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堯下了接駁車。
正對車門是干凈寬闊的湖面,湖邊柳樹與草地都經過精心打理,一些形如折起硬幣的石凳錯落湖邊。
陸堯還是頭一次遇見小區專屬駁車,展示業主的動態二維碼就能掃碼乘坐。
這里是城南生態湖中的鷺島,通往外面得經過兩座長橋,不開車的話的確需要這樣的代步工具。
島上建有少量房屋和一個高爾夫球場,背靠生態湖公園,也是被俗稱的本市富人區。
宋詩宜就住在其中一棟湖景大平層里。
陸堯和伊莎貝爾乘電梯抵達目的地,看見大門開著。
“歡迎,歡迎。”
宋詩宜穿著寬松的綠色印花短袖,下面是一條黑色短褲,頭發披在肩上,鼻梁上橫貼了一塊創可貼。她與平時精致細節的裝扮不同,變成了更加親近的鄰家女孩風格。
因為沒有擦粉,她黑眼圈一下凸顯出來,皮膚倒是顯得更加細膩和自然。
她說:“執行局呼叫支援,需要廉貞星君的能力。魏映雪要遲一點來。”
陸堯點點頭,打量著屋內。
宋詩宜的房子分上下兩層,面積在200平米以上。
室內非常空曠,灰色木地板和乳白墻就是這里的基調色,并沒有很多家具。靠落地窗的客廳有三排圍成一圈的皮沙發,三排沙發分別是紅黃綠三色,是屋子里唯一的亮色。
這讓陸堯想起小時候,自己也喜歡用書或者枕頭之類的東西,將自己圍起來。
沙發之間是一張可以躺平一個人的寬大白茶幾。
墻上有一面100寸的電視,但沒有通電。
電視旁是一個塊頭驚人的雙開門大冰箱。
周圍沒有什么裝飾,沒有地毯,沒有畫框,沒有盆栽,沒有收納箱,唯有一根掛衣架,曐鳥明仔蹲在上面打瞌睡。
除去客廳之外,其他區域就像是某種預算不足的外布景一樣,完全被放棄。廚房甚至沒有灶臺和任何炊具,走廊兩側打開的房門里也是一片空白。
生活的氣息僅限于客廳地帶。
宋詩宜就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陸堯問:“你才搬進來不久?”
“不是啊,在我加入委員會之前就住在這里,已經住了五六年了。”
宋詩宜打開冰箱,從里面取出一瓶可樂遞給陸堯:“我記得你吃飯時喝這個牌子。”
“謝謝。”
陸堯接過飲料,注意到冰箱里倒是滿滿當當,有各種飲料、乳制品還有很多水果。
那就是說宋詩宜在女團時就住在這里。
她遞給了伊莎貝爾一瓶冰礦泉水。
“以前我是一個舞蹈演員,所以大多數時間都不在家,經常睡在車里和工作的地方。”
宋詩宜臉上顯出懷念的神色:“不過我只記得14歲之前的事,那時候每天都是練舞,練歌,按照要求去拍照,好像有忙不完的事。其實我還是更喜歡在學校里的時候,更加放松,而且我還挺喜歡念書和做題的。”
陸堯疑惑:“你不喜歡跳舞?”
“不喜歡。”
宋詩宜說著這樣的話,臉上露出有幾分迷茫的神色:“我跳的不好,唱的也不好,而且從小就很健忘,但很多人都夸我。”
“當時我一直覺得是恭維而已,就像是那些阿姨總會說小女孩漂亮一樣。我知道自己這方面沒什么天賦的,平衡不好,唱歌走調。很小的時候,我就成為委員會的志愿者,當時非常高興,就是類似于現實中魔法少女的感覺吧。”
“直到爸媽告訴我說,有專門的公司想要包裝我,讓我去舞臺上表演跳舞,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們并不是要我唱跳,只是覺得我長得好看,討人喜歡。所以只想要我的形象上臺就行,就連舞蹈老師也說,跳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重要的是天賦。”
“他們說的天賦是另一種,就像是‘三長一小一個高’。就是說的胳膊長、脖子長、腿長,腦袋小,身高要高一點,然后就是皮膚要足夠的白,長得好看也重要。”
宋詩宜也是第一次主動談及自己的過去。
似乎在這樣的環境里,她比較放松。
陸堯以觀眾的角度倒是覺得理解。
舞臺表演,最重要的是視覺效果,人接受信息百分之八十是依靠視覺。專業能力強自然很好,但長得養眼才能第一時間吸引更多人目光。
宋詩宜忽然回過神來:“啊,那么先浴足吧?”
