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磚礫間,鉆出一個瘦長身影。
他抖了抖身上的碎石和塵埃,被黑布纏緊的面部只看得到兩只黃褐色的眼睛,頭頂兩只三角耳保持警惕地豎起。
狼衛伯西卜屏氣凝神。
破敗坍塌的城市里,地面上都是碎磚和堆積的灰塵,夾雜著零零散散的陶器尖片、各種壞掉的木制品、撕爛的棉麻織物,以及遍布各地的暗褐色血跡。
確認周圍安全后,伯西卜以四肢著地形態前進,來到前方街道轉角。
這里是出現狼嗥的區域。
地上用碎磚和石頭堆出指路箭頭。
伯西卜壓低重心貼墻走,進入一座塌房內的地窖。這里墻壁到處都是爪痕,地上和墻上有濺射的放射狀血痕。
最里面的墻角有一團凝固的血污,一件被拗斷的銅肩甲,以及一柄變形的狼牙棒。
地上殘留少許毛發。
伯西卜湊到地上嗅了嗅。
是狼衛耶布的氣息。
以及那些蟲子的臭味。
伯西卜化作人形態,掏出一條麻布,熟練地收斂了這位戰友殘留的毛發。纏緊后,他用狼毫小筆蘸了紅墨汁,在上面寫下耶布的名字。
然后他低頭離開地窖,飛速朝臨時營地趕去。
確認又一隊員陣亡,狼衛隊長胡尼只是對伯西卜說:“抓緊時間休息,我們還得趕路。”
整個第4敵后偵察聯隊,112名狼衛精銳,至今僅剩7人。
在這已經步入末日的威爾索,他們一邊繼續使命,一邊等待著后方的救援和接應。
城外山區的洞穴里,大家吃著不多的干糧。
狼衛查濟吸了吸鼻子說:“隊長,大部隊什么時候會過來?”
隊長慢慢咀嚼著肉干,就著皮袋喝了一口水:“等信號。”
“但是我們從來沒看到信號,都3個月了,隊長。”查濟看向頭領:“我們不會有后援了,對吧?”
胡尼隊長說:“服從命令。”
“我服從!”
查濟指著自己纏滿繃帶的左爪:“為了執行命令,我的爪子斷了三根,隊長。我們懂規矩,上戰場肯定要服從命令,讓往前就往前,絕不后退。但現在情況不同,我們已經和后方切斷了。”
“威爾索已經被蟲群占領,連當地人都被吃干凈了。這么長時間后方都沒有派出大部隊過來,就只有一種情況。”
他咬牙說:“我們被放棄了。”
這話一出,周圍原本還在啃干糧的狼衛都看了過來。
伯西卜只是默默喝著水。
大家都心知肚明,查濟只是說了大實話。
先是蟲群毫無征兆的從天而降,對地面上的一切活物都展開了狩獵和吞噬。
它們大多都比狼衛更強,而且鋪天蓋地,無窮無盡……
世界毀滅需要多久?
