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這個不世之功是讓人有些惶恐的。
蘇曳不是徹底殲滅發逆,而是投降,完全成建制地投降。
這對于清廷來說,幾乎是不可接受的。
換成其他任何一個大臣,哪怕是到了僧格林沁這個級別,你有什么資格接受發逆的投降?
尤其是那個洪天貴福,那可是稱了天王的。
雖然清廷不承認,但那也是自稱天子的。
而且發逆為禍十幾年,給整個大清帶來何等巨大的傷害,就應該徹底殲滅。
但是現在,無人敢出聲。
全場陷入了靜寂。
因為蘇曳從幾年前就表現出了強烈的對抗性,先帝在位的時候,他就開始拉攏發逆高層了。
他從來就不是服從性高的臣子。
換成其他任何一個大臣,這個時候早就被瘋狂攻訐亂臣賊子。
而且蘇曳的奏章上,有一個細節,也讓人心驚肉跳。
改江寧府為南京。
哪怕慈禧太后看了,都覺得發怵。
甚至很多人看到這個奏章,竟然有一種感覺,王氣已成。
沒錯,就是這個荒謬的感覺。
蘇曳之前哪怕表現得再強勢,甚至一而再地對抗先帝,甚至強勢進入中樞,都沒有王氣。
之前雖然口口聲聲最壞的打算,就是他回到九江,正式開始南北對立。
但歸根結底,蘇曳也就只掌握了一個九江而已。
剩下浙江、福建雖然算是他的地盤,但歸根結底是朝廷的地盤。
真的徹底撕破臉,王有齡和徐有壬這兩省的封疆大吏也就直接撤換了。更別說湘軍掌握幾省地盤,所以蘇曳的九江完全是在夾縫之中生存。
況且,蘇曳手中無人。
而現在,整個發逆成建制地投降,大量的高層精銳,十幾二十萬發逆大軍。
如果,真的走到南北對立的局面。
這群發逆完全是鐵了心跟隨蘇曳到底。
最壞最壞的打算。
蘇曳和朝廷徹底對立,南北分裂。
蘇曳在南方建立政權,定都南京。
大英帝國只怕第一時間就出面承認,并且給予全力的支持。
整個東南誰能阻擋?
曾國藩嗎?
之前的湘軍不管是地盤還是軍隊,都遠遠超過蘇曳。
而現在此消彼長之下,湘軍已經不是蘇曳對手了。
蘇曳這個南朝,建也就建了。
面對這個不世之功,滿朝文武,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軍機大臣田雨公出列,道:“臣恭喜太后,賀喜太后。”
左宗棠出列,崇恩出列。
恭喜太后,賀喜太后。
而后,文武百官稀稀拉拉出列,躬身道:“臣恭喜太后,賀喜太后。”
散朝之后,慈安太后的鐘粹宮。
端華怒聲道:“他想要做什么?他還是不是祖宗的子孫了?”
“那是發逆啊,不認祖宗,不認孔孟的發逆啊,他都敢受降?”
“而且受降之前,他為何不奏報朝廷,不奏報兩宮太后。”
“整個發逆幾十萬人,全部效忠他一人,他想要做什么?”
肅順,載垣也目光通紅。
你蘇曳究竟想要做什么啊?
我們兄弟之間斗歸斗,為何屢屢做出突破底線之事啊?
你要進中樞,我們沒有攔著。伱要做事,我們也沒攔著。
一直到你裁撤八旗,屠殺八旗,我們看不下去了,這才出面重新和你斗。
我們這些宗親還不夠你用的嗎?
我們這些兄弟,還不夠你用的嗎?
還有八旗這些家奴,不夠你用的嗎?
之前你擺出一副要大用漢人的架勢,也就罷了。
現在,竟然還要大用發逆。
你是嫌棄祖宗江山顛覆得還不夠嗎?
我們歸根結底,是把你當兄弟的啊,這次就算贏了,也就是讓你下野。
結果,你寧愿用發逆,也不愿意用我們這些兄弟?
