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規下午新弟子們要習練些基礎道術,也就是覺元門傳承的簡單道術。據大師兄凌霄海說陶師父也只傳了一小部分,大部分早已失傳。
每人床頭都有一本拜師時師父交給他們的破爛冊頁。
上面有驅邪術,招魂術,詛咒術,祈求術,辟邪術等等,還有其他的一些小法術,什么“肚痛法”“止血仙法”“跌打法”“止痛法”等等。
當時的周天霄并不感覺神奇,盡管他從未接觸過這類東西,這幾月來他們學了點皮毛,周天霄從來就只會傻傻坐著,陶師父總說他像根木樁子。
在演武廳,大師兄和二師兄端坐在本該師父坐的地方。
演武廳墻頭正中是塊題寫了“云覺堂”三字匾額,掉了金漆的黑底草書有些年頭了。
題匾兩邊各掛有一副木刻的對聯,左聯“云在青天水在瓶”右聯“覺有道光山有徑”
中間是一副水墨山水,筆墨滋華清朗,凸顯畫者底蘊之深厚。
一張黑紫色的木案正中擺放一尊摔掉一只胳膊的老道瓷像,右側一個陶瓷花瓶插著一柄只剩幾縷鬃毛的拂塵,左側放了面木雕的鏡子。
好像師父這樣解釋過,花瓶和鏡子擺在一起,寓意“平靜”。
所有陳設和道館都是一種不堪歲月重負的破落。
“咳!嗯!嗯!大家來了!”大師兄在太師椅上莊嚴地微咳,周天霄目光隨眾人一起看向他。
“今天習練......”
大師兄還沒說完,費崇在旁笑著插嘴,“大師兄,我們習練驅鬼術吧,大家也來了這么多日子了,還是教給師弟們一點實在的道術!”
凌霄海看了二師兄一眼,兩人同時點頭,周天霄見狀心頭一沉,這兩個兔崽子又想搞什么鬼把戲,哼,看看再說。
“今天我們演練鬼下油鍋的驅鬼術,這是我們覺元門秘法之一,首先得要支起一口油鍋。”
凌霄海停下別過頭,因為費崇又一次建議,“大師兄啊!用油是不是太浪費了,讓秦仲文和陳坤師弟去煮一鍋開水過來替代就好了嘛!”
凌霄海嗯了聲,“可以,那二師兄你對他們說說具體過程吧。”
大師兄的聲音有點拖長,似乎在思考,周天霄思忖用油鍋能干什么?他這幾個月只在坐樁,陶師父并沒有讓他練習過真正的道術,說新人都需要打基礎。
費崇繼續說,“多謝大師兄,那我來說說鬼下油鍋的意思,是指在有鬼出沒的場地,將鬼捉住以后,將其附體的物事投入鍋里油炸,將它炸得吱吱叫,沒了聲響就說明鬼跑了。不過呢我們得先將手伸進去探試油溫,這是第一步也是最關鍵的,心誠則靈才不怕燙,各位同門師弟明白了嗎?”
原來如此,想燙死我們,好讓我們知難而退,周天霄恨恨地想。
“我有問題可以問嗎?”周天霄舉手示意,
這傻子今天確實醒了,似乎還變聰明了,有意思!費崇冷笑道,“嗯?你說!”
“用鬼下油鍋這招,目的是不是用于驅鬼?”
“當然了!正是!”費崇回道。
“那還要先捉住鬼吧?”周天霄其實也不太清楚其中門道。
“廢話,不捉住鬼怎么油炸驅走?”費崇皺眉晃頭,這問題實在太低級了,他滿臉鄙夷。
“那,既然已經捉住鬼了,那還不趕緊找個地方將它扔了?干嘛費時費力費油還要煮沸油鍋,還還要自己用手試油溫來炸走它?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周天霄竹籃倒豆子噼里啪啦一通輸出。
他隨即又對費崇拱手致歉道,“不好意思爆粗了!對不住,對不住!”
秦仲文和陳坤已端來連爐子的一鍋開水,聽了周天霄這番話忍不住笑。
旁邊方熙也噗嗤笑出了聲,場面一時控制不住,連凌霄海都很尷尬,費崇臉色鐵青。
“閉嘴!這不是驅鬼是炸鬼炸鬼!要將它殺死的意思,明白嗎?”費崇厲聲呵斥,“好了,就這樣!我們開始吧!四師兄周天霄先來!”
周天霄不出所料,這家伙壞透了!
大鍋鍋蓋不停跳動,蒸汽四溢,如果手伸進去絕對是要脫一層皮的!