“這里?”
陸堯左右看去,這地方也沒見到浴足的床。
“明仔。”
宋詩宜呼喚。
曐鳥從衣架上起飛,一路飛入另一個房間,很快就從那邊返回。
“主人,準備好了。”
宋詩宜起身說:“黃先生,瑪麗小姐,那我們過去吧。”
跟在她身后,陸堯發現那里原本空空落落的房間,里面已經變成了一個小水池,這房間里面要比外面低很多,周圍有一圈岸臺。房間里已經充滿了水,游著很多手指蓋大小的魚兒。
宋詩宜首先主動過去,坐在岸臺上。她脫下拖鞋,雙腿放進池子里,魚群就一下子鉆過來,圍著她的腿蹭來蹭去。
陸堯聽過魚療,就是小魚吃死皮,不過這還是第一次實地嘗試。
他挽起褲子,將腳踩入水中。魚兒們圍攏叮咬,帶來一種酥酥麻麻的癢感,不過習慣了之后就會覺得還挺舒服。
“疲勞的時候,做個足療,然后去按摩一下,再蒸個桑拿,喝一瓶冰啤酒最好了。”
宋詩宜比了個喝一杯的手勢,瞇起眼說:“一天的工作積攢的煩惱,就會這樣消失大半。”
陸堯跟在意的是:“這里之前不是空房間嗎?”
“不是哦。”
宋詩宜說:“這里住著使徒,不過平時他們都在虛宙那一側,有時候他們會過來住兩天。剛才明仔就是去叫來一位,他的能力就是和水有關,很適合用作足療。”
陸堯懷疑地看著水中的魚:“那這些魚……”
“是正常的星子魚,就是專門用作魚療的親親魚。”
宋詩宜一臉鄭重地說:“不用擔心。都是很健康的魚,我保證。”
陸堯不由想到,原來這些都不是空房間,而是可以隨時改造定制的屋子。
這樣看起來,整個房子根本不是什么孤獨的金絲籠,而是宋詩宜的私人樂園。
她的生活倒是很舒適。
宋詩宜忽然說:“其實認識您之后,我發現,我的舊神詛咒似乎在變弱……因為我的記憶在恢復,倒也不是恢復,而是不會忘記了一些東西。”
“最初我認為,是和瑪麗小姐有關。因為看到瑪麗小姐,我的相關記憶就會迅速恢復,關于瑪麗小姐的事都會立即清晰起來。所以我一直想要多和瑪麗小姐親近,因為她不僅和我很像,也能讓我變得正常。”
“不過漸漸的,我發現遇到您的時候,也是同樣的情況。”
“所以后來我就在想,會不會瑪麗小姐并不是原因,而是她跟隨的您呢?因為神格權限,才是能解除很多限制的基礎。我做過體檢,發現沒有其他異常,排除了其他因素。”
“后來我就想,您會不會是持有后羿這一稱號,或者類似的稱號。所以會和我的月神產生某種反應,會讓嫦娥展開的詛咒力量暫時無法生效……不過這些都是我胡思亂想,也可能只是因為隨著年紀增長,月神的力量在逐漸消退。”
陸堯默默聽著。
果然,宋詩宜的舊神詛咒來自于嫦娥。
她對伊莎貝爾那種莫名好感和吸引力,原來也有這方面因素。
宋詩宜雙手撐著身體,調整了一下坐姿,看了過來:“黃先生,關于古戰場遺址,您怎么看?”