“太后娘娘,他把江寧改為南京,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啊?”端華道:“這是要另立南朝嗎?”
“他把大批的發逆招降進來,這……這未來是想要讓我們和這些發逆同朝為臣,還是要另立江山啊?”
“奴才就想不通了,他為何這樣折騰祖宗的江山啊。”端華忍不住大哭道:“這祖宗的江山,他沒份嗎?”
說話間,載齡等人也不由得雙眼通紅。
長春宮。
葉赫那拉氏也陷入了安靜。
面對這等大勝,這等奇功,她應該狂喜的。
但是,她內心也惶恐了。
蘇曳沒有奏報朝廷,直接招降了幾十萬發逆,而且收了偽天王為學生。
等于接手了整個發逆的朝廷班子。
說一句誅心之言,哪怕現在直接建立南朝,定都南京,蘇曳都直接擁有一套完整的班子了。
“這樣的大事,他為何不請奏?”葉赫那拉氏忍不住問道。
兩個人蜜里調油的時候,葉赫那拉氏真的算是把之前虧欠的戀愛感,一次性彌補回來了。
那個時候的她,真的把很多東西都看淡了。
包括自己的親兒子小皇帝,甚至她自己的權勢。
短暫的戀愛腦,短暫的上頭。
這一次蘇曳離開四五個月,先是抗旨不遵,接著完全不打招呼,直接招降了整個發逆幾十萬人。
改江寧為南京。
這一件件大事,讓葉赫那拉氏漸漸清醒了。
也漸漸惶恐了。
使得他不得不正視一個問題,按照蘇曳這樣做下去,那這個江山社稷還是大清的嗎?那未來她還是大清的太后嗎?
而邊上的榮祿,也深深的嘆息。
蘇曳大人這樣的做派,真的歷史從未有過。
王莽沒有篡位的時候,完全是謙謙君子,一派忠臣,能臣。
曹操一早就暴露出野心,但是從頭到尾都露出一股謀逆之感。
名不正,言不順。
而蘇曳呢?
做出來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大逆不道。
而且毫不掩飾,但是卻莫名其妙有一股強大的大義感。
這股正氣磅礴的感覺,甚至不知道從何而來。
葉赫那拉氏道:“榮祿,哀家怎么辦?”
這是葉赫那拉氏第一次考慮這個立場問題。
之前她都覺得自己天然站在蘇曳這邊,因為她覺得不管怎么折騰,她還是太后。
但是現在這一切,還確定嗎?
榮祿緩緩道:“蘇曳大人,一直按照自己的步驟做事,不受任何人影響。”
這話說得很隱晦,但表達的意思卻很清楚。
在蘇曳心中,其實是有一個答案,有一個結果的。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結果。
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葉赫那拉氏道:“也就是說,他也做好了一切準備。”
榮祿道:“是的。”
招降整個太平天國的班子,不提前進行任何奏報。
先做,再奏報。
就是告訴朝廷,事情已成定局。
要接受,就繼續玩下去。
不接受,那就換一種玩法。
片刻之后,外面傳來了安德海的聲音。
“啟稟太后娘娘,肅中堂,鄭親王求見。”
葉赫那拉氏臉色微微一變,本能就要望向外面的朱三娘等人。之前敵對的肅順和端華等人,到這個時候,竟然來主動見她了?
此時皇宮里面,很多都是蘇曳的人。
肅順、端華等人來求見葉赫那拉氏,她如果接見的話,就會直接傳到蘇曳耳中的。
于是,她本能地望向了榮祿。
榮祿道:“這點倒是放心,蘇曳大人在這方面光明正大。論跡不論心,他不會太在意的。”
于是,葉赫那拉氏道:“讓他們進來。”
肅順、端華、載垣、載齡等四人走了進來,齊刷刷跪下道:“奴才叩見太后娘娘。”
整整快一年了,這幾個人都沒有來單獨拜見過葉赫那拉氏了。
政治如水,隨波而動。
此時面臨這等最后時刻,他們終究忍不住來見慈禧太后,試探她的態度。
葉赫那拉氏道:“起來吧。”
端華道:“太后娘娘,蘇曳招降整個發逆班子,收偽天王為學生,并且改江寧為南京,可和您請奏過?”