“試水溫,四師兄把手伸進去!”費崇眼中盡是得意。
“二師兄您來做個示范吧,我是真不會!”周天霄邊推脫邊想辦法。
費崇猛拍太師椅扶手呵斥,“哼!把你的手伸進鍋里去也不會嗎?一邊心默念心誠則靈這四個字!想不到四師弟你人這么膽小,既然如此又何苦來覺元門學什么道術!道術是件很吃苦的事,不是每個人都能做的!要么把手伸進去要么滾回家!你只有兩個選擇!”
周天霄的憤怒如那口沸鍋蒸騰。
一剎那,他驚詫于自己看見了一副奇異畫面,他正俯視著下面的周天霄?怎么了?
他意識到自己已然出體,好像師父也沒教過自己,眼下不管了,得治治費崇這王八蛋師兄!不好好修理修理你,周天霄我對不起先人!
靈體異常輕盈,但好熱啊!
費崇還在教訓著對面的周天霄,一副扭曲的嘴臉,口沫與塵埃齊飛,手還在指指點點。
周天霄沒猶豫,竄到費崇耳道,費了好一番功夫才進入靈臺,費崇的靈體詫異地看著他,剛想張嘴便被周天霄一拳敲暈。
接著附體完成操控,他感覺自己做事越來越順暢。
嗯?這家伙的靈臺這么陰冷?還有股茅廁的臭氣,難道壞人都這樣?
“啊,呵呵,哈哈,我,”
演武廳里的費崇突然呆滯,足足一分鐘后又哼哼起來,其實是周天霄在熟悉他發聲的音響效果,他又開始操縱起費崇身體,抬抬這手,晃晃他的頭。
大伙都很詫異,很奇怪費崇好像被誰突然操控了身體,而周天霄則被按下了暫停鍵。
方熙剛想說話見費崇慢慢搖晃著起身,“四師弟啊!這一切都是師兄我的錯!”
費崇晃晃悠悠走到周天霄面前,言畢又彎腰向周天霄深施一禮。
兩邊的人驚得起身,個個像撞鬼似的,張大的嘴能吞下一整只蛤蟆。
只有周天霄依然安坐不動,看上去如此淡定傲然,其實他根本動彈不得。
周天霄靈體暗自竊笑,他本想讓費崇對自己跪下,但一想萬一被識破,尊卑有序不好向師父交代。
大家見費崇施禮完畢轉身走向沸騰大鍋,又將鍋蓋掀開。
媽呀!真燙啊!
靈體主控的身體哪怕不是自己的也會感受到同等程度的痛,周天霄清楚費崇這手如果下了鍋絕對是很舒爽的痛。
他開始有些猶豫,轉念一想我完全可以立馬走人哇!比起這小子痛上一個月實在很劃算太多。
于是眾人見到二師兄費崇的左手顫顫巍巍伸到了沸水前,因為周天霄考慮到右手得留給費崇擦屁股。
媽呀真的好燙噶!
手指剛觸到水面就忙將它拎回。
所有人都叫出聲,周天霄感覺肩頭被猛拍一掌,回頭看是凌霄海,他正用見厲鬼似的眼神看自己,“二師兄,你,你不會來真的吧?你這是怎么啦?”
怎么了,還不是你丫害的!
在房頂瑟瑟發抖差點摔下去的一幕出現在周天霄意識,“師兄啊!如果小弟我有什么不測,唉,你且記住,這都是你我之錯!!”
周天霄說完,一跺腳,一咬牙,將費崇的手掌一下插進沸水。
“哎呀!”
“歐呦!”
“天哪!”
“師兄!”
“師弟!!”
鉆心痛楚直達腦際,深入骨髓,痛徹心扉,瞬間他的鼻涕眼淚都噴了出來,盡管手已反射性得縮回。
肯定燙傷了,溜嘍!
他一溜煙想鉆出費崇靈臺,但靈臺與現實世界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出來。
龜縮在靈臺的費崇猶未清醒,身體依然傻呆著。
周天霄已返回自己靈臺。
喘息稍定之后,只聽對面忽然爆出鬼哭狼嚎,周天霄抬眼觀瞧,費崇在地上翻滾,抓著手腕,一層皮從幾根手指上脫落下來,他渾身哆嗦,涕淚橫流。
爽!
兩個字,很爽!
三個字,太爽了!
在凌霄海攙扶下,費崇一瘸一拐地走進灶房,去澆冷水降溫,沒一月這手好不了。
“四師兄,你還好?”
