被分配一個差單位，那實在是因小失大。
甄蓉蓉聽了阮淑君的話，忍不住好笑道：“你不是發誓要留在燈塔的嗎？怎么還擔心回去分配不到好單位了？”
“你還有完沒完了？你瞧不起誰呢？你們口口聲聲說愛國，嫌棄我虛弱，現在我要回國報效祖國了，你卻又橫加阻攔是什么意思？”
甄蓉蓉本來只是一句玩笑話，但是卻讓剛才還病懨懨的阮淑君，突然間暴走了起來。
甄蓉蓉愣了一下，眼睛微微的瞇了起來。
她對著阮淑君就反唇相譏道：“如果伱真的要報效祖國，我當然要為你祝賀，但我就怕你是想腳踩兩只船，給自己留條后路.”
“你一邊想著變成燈塔人，一邊又想著讓內地給你兜底，你怎么就那么聰明呢？我勸你啊！別聰明反被聰明誤，小心掉河里淹死你。”
加大有很多阮淑君這樣的人，都想要留在燈塔，但也都存了一個心思——實在留不下就回國分配個好單位。
這就跟后世小仙女的“備胎”一樣——實在不行我就找個老實人嫁了，反正餓不死。
但甄蓉蓉，挺討厭著這種三心兩意的想法的。
不過甄蓉蓉話音落后，阮淑君卻突然破防了。
“嗚嗚嗚，都怪你們，我只是想找一個真心喜歡我的男朋友，你們為什么看不過眼？為什么要把卡迪爾帶到潮州旅館？你們就那么喜歡看我出丑嗎？嗚嗚嗚嗚”
“這里是燈塔，不是內地，你們卻把內地那套整人的本事搬了過來，你們是要把我逼死嗎？”
甄蓉蓉看著哭得稀里嘩啦的阮淑君，心里的怒火消散了大半。
除夕夜在唐人街上的一幕，可以說是腳踩兩只船的經典范例，卡迪爾和夏轍民在沖突之后，都選擇了拋棄阮淑君，讓她著實體驗了一把“淹死”的滋味。
可以說經此一事，阮淑君在加大的名聲已經徹底臭了。
所以她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想要回去報效祖國了，這是要換一個沒人認識的環境，重新開始嗎？
加大跟內地教育系統的關系還可以，這次給了一個條件不錯的會場舉辦元宵茶話會，起碼可以容納兩百人。
但是當甄蓉蓉在現場等到十一點，現場一共才來了三十幾個人。
要知道這可不是加大一家的留學生，周圍幾家學校的留學生學生會也接到了通知的。
“那個.黃炎信病了.”
“梁澤穆也病了.”
聽著此起彼伏的請假聲，甄蓉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今年春節的時候，可是有一百多人前來聚會的呀！
阮淑君說的對，這里是燈塔，不是內地，
組織在內地那強大的約束力，在這里弱的可憐。
“好了，時間到了，我們不等了，大家好，我叫柯知雨，很高興能夠在萬里之外的異國他鄉，跟大家共度這個美好的元宵佳節.”
“除了過節之外，今天我們主要還為了一件事，聽聽大家的意見”
柯老師并沒有因為冷冷清清的現場而顯得惱怒，滿臉的微笑知性可親，說出的話語也溫和禮貌。
“這幾年，我們派出的留學生，回國人數呈持續下降的趨勢，我認為這肯定有著多方面的原因，其中一定有我們做的不到位的地方，”
“大家在這遠離家鄉的燈塔學習、生活，肯定非常的艱苦，有付出就應該有回報，我想聽聽大家對于未來的工作，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
柯知雨說完之后，現場一片寂靜。
大家都是從內地過來的，對于這種“集思廣益”的事情，可是有著深刻的理解。
領導讓你大膽的提意見，你特喵的要是老和尚不識數真指出一大票的問題.
問題不好解決，但提問題的人，可是好解決的很啊！
“呵呵呵呵”
“看來大家是有顧慮呀？沒關系，我們換一種方式吧！”
柯老師跟身邊的秘書說了一下，然后秘書就拿出一摞“意見表”發給了大家。
甄蓉蓉拿了過來一看，上面列出了很多的問答題、選擇題，比如你回國之后想分到哪個單位？你對于以后的工資、住房要求是多少等等。
甚至最后還有一個“畢業后去向”的多選題，其中包括“繼續深造”“回國工作”的選項。
而更重要的是，這個意見表是不記名的。
甄蓉蓉和田曦珍、焦亞強等人互相對望了一眼，最終都拿出鋼筆，慎重的填寫了起來。
二十分鐘之后，三十余份意見書被收了上去。
因為數量不多，所以柯老師就快速的翻看了一下。
“大家還是保守了，你們這樣的人才，怎么能只要兩百的工資呢？”
“祖國派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唉，既然讓你們提要求，你們就大膽的提嘛！”
柯老師看著意見表，偶爾笑吟吟的點評幾句。
但她的心里，卻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輕松。
三十四份意見表上，選了“繼續深造”的竟然有二十九份，超過了百分之八十。
這就是“暫時”不想回去嘍
“好了，謝謝大家的意見，今天剛好有我們內地的幾家企業，需要招納一些派駐燈塔的人員，那么就請這幾位選擇‘畢業回國工作’的同學留一下，讓他們跟你們談一談。”
全場寂靜。
選了“回國工作”的甄蓉蓉，喃喃的道：“對不起，我今年才剛來，離畢業還遠.”
柯老師笑著道：“沒關系的，先談一談，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兼職也是好的。”
眾人再次為之一靜，然后有人終于忍不住問道：“請問柯主任，派駐燈塔的人員具體是從事什么工作的？”
柯老師笑了笑沒回答，但是她旁邊的秘書笑著回答道：“跟普通的燈塔公司沒什么區別，當然工資也沒區別，只會比燈塔人高，不會比燈塔人低。”
所有人都愣了。
二十九個選了繼續深造的人，看著柯老師分揀出來的五份意見書，感覺好像有什么機會，跟自己擦身而過了。
特么的這是“沒區別”嗎？這是千金買馬骨好不好？欺負我們歷史沒學好嗎？
回國留學生越來越少，原因不就是賺的少嗎？現在給你一個又能在外面賺外匯，又能報效祖國的工作，你樂不樂意？你開不開心？
關鍵是在國企工作，還是可以升科長、升處長，甚至飛黃騰達的呀！
“人上人”的思維，在內地人的心里是根深蒂固的，而給燈塔人賣命，永遠不能成為人上人。
“柯主任，我愿意接受這份工作，我愿意為了祖國的騰飛而奉獻奮斗。”
在所有人還愣神時，阮淑君滿臉通紅的搶著表態了。
柯老師的秘書笑著問道：“哦，你叫什么名字？”
阮淑君興奮的道：“我叫阮淑君，今年就要碩士畢業了。”
“阮淑君？”
柯老師低下頭開始翻看留學生的花名冊。
而柯老師，則饒有興致的打量起了阮淑君。
這幾天文樂渝跟柯老師說了很多事情，阮淑君這么有意思的人物，怎么可能掠過？
而阮淑君發現柯老師仔細的打量自己，頓時心花怒放。
這可是部級大佬啊！
這一次，我的運氣終于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