葉赫那拉氏搖了搖頭。
端華道:“他,他太強橫了。”
“每一次都是這樣,先把大事做了,然后逼我們所有人做出選擇。”
“要么接受,要么徹底對立。”
“之前從承德行宮擄走母后皇太后和皇上,就是這樣,讓我們選擇要么內戰,要么妥協,讓他進入中樞。”
“后來要裁撤八旗兵,也是這樣,直接開啟屠殺。又逼我們做選擇,要么接受,要么對立。”
“現在還是這樣,把整個發逆班子招降進來,又逼我們做出選擇。”
“要那么急嗎?”端華道:“有必要那么急嗎?”
“以他的才華,他的能力,十年之后誰能和他比啊,已經是奉恩鎮國公了,上升通道已經完全沒有障礙了。”
“十年之后,他就是議政王了,甚至說得更誅心一些,他和太后的關系,做攝政王也不無可能。”
“為何那么急迫啊?把我們大家都逼得無路可走。”
葉赫那拉氏臉一紅,攝政王不就是隱射多爾袞么?
葉赫那拉氏不由得想起榮祿的話,蘇曳是有一個既定目標的,他一直都按照他自己的步驟在走,不受任何人影響。
“奴才是可以下臺的,肅順也可以下臺。”端華道:“但是以后怎么辦?發逆的那上百人都要進入朝堂嗎?未來朝廷中樞,一小半人都是發逆嗎?”
“他要做大事,不是不可以,但為何要這么急,這么趕呢?”
“慢一點,不好嗎?不可以嗎?”
“平心而論,他進入中樞之事,我們幾人難道還不夠高風亮節嗎?”
蘇曳進入中樞之后的前幾個月,大家相處得確實愉快,大家都期待著蘇曳能夠改變大清,新朝新氣象。
覺得兄弟之間你本事最大,那就讓你來,我們在邊上旁觀,甚至愿意相助。
結果蘇曳動作太大,他們無法接受。
蘇曳也很無奈,他當然想要一團和氣,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如何可能。
現在,蘇曳就留給兩宮太后,留給朝廷一個天大的難題。
要么全盤接受。
有一點否定,那就是全盤否定。
南京!
“現在就看朝廷的反應了。”林紹章道:“是全盤接受,還是全盤否定。”
李秀成道:“但是清廷的大部分官員,應該都非常難受吧,有朝一日,可能需要和我們這些發逆同朝為官。”
陳玉成道:“我倒是巴不得清妖狗朝廷直接否定,然后我們擁立大帥為天國新天王。”
“大不了,讓天貴禪讓就是了。”
這話,也就是你敢說出口。
洪人離道:“大帥是不會做天王的,他要的是團結整個國家,所有民族的力量。”
接著,洪人離暗諷道:“陳玉成,現在看出來大帥的魄力了吧。”
陳玉成撇了撇嘴,但心中卻是服氣的。
一開始還不覺得,但是現在越來越清晰了。
蘇曳招降整個天國的高層,是何等驚世駭俗之事。
招降一個韋俊,給一個參將,清廷是有這樣的器量的。
但是招降整個天國,這就太顛覆了。
這證明了,蘇曳寧可冒著失去朝廷中樞認可的危險,也要徹底招降整個天國班子。
這是何等氣魄?
林啟榮道:“大帥一直放著天京不打,我之前還想著,他是不是需要在最關鍵的時刻剿滅我們,在清廷那邊立大功。結果……竟然是招降整個天國。”
所有人都這樣想,甚至蘇曳也這么想。
用武力直接攻破天京,徹底消滅太平天國政權。
但是,招降幾個核心精英。
但是演變到現在,竟然是整個天國的投降。
但……這也是因果。
從幾年前蘇曳不斷滲透天國高層,不斷贈書,在理論和精神上招降天國高層,也就注定了這一天的到來。
一旦天國的精神支柱崩塌,整個天國都會瞬間倒向蘇曳這邊。
這個時候的蘇曳,只能有兩種選擇,接受和拒絕。
他有這個魄力,接受!
