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十二根白色立柱與拱頂后,是鋪著灰色石質地板的入口大廳,穹頂上掛著懸燈,將地面照得光可鑒人。
這座建筑佇立在鹽城已有百年,如今卻門可羅雀。
布馬心里一陣惋惜。
倒不是人們已經對博物館失去了熱情——事實上人們就沒對博物館有過狂熱,過去沒有過,現在也沒有。
只是由于毗鄰的奇妙動物園人滿為患,外面排起長龍,市民們爭相購票入內。相比起來,免費開放的博物館顯得更加冷清慘澹。
布馬之前在堯城工作。
堯城沒有博物館,但有麥酒劇院,神殿會曾考慮過也修建一座神學博物館,不過后來不了了之。
原因還是在于堯城的經費收緊。全能石污染之后,哪怕雙城這樣的大城市也經濟受損嚴重,數以千計的火汽爐變成獨爐獸跑掉了,許多工作又只有靠人力來完成,經濟不景氣已經很多年了。
作為木匠,布馬幾乎在堯城失了業。
原因在于堯城神學院里學建筑、工程和測繪的學者和學徒。他們畢業后薪水變少,于是一個個也開始做凋刻、素描和手工制品,來掙點外快。
正規軍一下場,布馬這種半路出家的從業者被一碰就碎,徹底無人問津了。
于是他離開堯城,來商業氛圍更濃的鹽城找機會。
舊日博物館是他從小就心心念念的地方,許多堯族的傳說中的珍貴文物,古代書籍與藝術品,都在這一建筑中靜靜陳列著。
布馬懷著近乎朝圣的心情,踏入了大門。
博物館內的結構呈U型,通道從左邊走廊入口開始,往里迂回一圈到右側走廊就是出口。
場館內,麻繩圍起一個個獨立的展覽櫥窗,一旁還有對藏品的記錄和描述木牌。
博物館排列最前的文物是一塊堅硬的黑色毛皮,它被掛在一根三叉狀架子上,顯得像是一件還未加工的粗糙皮衣。
布馬一眼就知道,這是惡魔黑熊的皮。
櫥窗口木牌上用堯族語、玻族語、精靈語寫著。
「惡魔黑熊的皮(堯歷前):杰克神信徒身披黑熊皮,以法術變化為熊對大蒜部落發起襲擊,英雄獵頭、漁走與其英勇搏斗,堯神以奇跡閃電將其擊殺……」
布馬繼續往前,邊走邊看。
第一任先知農來的石鏟
薩滿獵倉的手杖
他停下腳步。
這里是一個專門的巨大玻璃墻,上面用一格格玻璃,將總計一百二十卷《堯神之書》的前十二卷公開展示。
如果有需要,任何人都可以向博物館請求購買全部的堯神之書副本。不少商人都會收藏一套,這既代表對神明的虔誠,也代表了一種格調。
多年以來,只有數學家商懵從中解析了一些方程與基礎運算,至今沒人能真的破解這本書籍上的奧秘。
歷代學者們都認為,《堯神之書》是堯族智慧頂峰最璀璨的皇冠,如果有人能將其破譯,那他一定獲得神明賜予的特殊嘉獎。
布馬看著記錄了神文的羊皮卷,滿懷敬畏。
他一個連學院都沒考上過的人,自然看不懂。正因為看不懂,所以更加敬畏。
這時,布馬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差不多了吧?快回來,開一把,開一把。”
布馬用右手握住長袖下顫抖的左臂:“我才來……不要急,晚上就回去。”
“我很急!急急急!”
那個聲音催促道:“我找到對付你的辦法了,快點來開一把。”
布馬走到旁邊隱蔽角落,壓低嗓音對左手說:“天黑回去,別催。被人發現就麻煩了。”
聲音消失了。
布馬松了口氣。
他搬到鹽城來,除去在堯城工作很難找之外,另一個原因就是這說話的家伙。
布馬的室友,棋王。
堯城提供許多免費的城市福利和補貼,但基本上是針對各領域的能手,比如說各城市學者,能工巧匠,亦或是有豐富經驗的農夫或工程師。
還有很多年輕人,像布馬一樣沒能獲得補貼名額。
布馬住在城外的一個自制帳篷里,倒不是城里沒地方住,神殿會是提供了集體房屋的,不過那里人員駁雜,而且擁擠。
加上布馬是木匠,挖鑿磨削,敲敲打打不可避免,挨著容易惹人煩。城外附近也有城衛軍巡邏,士兵們還布置了哨點和火臺,安全倒不是問題。
有天晚上,布馬與一位棋友下完部落戰棋,仍意猶未盡,繼續在棋盤上推演戰術。
他沒什么別的興趣,就愛下棋。
堯城生活節奏慢,棋友也多,布馬經常與人玩棋,不管是玩經典款還是新規矩和新棋組,他都是勝多負少。
正當他琢磨新的戰術手法,有個路人要求和他來一把。
布馬欣然同意。
雙方連下五把,布馬全將對方斬于馬下。
從那天以后,這路人每天都來,和布馬整整下了一個月。
最后路人疑惑:“為什么我居然下不贏你一局?”
布馬告訴他:“你總是速攻,從不防守,我只要堅持防守反擊,就能克制你。你應該開發新套路。”
“有道理。”
路人在半個月后再次出現,結果又輸得一塌湖涂。
“為什么我打防守反擊,你打速攻,贏的還是你?”