作為親歷者,伯西卜知道。
一個月就夠了。
禍不單行,十天前又遇到天墜撞擊。
那天,狼衛們從地下挖出了一些可食用的塊根,正享受著難得的食物。
然而忽然之間,就有巨物從天外而降。
天墜撞擊引發了史無前天才一住言情小說s23us例的大地震,劇烈的地動山搖稍微放緩之后,整個世界都變得怪異起來。
地下朝空中噴出了火,火柱噴泉一般直沖天際,而空中則出現一縷縷流沙,仿佛是世界之蚌滲出的怪異流質。
整個世界瞬間開始瘋狂閃爍,讓狼衛們短暫失去了視力,就連在地面進食的蟲群也被震得到處飛舞躲避。
接著黑霧來了。
很難形容那種東西帶來的恐懼。
蟲群是可預見。狼衛們都知道,咒蟲是一種甚至會攻擊和狩獵神明的魔物,狼之城流傳著關于相關的古老傳說。
它們是神明的對立面,是眾神最警惕的入侵者,也是文明與神話的毀滅者。
然而在黑霧之中,蟲群紛紛墜落,在地上痛苦翻滾和掙扎,全身腫脹和不斷出血……面對詭異黑霧,它們倉惶逃命。
就連隊長也說:“這種鬼東西……真他媽比咒蟲還要兇殘。”
黑霧沒有針對蟲群,而是在它面前,任何存在之物都是同樣待遇。它所到之地,萬物枯萎,寸草不生,一切活物被它們折磨而死。
但這給了狼衛們活命的機會。
因為只有蟲群的話,他們遲早會被發現,可黑霧降臨后,蟲群也變成了喪家之犬,不敢靠近黑霧地帶。
隊長胡尼帶隊飛速轉移,小心翼翼地游走在蟲群和黑霧之間的夾縫里,尋求那一線生機。
大多數狼衛的死因是饑餓。
暴虐黑霧和掠食蟲群擠壓了大片空間,并且這種叫巨谷象的蟲子將可見的一切可食用物都吃掉,最先是當地平民、牲畜和各種超凡生物,然后是田地里的谷物、蔬菜,樹林里的果實和嫩葉,甚至是掘出地下的根莖和種子……
狼衛們只敢躲在地下深處的洞里,所剩食物越來越少,總是饑腸轆轆。
而狼族只要陷入饑餓,理智就會被本能主導。
執行任務時,經常有狼衛偷偷食用了外界那些不明食物。
隊長胡尼屢禁不止。
外界殘存的各類食物幾乎都是被黑霧污染,而后被風暴吹過來的。否則巨谷象早就將其吞噬一空。
饑餓者甚至打起了咒蟲的主意。
他們將水里或者被風吹來的咒蟲尸體找到,然后挖去外面膿腫流血的部分,里面就是新鮮的內臟和肉。
這些肉看起來如此美味。
饑餓讓狼族不顧一切地啃食。
結果就是,他們自己很快也渾身潰爛,口鼻滲血,在難以言喻的痛苦中哀嚎和慘叫。
隊長用刀結束了他們的痛苦。
然而黑霧卻在進一步蔓延,沿著天墜之地朝這個世界四面八方涌來,在地表形成一條條黑色痕跡,遲早會淹沒整個世界。
隊長的聲音拉回了伯西卜的思緒。
“我們必須先活下去,活下去才有一切。”
胡尼隊長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霧區越來越大,蟲群也在不斷死亡,時間非常緊迫。”
“我們距離泰姆神廟已經越來越近,這些蟲群既然是吹哨人召喚來的,那邊一定有安全區域。”
一名狼衛問:“隊長,我們之前已經搜過十一座城市了。神廟都已經毀掉,泰姆那邊真的有用嗎?”