因為從內心深處,他同情、甚至認可這些人。
站在人民這邊,真的不是隨口說說,而是發自內心的。
“肅順、端華等人如果要攻擊大帥,現在是最好的機會了。”
“大帥改名江寧為南京,招降整個發逆班子,反叛之心,昭然若揭。”陳玉成道:“這也能在朝廷一呼百應,清妖朝廷里面大多數人,大概都不想和我們同朝為臣吧。”
林紹章道:“他們大概是不敢的,因為大帥打的是明牌。一旦用這個理由攻擊大帥,那就是逼迫大帥另立南朝,現在真的是氣候已成了。”
“有些時候,有昭然若揭的野心是好事,未來真的發生什么,大家也更好接受。”
朝廷中樞,依舊無法給出清晰的反饋。
進度就卡在那里了。
否定蘇曳的不世之功?不能。
肯定他的功勞,那就要接受整個發逆班子,而且就要開始論功行賞了。
所以,這幾天朝會上,不談。
不敢談。
文武百官稍稍慶賀這一場勝利后,就開始擱置。
但是,很快又一個巨大的噩耗打破了寂靜。
“六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
“苗沛霖詐降,馬融和詐降,僧王軍隊被十幾萬叛軍包圍于陳留,岌岌可危。”
這個噩耗,再一次炸響在整個朝堂。
但不知道為何,聽到這個消息,肅順、端華等人比較平靜。
或許是因為,已經有思想準備了。
陳玉成既然可以詐降,那苗沛霖和馬融和為何不可以。
雖然表現得很平靜,但這件事情卻無比致命。
慈安太后聽了之后,整個小臉瞬間就白了。
這……這如何是好?
滿朝文武,尤其是八旗王公,臉色也徹底變了。
僧王麾下那一萬多精銳,不僅僅是旗人最強武力,他們還是種子啊。
一旦這些精銳全部折損,那……八旗手中就沒有力量了。
但是接下來怎么辦?
必須要救!
怎么救?
派誰去救?
俄國公使,美國公使面對清國的這個局面,陷入了狂喜。
俄國公使主動找到了鄭親王端華。
“我們愿意提供最大的幫助。”俄國公使道:“我們愿意退兵璦琿城,我們愿意徹底退出黑龍江。”
“我們愿意提供武器,甚至提供軍隊,幫你們救出僧格林沁,幫助你們消滅叛軍。”
“我們愿意幫助你們練兵。”
端華道:“條件呢?”
俄國公使道:“拒絕蘇曳。”
端華陷入沉默。
俄國公使道:“我們愿意提供一萬人的軍隊,而且指揮權交給你們,幫助你們救出僧格林沁。”
“李鴻章麾下都有一支洋槍隊,那么你們清廷手中有洋槍隊也很正常不是嗎?”
“我們是無條件提供一萬大軍。”
“而且你們也不要怕,蘇曳在南京自立,也不要怕南北內戰,我們和美國人完全站在你們這邊,為了幫助你們消滅叛逆,我們可以派遣更多的軍隊。”
俄國公使甚至都來不及上奏俄皇,直接就自作主張了。
一個合格的外交官是絕對不可能放過這個千載難逢之機會。
只要促進清國南北分裂,那就是十倍,百倍的利益。
未來整個黑龍江,大半個蒙古,大半個西北,都會成為偉大俄皇的土地。
區區五六十萬平方公里算什么?
屆時能夠拿到的就是幾百萬平方公里。
肅順府內。
“怎么辦?”端華道:“接下來怎么辦?”
“僧格林沁的一萬多人,是我們旗人最精銳的武裝,一定要救。”
“讓誰救?”