布馬說:“因為我在打拉扯,拉扯戰能撕開防守空間。你的棋子被拉扯開后,防守陣型亂了,就擋不住進攻。”
路人不斷來挑戰,始終贏少輸多,屢敗屢戰。
布馬見這人也是一個天才一住言情小說s23us棋癡,也就經常和他切磋技術。
這位路人身材高大,聲音清晰而低沉。他套了件寬大黑色學者長袍,里面穿著將臉都遮的嚴嚴實實的盔甲,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
布馬問他怎么稱呼,對方自稱棋王。
棋王從不露出本來面目,他白日里總是消失無蹤,直到夜里才會出現,與布馬在棋盤上對決。
雙方以棋會友,持續了三年。
棋王說:“我們一共下了1092把,我贏了184把,輸了908把。我和許多棋藝高超的人下過,但從沒輸得這么慘。”
“你棋藝如此高超,卻生活拮據困難,不如你將棋藝全部傳給我,我幫你揚名立萬,如何?”
布馬笑著說:“好啊。這對我可是太劃算了。”
“有你這句話,那就定下契約吧。”
棋王身上忽然閃爍微光,他口中嚴肅地念誦:“偉大的堯神在上,請平克曼先生作為神圣契約的見證,我在此莊嚴承諾,眼前之人將作為我力量的共同持有者與使用者。不論他疾病還是衰弱,我將不離不棄,直至他死亡的那一天。”
布馬一時間呆住。
對方提醒:“現在你也學我的方式宣誓,將你的棋藝傾囊相傳,不會藏私。”
布馬有些緊張地說:“偉大的堯神在上……我將傳授眼前之人棋藝,絕無藏私……”
這一儀式迅速完成。
棋王身上的黑衣脫落,露出里面那在月光下都顯得耀眼的銀甲,甲胃上刻有一條條黃銅色的精細紋飾浮凋,顯得尊貴又神秘。
布馬心說,難怪棋王得披上長袍,穿著這樣的盔甲招搖過市,怕是走到哪里都會惹人注目。
片刻后,棋王全身甲忽然片片崩開,漂浮空中。里面卻是空空如也,根本沒有人在盔甲里面。
棋王就是這副盔甲!
這副甲胃一下子包裹住了布馬,在他身上完成了重組和貼合。
目瞪口呆的布馬,轉瞬就變成了銅紋銀甲加身的騎士,一種從未有過的強大力量在全身上下流動與縈繞。
布馬感覺自己好像和這副鎧甲融為一體,盔甲就是自己的皮膚與毛發,自己與每一塊甲板都血脈相連。
盔甲中傳來棋王的聲音:“從今日起,你就是我棋王契約的神殿武士,你我互為表里,彼此依仗。”
神殿武士?
傳說中的神明侍衛……棋王的真實身份是圣痕。
布馬并沒有欣喜若狂,反而有點手足無措,人也結結巴巴:“我,我不會戰斗啊?我一個木匠,怎么能成為神殿武士呢?”
“我已經決定了,你就是神殿武士。”
棋王不容置疑地說:“決定權在我們圣愿身上,你符合我棋王的要求,我說你行,你就行。”
“還有,你盡快搬去鹽城。這邊已經有其他圣愿坐鎮,那邊正缺人手。”
就這樣,布馬毫無準備地變成了一名神殿武士。
與外界傳言不同,圣愿數量很少。
按照棋王所說,目前這個世界也只有三名,分別是火人、為什么先生以及棋王。
它們三是在干涉反應下基于圣痕鎧裝的嬗變覺醒,得到了使徒大人們的認可。由于圣愿能力特性各不相同,所以彼此之間差異也極大。
棋王的核心能力,是世事如棋。
這種能力不是純粹的戰斗法術,更像是一種計算和推演。
比如說,布馬現在就能清晰感覺到,整個博物館里連同守衛在內總計有21人。
在自己背后東南方,是一個拄著拐杖的歪嘴老人。他正走向舊神陳列室,臉上露出激動的表情——疑似對其中某一位舊神有著隱晦的崇拜或信仰。
而在走廊的另一端出口,有個孩子正用袖子擦了擦鼻涕,雙眼盯著近現代的藏品《王國的黎明》以及著名的《說謊》,這兩幅畫都是大畫家鐵塞所畫。
那孩子邊看,手指還在輕輕動彈,仿佛握著一支看不見的筆,正在模彷玻璃櫥窗中的名家畫作。
世事如棋的能力,就是能在一定范圍內采用俯瞰和全視,推演每一個人的下一步動作。能力持續時間越久,布馬會越疲倦,推演的準確度也會不斷降低。
不過這能力讓布馬的木工活兒突飛勐進,他對木料的浪費大大減少!
只需要使用世事如棋,他就能在頭腦中進行凋刻,選擇其中最完美的一種路徑來完成工作。
現在布馬的工作完全離不開它!
就在布馬游覽博物館時,左手臂鎧里傳來棋王的聲音。
“有同類。”
布馬回過神。
其他神殿武士?
棋王說:“是為什么先生”
布馬開啟世事如棋,立即鎖定了同行方位。
那是一位身披黑色長袍的瘦削男人,他站在《堯神之書》旁,輕聲說:“堯神大人的智慧,真是觸不可及……也不知道這本書里到底藏著什么。真想看到有人能解釋神書的那一天啊。”
對方側臉對布馬溫和一笑,眼角有著猶如鱗片的皺紋。
布馬心里微微激動。
原來為什么先生的契約者,是堯城先知龍吉先生。
他也是神殿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