周天霄覺得一雙手在推,轉頭見到一張焦灼的俏臉,方熙這丫頭挺關心自己的。
“嗯,我很爽!哦不,我很好!嘻嘻!”周天霄擔心別人看出什么,這事給師父知道了恐怕挺麻煩。
“都在作什么呢?不要練功嗎?”
一個沉穩的聲音在大堂響起,陶師父來了!周天霄有些發憷,走來一位身穿藍衣道袍的長者,精瘦臉上一雙小眼炯炯發亮。
他旁邊是一位看上去就很憨厚男子,三師兄德好古。
“師父好!”
幾個師兄弟彎腰拱手,齊聲回應,都非常恭敬。
“怎么還有口鍋啊?”
“師父,是大師兄和二師兄為了練習鬼下油鍋的道術用的,”方熙忙將緣由說了。
“鬼下油鍋?什么鬼玩意!嗯,知道了,你們幾個先將這鍋放回去,”
“大師兄和二師兄呢?”待周天霄和秦仲文陳坤一起抬著鍋和爐子出去。
師父問方熙,后者一五一十將事情說了一遍。
待周天霄回來,大師兄和二師兄都已和其他師兄弟們跪著。
“跪下!”
陶師父一聲斷喝,周天霄沒敢看第二眼也跪了下去,膝蓋有些生疼,這地磚太硌人了。
“知道為什么我讓你們跪?”
“是師父教導我們要和睦團結!”大師兄聲音發緊。
“嗯,這道理周天霄你可懂?”師父的聲音傳來。
周天霄有點不情不愿回道,“師父,是的。”
“有人說是大師兄和二師兄他們讓你登房頂除草?”
“是啊,是啊!這下雨天的還讓我登房頂!我差點滑下來摔死!”
“是嘛?最后不還是大師兄扶你下房頂的嗎?”師父目光冷冽。
“但是如果滑下來的話,恐怕我就見不到師父您老人家了!”周天霄試圖打一下感情牌。
“首先我還不老,才五十有余,老了嗎?”
“沒沒沒!師父正值中年!精神矍鑠!神采奕奕!”周天霄一連串的恭維出口后見方熙抿嘴輕笑也不免羞臊。
陶師父臉上頓顯喜色,“行了,行了!哼,費崇二師兄的手是怎么跑鍋里去的?”
周天霄垂下頭依然能感覺那雙盯向自己的眼睛,難道被看穿了,不會吧,陶師父怎可能一下便看穿我?“不知道哇!我不明白!”
“不明白?呵呵,記住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句話!”
周天霄只得唯唯諾諾的回,“知道了師父!”
“大師兄和二師兄跪兩個小時,這是由著你們嫉妒心的因,得到的果!”
“方熙和秦仲文和陳坤跪半小時,這是因你們勸慰不利的果!”
“是,師父!”秦仲文第一個答應。
看來我得跪兩小時了或者一個半?周天霄思忖,“周天霄!”
“是!”
“跪五個小時!”
“啊!這,”
“嫌少?”
“哦,不師父,”
“我不姓不,你師父我姓陶,你該稱呼陶師父或者師父!”
周天霄有點抓狂,“唉,好吧,師父,但弟子我肚子好餓哇!”
“餓?我看你吃得很撐!別廢話,五小時后再說!哼!”師父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陶師父,陶老頭你可真是的,不就是燙傷費崇那個壞家伙的手嗎?還不是他自找的!周天霄憤憤不平,也只得跪著。
再粗的大腿也拗不過師父的胳膊,忍了!
入夜,同門早已陸續走出,只有三支短香陪周天霄跪著,兩腿早已是歷經酸麻脹痛后的麻木。
唉!不知還有多少時間,他抬頭第一百次看向掛在墻壁的鐘,啊!終于快十一點了。
肩頭感覺有雙手拍上來,周天霄頓時一激靈,睡意全無,“誰?”周天霄忙閃開,一看卻是陶師父。
“師父!”
“想不到你小子靈力竟如此強!”陶師父咧嘴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祖讓我找到你,你這小子還真有些道行的!不錯不錯!哈哈!”
“啊?老祖要找到我?”
陶居正自知失言忙岔開道,“你以為我怎么要找你?就憑你整天混街頭要幾口飯?”
陶師父歪著頭,眼中有些戲謔。
“師父,您這就有點傷人心了喂!”
陶師父眼一瞪,“切!你還知道傷心?那二師兄費崇燙成這樣?你也沒有憐惜同門之心嘛!”
周天霄不想和師父辯論此事,“師父,我確實不知你怎么選了我,我也一頭霧水!”
“唉,徒兒起來了。”陶師父扶著他慢慢坐到旁邊的椅子。
“師父我對你好吧,還親自攙扶于你!”