肅順道:“幾個方案。”
“第一個方案,去向西太后請罪,請求她派出榮祿的第三師,還有景壽的守備師去救。”
“第二個方案,去求曾國藩,讓他率軍去救。”
“第三個方案,和蘇曳談。”
端華冷笑道:“俄國人說,愿意無條件派出一萬人作為雇傭軍,完全交給我們指揮,讓我們去救僧格林沁。而且愿意無條件退出璦琿城,徹底退出黑龍江境內。”
肅順道:“唯一的條件,就是讓我們徹底否定蘇曳,逼迫他在南方自立是嗎?”
端華道:“是。”
“呵呵呵……”肅順發出一陣陣凄厲的慘笑。
“這俄國人,真的把我們當成廢物了嗎?真把我們當成了祖宗不肖子弟了嗎?”
接下來,幾個人就開始討論這三個方案。
“第一個方案,西太后未必敢答應。”肅順道:“榮祿手中的軍隊,是唯一完全服從她命令的,她害怕折損在河南戰場。而且一旦她派出榮祿,那就意味著和蘇曳翻臉。”
雖然到不了翻臉的地步,但肯定是會有明顯裂痕。
“第二個方案,讓曾國藩出兵,他大概也會接旨,但是速度會不快,等到他湘軍趕到的時候,僧格林沁的軍隊說不定已經傷亡慘重了。”
“第三個方案……”
肅順沒有說。
現在是對蘇曳最最有利的時刻了。
任由十幾萬叛軍,把僧格林沁麾下的旗人精銳全部殺光,完全是讓他稱心如意。
就算讓蘇曳派兵去救,那八旗王公需要付出多少代價?
“還是第一個方案吧。”端華道:“請母后皇太后出面,施壓西太后,派榮祿和景壽出兵。”
最終,幾個人全部點頭答應。
肅順、端華等人再一次去鐘粹宮求見慈安太后,說出了這個方案。
這位年輕美麗的太后,以前遇到事情,都很難拿主意。
唯獨這一次,非常果斷。
因為她太明白這里面的嚴重性了。
如果這一萬多旗人精銳折損了,那八旗就徹底失去了力量。
那對于她這個太后,對于皇上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
于是,慈安太后再一次擺駕長春宮。
上一次,她因為小皇帝看春宮畫冊去了長春宮,狠狠發作了一番。
從那之后,兩宮太后之間就出現了裂痕。
整整快一年時間,她沒有去長春宮,葉赫那拉氏也沒有來鐘粹宮。
此時,葉赫那拉氏正在鏡子面前照自己的肚子。
聽到朱三娘的聲音,頓時嚇了一跳。
又要來抓奸了嗎?
難道我事發了?
因為上一次的記憶,實在太深刻了一些。
難道我懷孕之事被看出來了?
她幾乎本能地要縮肚子。
接下來,在朱三娘的侍候下,葉赫那拉氏穿上寬松的衣衫,遮掩已經龍氣的肚子。
慈安太后道:“有一件事情,要求姐姐。”
姐姐?
聽到這個稱呼,葉赫那拉氏不由得微微一顫。
雖然我比你大了兩歲,但你這個正宮太后喊我姐姐?
葉赫那拉氏趕緊道:“萬萬不敢這樣喊,你是姐姐。”
慈安太后道:“僧格林沁被圍在陳留,勝保手中的軍隊打不過十幾萬叛軍,但是僧王麾下是我們旗人最精銳的力量,不得不救的。”
葉赫那拉氏點了點頭。
慈安太后道:“所以,我想要讓榮祿和景壽率軍去救,如何?”
呃?!
葉赫那拉氏內心一緊,對方這一聲姐姐果然昂貴。
她內心本能就要拒絕。
之前她一心都系在蘇曳身上,甚至有一種錯覺,兩人一體。
但是從蘇曳抗旨之后,她深深知道,自己唯一能夠控制的就只有榮祿的這支軍隊。
河南可是有整整十幾萬叛軍,最關鍵的是蘇曳在里面的作用詭異莫測。
讓榮祿這一萬多人去救,真的有一種抱薪救火的感覺。
萬一蘇曳覺得整死僧格林沁這一萬多旗人精銳還不夠,還要順便把榮祿這一萬多人也弄死,怎么辦?