“泰姆城是威爾索的圣城,那里也是神諭降臨之地。”
胡尼隊長解釋說:“我們已經排除了這里規模最大的城市,最古老的城市,以及屬神們所列之城……吹哨人已經獻祭了所有屬神,如果她不是要把自己也喂給蟲群,那泰姆城的神廟和神像一定有辦法規避蟲群。”
“按照我們在各城市那些地下異神秘社收集到的資料,吹哨人一直都在試圖用儀式和獻祭控制和召喚蟲群,并且和咒令者建立聯系……她不會讓自己也陷入危險。神明們總是精明的。”
“休息完畢,所有人,出發。”
隊長一聲令下。
狼衛們又累又餓,但還是支撐起疲倦的身體。
現在不能停下,停下就是死。
為了減少消耗,大家都以四肢著地形態行走。
隊長一馬當先。
伯西卜跟在隊長后面,他望向頭頂月亮。皎潔的圓月已被黑霧玷污,半邊都布滿了一縷縷黑線,仿佛月亮長出了遮面的黑發。
此行總共有4個偵察聯隊被派往威爾索。
根據上級命令,他們是狼之城投放到吹哨人大本營的敵后小隊,配合憂郁女神的死亡封鎖,進行當地策反、破壞以及制造恐慌。旨在給吹哨人方制造壓力,讓她內部進一步分裂,加快戰爭結束的步伐。
伯西卜當初有兩個選擇:要么去神卷公國正面戰場,要么到敵后進行游擊。
他選了后一個。
這兩個任務的生還率都很低,只是游擊任務評級更高。
不過,如果能從死亡戰場上撿回一條命,那伯西卜就能以英勇軍官身份退伍,在狼之城的后方任職,過上不用拼命的日子。
現在看起來,家鄉似乎已經回不去了。
能活多久算多久吧。
伯西卜嘴里嚼著一根草根,踏著月色行路。
士兵就是這樣,將腦袋拴在褲袋上戰斗,誰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下一個月亮。
所以有的看的時候,多看兩眼總沒錯。
大家一路馬不停蹄,跟隨隊長跨過光禿禿的原野和山巒,趟過再也看不到魚的渾濁河流,終于抵達了那座神諭之城。
月光下,泰姆城中央是一座宏偉的高塔。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那是一座神廟,信仰之火的力量仍然在上面縈繞。
周圍連綿的城墻,以及整個不大的城市,都是為了拱衛神廟的造物。
“隊長說得對,泰姆城的神廟這里沒有蟲群!”
“果然完好!”
大伙兒看到了求生希望,都精神為之一振。
“停下,就地隱藏。”
隊長忽然下令。
所有狼衛立即執行命令,趴倒在山坳和石頭之間。
伯西卜放眼望去。
遠處神廟后面,不知什么時候出現了一個巖石巨人。
它有著刀削斧鑿的冷酷面孔,濃密胡須下,是一身輪廓分明的巖塊肌肉。
巖石巨人雙拳閃爍金芒,朝神廟轟去。
砰!砰!砰!
嘩啦——
高塔般神廟在它發光的拳頭下迅速倒塌和碎裂,露出里面吹哨人的神像——它就像是某種舊時代殘存的邪神像,似人非人,身上被插入了一根根哨子,就像是在遭受某種酷刑的罪人。
“這是怎么回事,巨人又是哪里來了……”
狼衛們又驚又怕。
“我去看看。”胡尼隊長說。
“我去。”伯西卜主動請纓。
其他人也出聲:“一起吧隊長,人手已經不能再分了。”
猶豫片刻,隊長答應了。
一行人匍匐前進,迅速抵達了城墻邊。
然后大家發現,這里不僅沒有蟲群,也沒有任何守衛,空曠安靜,顯得碎石脫落的聲音和呼呼風聲格外清晰。
伯西卜抬起頭,眼睛透過一片倒塌的矮墻往里看。
然后他看到了無法理解的場景。
吹哨人神像前有一團翻卷的紅色,它看起來就像是某種龐大的軟體怪物,又像是不斷變幻的血紅氣泡。
它被一道金色光圈牢牢箍住,軀體中部還被一柄長尖槍貫穿,給釘在了地上。
在它頭頂懸浮著兩個大型扁陀螺,這兩個飛行物下投射出強烈白光,交叉打在其身上,仿佛是在進行某種對罪犯的標記。
紅色怪影發出恐慌而絕望的吼聲,讓伯西卜大腦嗡嗡作響。
隊長胡尼喃喃:“不可直視,不可聆聽,攝人心魄的神威……那個是吹哨人的神軀!”
伯西卜和其他狼衛不由屏住呼吸。
他們雖然在敵后,但從自身的境遇也能推斷出來,吹哨人用蟲群重創了狼神和憂郁女神,已經轉敗為勝。
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將吹哨人釘在地上的又是哪一位神明?
隊長胡尼眼里露出興奮的光澤,對著地上狠狠砸了一拳:“飛舟,天燈……是堯神!她終于發瘋……不,出手了!”
“咱們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