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經說過,如果你的上司領導整天跟你強調本單位輝煌的歷史,給你描繪光明的未來,但唯獨閉口不提你最在意的“當下”,那么他就是在畫大餅。
當然,這些話并不完全是貶義,因為畫大餅的技巧,是每一個管理者的必備技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領導也很無奈的好吧!
現在,李野當上“領導”了。
雖然他只是改革試行小組的副組長,但大小領到了十幾號人,影響的人就更多了,
而且正組長陸知章“很忙”,基本上就是過來走個過場,只要李野提出的建議,他一律不反對。
所以李野決定做一個不一樣的領導,他不講過去,不談未來,只讓大家看一看美好的現在。
這天試行小組開會,李野提議道:“陸主任,我已經聯系了昌北機械公司那邊,他們愿意接待我們參觀,你看看咱們組織幾十個人過去參觀一下吧!”
陸主任欣然點頭道:“那好,我今天就去協調這件事情,不過你覺得去參觀的人,該怎么分配名額呢?”
李野早有準備的道:“四分之一管理,四分之三工人,特別是一線工人。”
陸主任笑了笑道:“行,我馬上安排。”
馬兆先在跟大廠長較量、平衡的時候,之所以愿意讓陸知章參與進來,其實就是為了“安排”和“協調”。
雖然借著管良的由頭,馬兆先和李野拿到了一分廠和管理改革試行小組的權利,但是想要開展工作,還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需要處理。
萬事開頭難,如果沒有陸知章這個正組長,李野估計能被各種問題給煩死,人家就是不反對、不合作、不配合,你能怎么樣?
而現在把陸知章拉進來當“正職”,由他出面解決各種問題,比李野解決起來順暢的多。
當然了,如果陸知章是在跟李野玩雙重臥底,那李野就是自己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
但是李野相信只要讓陸知章看到一些東西,這種危險就不會存在。
三天之后,陸知章有些歉意的給了李野一張名單。
“這是愿意去昌北機械公司參觀的人員名單,跟我們預想的有些出入,大家的興趣好像不太高。”
“不太高?為什么?”
李野詫異的結果名單,仔細看了一下之后,就頓時明白了。
名單上的人,大部分都是準備劃入一分廠的人,其余車間、部門的人只有寥寥幾個。
這就是不配合唄!
說起來也有些氣人,在當初剛剛提出組建一分廠的時候,是按照“廠中之廠”的標準規劃的,麻雀不小,五臟俱全,編制至少一千人。
但是現在由馬兆先完全負責了,這個一分廠小了一半,只有兩個的大車間和幾個雜七雜八的小部門,攏共加起來也就三四百人的編制。
放在部隊里,這就是從一個團變成一個營了呀!團長跟營長的區別有多大?
而且看現在的意思,這一次的管理改革,也要局限在一分廠之內試行了。
陸知章看到李野默不作聲,便低聲說道:“幾個老師傅好像被人慫恿了,帶頭抵制一線職工去參觀,我讓大家自愿報名,效果也不太理想。”
但是李野卻笑了:“不,這很理想。”
李野之所以發笑,是因為任何小手段在實力面前,都將是搬了石頭砸自己腳的暈招。
1987年3月1日,星期日,農歷二月初二,龍抬頭。
兩輛大客車拉著輕汽公司的七八十職工,跟在李野的桑塔納后面,晃晃悠悠的出了京城,向著長平縣行駛。
“我說陸主任,你為什么不去坐李野的小轎車呀!你的官兒可比他大,怎么跟我們擠這透風撒氣的大客車呢?”
“老穆你這說的什么話?我算什么官兒?”
陸知章笑著道:“人家李野的桑塔納是私人的車,是人家自個兒花錢買來給自家人服務的,我有什么資格去坐?”
“嗨,那個李野.怎么說呢?不是個壞孩子,就是年輕氣盛,不夠圓滑.”
“人家不夠圓滑,這會兒已經管著咱們了,你倒是滑不留手,你升個副科長給咱們看看啊?”
“我是工人階級,怎么給你升副科長?老黃你別在這里瞎攪和啊!”
“工人階級怎么了?你可以以工代干啊!你給咱們干一個看看!”