表面上看,榮祿一萬多人加上景壽一萬多人,就有三萬軍隊。
再加上勝保的三萬多人,僧格林沁的一萬多人。
加起來整整有七萬多人,按說勝利概率非常大的。
但是,這里面可能有蘇曳的影子。
萬一,蘇曳的精銳軍隊混在這些叛軍里面,布下了一個天羅地網,那豈不是投入多少軍隊,就葬送多少軍隊?
太嚇人了。
但是,面對慈安太后的請求,她是無法直接拒絕的。
“好!”葉赫那拉氏直接一口答應。
聽到這么果斷的回答,慈安太后長長松一口氣,哀家沒有看錯人。
你沒有辜負我之前的愛護之心。
接著,葉赫那拉氏馬上接見榮祿。
“你知道該怎么做嗎?”
榮祿道:“奴才知道。”
“我們這支軍隊是命根子,以后還要不斷擴編,是萬萬不能折損的。”
“就算僧王那邊全軍覆滅了,我們這支軍隊也不能有損。”
葉赫那拉氏閉上美眸沒有說話。
榮祿道:“奴才會表現得非常急切,見完太后之后,立刻去母后皇太后那邊表決心,然后立刻離開去天津,然后用最短時間集結出發。”
“但是,接下來是雨季,在路上肯定要折騰很久。”
“所以就算發生了什么不測,也怪不得我們。”
“母后皇太后那邊,無論如何也責怪不到太后頭上。”
“但是……”
葉赫那拉氏道:“但是什么?”
榮祿沒有說出口,因為不該他說。
隨著時間的流逝,太后的孕相越來越明顯了,真的需要找一個機會,隱藏在世人之后了。
葉赫那拉氏臉蛋一紅,但心緒卻無比復雜。
榮祿道:“奴才告退。”
接下來,榮祿立刻求見了慈安太后,景壽也在。
兩個人向慈安太后表了決心,一定用最快的速度出兵,拯救僧格林沁部。
拯救八旗精銳。
見完了慈安太后之后,兩個人立刻出宮離京。
景壽在京中集結軍隊。
榮祿連夜趕路去天津,一路上不斷換馬,沒有絲毫停歇。
到了天津之后,他立刻集結軍隊,幾乎沒有做任何停留,率軍離開天津,趕赴河南。
不過,如此一來會面臨一個問題。
景壽的軍隊占京城兵力近一半,如果他率軍全走的話。
那,整個京城豈不是落入張國梁守備師手中了?
于是,太后下旨讓在天津集訓的近萬人,臨時加入守備師,立刻進京。
這近萬人,是當時蘇曳訓練主力陸軍師的時候被淘汰掉的那群人。
朝廷不愿意放棄這些兵源,就讓他們再一次參加了集訓,想要讓他們成為二線守備師。
只不過,如此一來一往,景壽這邊出兵就很慢了。
需要等到天津的那近萬人進京之后,景壽這邊才會率軍出發。
而榮祿那邊,風風火火用最快速度離京,最快速度率軍離開天津。
但是到了半路上,速度立刻慢了下來。
沒有辦法啊,天降暴雨。
山洪爆發。
大軍輜重,火炮太重了。
就這樣,想要去救僧格林沁,要等到猴年馬月啊。
僧格林沁的一萬多人被包圍,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已經打了好幾仗了。
他的這一萬多精銳,戰斗力還是很猛,擊退了叛軍一次又一次進攻。
而且勝保的三萬多人也趕到戰場,和僧格林沁內外夾擊打配合,不過這三萬人戰斗力就很拉胯了。
而且,新式軍隊最關鍵的是彈藥。
另外僧王這一萬多精銳,有一半都是騎兵,騎兵守城,如何能行?