“是啊!徒兒不知該怎么謝您的大恩大德?”周天霄摸著自己的膝蓋一邊揶揄。
“師父也不跟你計較,實話說吧,是我做了一場夢,”陶師父瞇起眼,回憶著他自覺匪夷所思的事。
陶巨正也是最近幾個月前像做了一場大夢般的醒來,記得夢里一位道行高深的前輩對自己說必須找到某些人,讓他們入覺元門云云。
周天霄聽著一臉懵逼,“師父您說的是不是稱之為老祖?”
“什么老不老祖,你記錯了!”
“哦,師父哇,您這番遭遇怎么跟我有點像呢,我最近也好像一直夢游,前段時間醒過來一次,后來大概又糊涂變傻了,今天不知怎滴在屋頂醒了過來!”
“有意思!”陶道長摸著不多的一縷胡須沉思。
“說實話,今天你那二師兄是不是被你出體的靈體捉弄的?”陶道長盯向周天霄。
周天霄只得老實交代,“確實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出來的!然后就那樣了!”
“嗯,來,吃點!”師父起身去端來一盤點心,有幾塊月餅和一個蘋果。
周天霄早餓了也沒客氣,狼吞虎咽起來。
你倒倒關心起我來了,哼!老頭!周天霄臉上不由地閃過一絲得意。
“小子,是不是還對老夫有不滿?”旁邊的陶師父湊上來。
“啊,我可不敢!”周天霄連連擺手。
“諒你小子不敢!”
師父不知哪里掏出一桿長煙筒,啪塔啪塔地開始抽煙,隨后舒爽地靠上了他那張寬大的太師椅背。
“俗話說煙酒不分家,但這酒是喝不得了,煙可斷不了哇!”
“師父可要為覺元門保重身體,這么多弟子要依靠于您呢!”
陶師父有些吃驚的看著他,“嘿嘿,看不出你這家伙的嘴真是貧得很!”接著說道,“天霄,這段時間老夫忙得很!唉,最近不太平,接連有幾樁驚天血案發生,我也去了現場好幾回,那些刑警司的家伙是狗眼看人低,都不讓老夫進去,我只能在附近偵測偵測!”
“什么血案啊?”周天霄既驚悚又好奇。
“是幾個女子被分尸了,相當的殘忍和詭異!”陶道長的聲音在寂靜大堂幽幽回蕩,讓人毛骨悚然。
“啊~我也好像做過類似的夢!”周天霄輕呼出聲,只覺周身寒徹。
“嗯?”陶道長很奇怪地看他,“這不是什么恐怖故事,只是案子罷了!傻子!”
“另外呢,老夫覺得這案子不像常人所為,就我現場附近的氣息感覺,總覺有股鬼氣!”
周天霄擰眉說道,“這有點神神叨叨的,還真有鬼嗎?師父您別嚇我!”
陶道長知道這弟子從小便被當做傻子養,沒受過什么高等教育更遑論修道。而他的傻現在看來只是靈覺未開的緣故。他今天的表現就足以證明,那場大夢是仙道祖托夢沒錯的!
“天霄!這些年你受罪了!”陶道長憐惜地摸著周天霄的頭,周天霄有些受驚若寵,從沒有人這樣關懷過自己,除了他母親。但又似乎不是這回事。
“嗯師父!我沒事的!”周天霄眼中幾乎忍不住的淚目。
“為師會好好教習與你!”陶道長保證。
“嗯,上次老夫就去上元靈修會和刑警司去提醒過,不過么,我們覺元門實在是人微言輕,勢小力孤,不管是靈修界還是刑警司都沒人信。我還不管這閑事嘞!樂得清靜無為不好嗎?”陶道長余怒未消。
“哦,師父,咳,嗯,我們做歸做,他們說歸說,盡本分就好,莫以成敗論英雄,是吧!”周天霄咧嘴笑道。
陶巨正感覺弟子悟性不低,言談舉止總有股天生的世家子弟風范。
“你在教我做人嘍?”
見陶師父抬頭凝視過來,嚇得周天霄慌忙收起嬉笑的嘴臉,“哪敢啊師父,我只是重復聽來的一些話而已!”
“那你是覺得別人的話比我的還管用嘍?”陶師父的臉漸漸凝結成霜。
有殺氣!
“師父,我睡覺去了,好困啊!”
周天霄忙打了一個哈欠。
“咯!”
周天霄周身一凜,但頭頂并未被東西磕到,原來是師父那桿煙頭敲在案桌的聲音。
“滾!”
“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