大客車上的好多人都開始調侃老穆,老穆不樂意了。
“去去去,都別拿我開涮啊!早知道這樣我今天打死也不來,大禮拜天睡個懶覺不好嗎?”
“唉,陸主任,你為什么要我們禮拜天過去參觀啊?禮拜天能看見幾個工人?難不成讓我們跟看大門的瞎白話啊?中午人家食堂管飯嗎?”
“還管酒呢!管到你醉!”
陸知章笑罵了一句,然后悄悄的轉頭看向了一個老頭。
那老頭快六十歲了,身板非常硬朗,但是卻不說話,一路上一句話沒說。
老頭兒姓苗,是這次參觀隊伍里唯一的一名七級工。
這次廠里的好多位大師傅,都集體抵制李野的管理改革,其原因就是李野那天在會場的發言損害了他們的利益。
像老苗這種大師傅,手底下徒子徒孫一大把,每個人在車間里都說一不二,振臂一呼能把管理干部給嚇跑。
而李野當時在會上說,生產流程極度依賴大師傅是錯誤的,要改成依賴標準,這是要砸他們的飯碗嗎?不,這是要他們的命啊!
唯有苗師傅,被劃分到了一分廠,不來實在不合適。
只是看苗師傅的樣子,顯然是不怎么高興的。
“滴滴”
前面的桑塔納摁了幾聲喇叭,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后面大客車上的工人都往前面看去,看到了昌北機械公司的大門。
“這大門有年頭了吧?不是說廠子的效益很好嗎?怎么連個大門口都不修修呢?”
“這也許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人家不在乎這些門面?”
“怎么可能?你見過賺了錢不修大門的人家嗎?”
大鐵門開了,兩大一小三輛車魚貫駛入,停在了老辦公樓的前面。
“嘿,這辦公樓可真破,李野不會是跟我們放衛星的吧?”
“吹牛不吹牛的先不談,怎么說咱們也是客人,怎么就這幾個人來迎接呀?”
辦公樓前面,就三個人站著迎接,這寒酸的排場讓眾人都有些不悅了。
說實話,眼前的景象讓他們非常失望,李野說這里工資高、效益高,怎么看起來比輕汽公司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啊?
但是一路上沒說話的苗師傅卻突然皺了皺眉,然后突然厲聲喊道:“都別說話!”
大客車上的人都不說話了,苗師傅的威望非常高,誰也得給他個面子。
苗師傅直接拉開了車窗,把頭伸到了外面,側著耳朵仔細傾聽。
幾秒鐘之后,他的眉頭漸漸的疏散開來。
“都注意點兒啊!別瞎胡咧咧了。”
大家都有些發愣,老穆師傅小聲問道:“苗師傅,您這是怎么個意思?”
苗師傅哼了一聲道:“你也是個老師傅了,聽不見機器的響聲嗎?”
穆師傅一愣,也打開車窗伸出頭去,側耳傾聽了起來。
他年齡比苗師傅小,聽力更好一些,很快就說道:“是,有機器的響聲,但是這個我明白了。”
苗師傅恍然說道:“聽這個聲音,是整個車間的機器都在響,而且不是一個車間,人家為了應付咱們參觀,不會讓那么多機器空響,也就是說,他們大禮拜天的還在趕工。”
苗師傅點點頭道:“所以,人家是真有干不完的活兒,卻不在意大門口和辦公樓這種門面,李副科長安排我們禮拜天來,是想讓我們看到人家的日子紅紅火火。”
“紅紅火火?”
穆師傅重復了一遍,神色忽然蕭索了起來。
他們這一代人,也曾經有過紅紅火火的日子啊!
當初二十多歲剛進廠的時候,大家戰天斗地大干快干,日子很苦,但是卻很快樂。
而等到現在四五十歲了,那種快樂早就沒了,但是那份“苦”,卻依然還在。
工資永遠不夠花,房子永遠不夠住,曾經許諾的好日子,根本看不到頭。
而李野所說的,哪怕有一半是真的也行啊!
“走吧!都到地方了,是真是假是騾子是馬,咱們下去一看便知。”
一群剛才還失望透頂的工人,再次滿懷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