當彈藥打完之后,他麾下這一萬多精銳戰斗力就開始急劇下降。
而且最致命的是,陳留縣城存糧太少。
之前經歷了好幾場兵災,人口和糧食物資本就不多,一下子用盡一兩萬大軍,如何夠吃?
當然,倒是沒有餓死的危險。
因為有很多戰馬,可以殺馬充饑。
但是戰馬卻沒有東西吃,如何打仗?
僧格林沁先殺蒙古馬。
主力騎兵的伊犁馬,外國馬,真的是一匹都不舍得殺。
但也看著它們越餓越瘦。
見到這一幕,僧格林沁心痛如絞。
勝保率領的這三萬多人指望不了的,一開始僧王還信心十足,覺得在陳留縣立足穩了之后,靠著這一萬多精銳是能夠突圍的。
一開始,確實也表現出了這樣強大的氣勢。
如果,他僅僅只是想要讓麾下幾千精銳騎兵突圍,那完全能做得到。
但是,還有一萬多步兵呢?
難道全部放棄嗎?
這里面可是也有八旗新軍的啊。
要突圍,就全部突圍。
就是抱著這種心思,這一萬多人就被徹底困在這里了。
戰斗力急劇下降,精銳戰馬沒有草料吃,也沒有力氣。
勝保的三萬多人太無能。
僧格林沁望著這一萬多精銳,回想起幾個月前在山東戰場的勢如破竹。
何等威風?何等厲害?
為何戰斗力,就一直下降呢?
他當然知道答案,甚至也看到了答案。
金銀珠寶。
山東這一戰,關鍵大戰都是這一萬多精銳打的。
所以最大的繳獲,也都是這群人。
每一個人都發大財了,打到哪里,就劫掠到那里。
錢多了,戰斗的心思也就淡了。
尤其進入河南這幾個月,伴隨著苗沛霖和馬融和的投降,所有的城池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
幾個月沒有打仗,而且還荒廢了訓練。
僧格林沁親眼看到,這群人如同吹氣一般胖了起來。
這戰斗力,如何不下降?
人教人沒用。
事教人,瞬間清晰明了。
僧格林沁甚至能夠確定,最多兩年時間,這支精銳就會徹底退化得和之前八旗廢物一樣。
這一次若能逃生,他一定竭盡全力,重新訓練這支精銳。
一定按照蘇曳之前定下的規章制度,拼命往死里訓練,往死里管。
但是……
還能不能逃生?
新式軍隊,彈藥打沒了,就失去了八成戰斗力啊。
朝廷的援軍在哪里?
為何還不來救?
再不來救,朝廷最精銳的八旗力量,真都要折損在這里了啊。
他能夠感覺到,一開始苗沛霖的軍隊其實并不積極,始終是想要留一線。
但隨著戰斗的深入,直接把仇恨之心,血性給殺出來了。
因為互相廝殺,傷亡越多,仇恨越大。
而且更壞的消息是,叛軍可能會越來越多。
山東和河南的捻軍,本來就如同星星之火,朝廷大勝的時候,很多捻軍就直接逃入鄉里,變成平民。
現在局面反復,那些藏起來的捻軍,就如同雨后春筍一般冒出來。
而且更壞的消息是,西北那邊的叛軍有可能會殺入河南。
這段時間都有耳聞,西北那邊正在醞釀驚駭之事。
一旦揭開,恐天下側目。
又過了一段時間。
軍需官來報:“僧王,可能……要殺伊犁馬了。”
僧格林沁顫聲道:“不能殺,精銳戰馬不能殺,那是我們騎兵的命根子。”
蘇曳為了練成精銳騎兵,用巨大代價,到處購買昂貴的戰馬。
之前殺蒙古馬也就罷了,現在最精銳的戰馬竟然也要殺了吃肉?