陸堯說:“我沒有看法。”
然后他講了從米克斯人那里得知的碑人的事。
“等,等一下。”
宋詩宜摸出手機,開始認真錄音。
陸堯復述了當地情況,而后說:“碑人的源頭是黃道星軌投射的星之影,也就是說,碑人其實就是役卒的一種。我記得,皂老師說碑人是虛宙古人類,是地球人類的源頭,這似乎又是相悖的。”
宋詩宜嘴唇微微繃緊。
“不是的。”
“黃先生,你有沒有想過呢?為什么人類會對建筑房屋充滿熱誠,不論是石器時代,還是信息時代的現在,人們總是熱衷于修建各種建筑,不論是功能性質的洞穴、房屋、橋梁、水壩和糧倉,還是文化意義更重的陵墓、圖騰、紀念景觀……似乎技術的發展,認知的拓寬,都沒有改變人類的這一本能。”
“人類對于建筑充滿與生俱來的熱情。見到高大而瑰麗的建筑,會感覺到恐懼和喜歡,有人說,那是力量和智慧積累的象征,認為建筑就是立體的符號。”
她看著自己的腳被水里的小魚圍繞:“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人類軀體只是一種載體,是在為體內的DNA信息服務,人的成長、繁育后代、衰老周期,都是設定在體內的預定程序。”
“我們以為那是我們自己的想法,其實也不過是貫徹體內DNA設定好的指令、我們彼此擇偶,也是因為氣味、視覺上的判斷和契合,這些都是基因信息主導的外在表現。”
“換而言之,我們就是DNA所搭建出的移動房屋而已。”
宋詩宜輕輕晃動雙腿,魚兒們就四散而開,但很快又趨之若鶩:“就像是它們一樣,食欲讓它們表現出一種趨同。不論怎么打散它們,它們最終還是會聚攏。”
陸堯忽然意識到一個可能性:“你是說,我們本身建造也是這樣?”
宋詩宜點點頭:“這就是我們根植于體內的本能,是人類這一族群誕生之初就被植入的信息和使命,只是這聽起來很荒謬。人生來并不是為了生存,也不是什么偉大的演化,而是為了建造。”
“人類最早的祖先,那些古人類就是在做這樣的事。它們生命存在和延續,都是為了那個最核心的上層目標,建造,建造各式各樣的建筑。”
“不論是坑洞還是塔樓,建造和維護房屋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而房屋就是必須滿足的生理欲望,就像是食欲和情欲一樣,這是它更加隱蔽。這一現象貫穿人類史,在每一個時代,都有人利用了人類的這一本能牟利。”
“我們是另一種靈民。”
這個結論過于離譜,以至于陸堯越想越是后背發涼,因為可能是真的。
都說人活著不是為了房子。
而宋詩宜給出的結論卻是,人真的是為了房子而活……人是耗材,房屋才是重要的成品。
陸堯說:“我們不是靈民。”
宋詩宜點點頭:“根據我們所知,靈民過去的產出率也不高,不可能做到像我們這樣的數量級。已發現最早的虛宙古人類,來自虛宙深處,是接壤帶靠近超限區的一個地方。”
“我們來自于那片混亂之地,這是目前確切查到的最早源頭。”
陸堯猛地想起灶神說的話。
——什么樣的文明才能在接壤帶這種強度極高的生態空間里延續,并且構建安全的秩序,約束和制衡其他種族?
虛宙古人類在接壤帶曾經建立了強大的文明。
而那地方,原本是靈王爆炸形成的特殊空間區域,也是黃道星軌力量輻射之地。
人類是薨役文明的后代。
陸堯喝了一口口冰可樂,讓發熱的大腦冷靜一下。
搞了半天,我們才是來者不善的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