軍需官哭道:“僧王,小人也不想殺,但不殺的話,城內就要斷糧了啊。”
“而且那些伊犁馬,天天只吃草,也早就瘦得不行了。城內的草也吃完了,就算不殺馬,也會餓死的啊。”
僧格林沁怒吼道:“朝廷的援軍了?天津距離開封這么近,就算爬也應該爬到了啊。”
他看著密密麻麻的戰馬,瘦骨嶙峋。
很多戰馬,都已經病了。
甚至軍中很多人,都已經病了。
因為這個縣城太小了,擠進來一萬多人,大幾千匹戰馬。
衛生條件又不佳,如何不病倒?
僧格林沁雙眸含淚,早知道真應該讓精銳騎兵突圍的,剩下一萬多人就扔在這里。
能夠突圍出去幾千人也好啊。
站在城頭,看著外面黑黑壓壓,無邊無際的叛軍。
十幾萬人,真的是能夠將陳留縣城包圍得水泄不通。
援軍呢?
援軍呢?
朝廷諸公,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這一萬多八旗精銳,全部葬送在這里嗎?
僧格林沁踉蹌地走下城墻,回到簡陋的營帳內。
次日一早,僧格林沁如同往常一樣,早早起床。
結果竟然覺得爬不起來了,整個人天旋地轉。
一摸額頭,竟然高熱。
他這個主帥,竟然也病倒了。
這又是軍紀問題。
陳留縣城太小了,里面只有幾口井。
天氣漸漸變熱,死去的人和戰馬尸體,開始腐爛。
稍稍不講衛生,就細菌橫生,開始出現瘟病,雖然沒有大面積發作。
如果嚴格按照帝國新式陸軍的規章制度,也不至于會發生這等情形。
此時,外面響起了驚天的戰鼓。
還有無數的沖殺聲。
叛軍又開始攻城了,顯得那么驚心動魄。
僧格林沁一陣陣頭昏目眩,大聲道:“來人,給我穿甲,我要上城墻作戰。”
“僧王,您發著高燒,病得如此重,如何作戰?”
僧格林沁吼道:“廢話少說。”
然后,幾個人只有抬過來他重重的鎧甲,幫他穿在身上。
之前這幾十斤的鎧甲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問題,而現在卻重如泰山,穿上之后,竟然無法喘氣了。
他強忍著痛苦,做出堅毅表情,拿著武器,往外走。
依舊龍行虎步,想要讓人看到他威風不倒。
但是,僅僅走出不到十步。
就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渾身冰涼。
撐住,撐住,撐住!
僧格林沁,長生天在看著你。
道光爺在看著你。
先帝在看著你。
但是,他終究沒有撐住。
最后一步邁出一半的時候,整個人狠狠摔在地上。
周圍人拼命沖上來,大聲高呼:“僧王,僧王,僧王!”
而與此同時!
南邊幾十里處,出現了一道黑線。
緊接著,無數個黑點。
一串號角聲響起。
無數的騎兵,奔騰而至。
援軍來了。
只不過,不是朝廷的援軍,而是蘇曳的援軍。
王世清的精銳騎兵。
在他身后,就是蘇曳率領的幾萬精銳步兵。
蘇曳一直說的是,這是整個中華民族的戰斗和復興。
但是,不到萬不得已,他還是不想放棄任何一個民族。
他還是想要給予機會。
接下來!
蘇曳的軍隊,如同兇猛潮水一般涌來。
哪怕距離得更遠,他們還是更早地趕到了戰場。
僧格林沁在昏迷之中,也仿佛聽到了金戈鐵馬,也仿佛聽到了炮聲陣陣。
聽到了無數人的高呼。
聽到了無數的轟鳴。
廝殺。
戰斗!
而他自己的體內,也仿佛在經歷一場廝殺和戰斗。
就這樣,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終于,僧格林沁睜開了雙眼。
長生天,我這是死了嗎?
因為,他睜開雙眼之后,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蘇曳。
注:今天下午出門,五點多才回來,所以寫得這么晚,又不好意思開單章,真是抱歉。
恩公們,那我還可以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