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身為旁觀者,葉嵐也是感受到了那父子兩人臨死前有多絕望。
她如今也處于摸索道路的過程中,故此,才更清楚想要走完這條路有多艱難。
雖然道果和果位并不屬于一類東西,但同樣暗合七十二數的規律,太虛道果位列前十,遠勝排在三十余位的龍虎道果。
然而在道路圓滿以后,沈儀的這枚果位,其神威卻是碾壓了沐陽道人的太虛神陽之道。
究竟是何等天縱之才,才能悟出這般玄奧的大道!
“僥幸。”
沈儀倒不是自謙,主要是重塑兩道妖魂幫助渡劫的想法,并非他本意,僅是當初看見那兩位菩提教行者幻化出的龍虎羅漢金身之后,所產生的微妙誤會罷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便別的行者也有類似的想法,若是沒有面板相助,重塑完整的妖魂就已經很困難了,更何況還要帶著兩道妖魂渡盡千劫,保證它們不會因為劫數折磨而魂飛魄散。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聞言,葉嵐頗有些無言以對。
畢竟她也是個修士,一直以來也是以半個“前輩”自居,就算對沈儀的觀感再佳,可真當親眼看見自己被其超越的時候,心中莫名還是會有些許感慨。
若是世間真有那么多的僥幸,自己又怎么可能久久困陷于五品境界。
沈儀沒有太多閑工夫去理會這些天驕們的小心思。
他隨手一握,便是從太虛之境中取出了一張認真疊好的信紙。
將染血信紙攤開,沈儀隨意掃了眼上面的內容。
果然,跟自己猜的大差不差。
又不是初出茅廬的懵懂小子,沈儀怎么可能被沐陽道人的三兩句話唬住。
從這信上內容來看,別說定罪了,青鸞估計連一條證據也無,壓根還處于猜測的狀態。
當然,對方居然真的派人來神虛山查問,這點還是有些出乎沈儀的預料。
所幸自己與神虛山之間也沒有太多往來,就算是沐陽想要出賣同門,估計也拿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呼。”
沈儀重新疊好了信紙。
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輕心。
“怎么樣?”葉嵐雖然知道這位師弟惹了事情,一直沒有過多打聽對方的背景,但此刻仍舊是有些擔憂。
畢竟連神虛山的背景都無法掩蓋住的事情,自然不會是小麻煩。
葉嵐與沈儀結識不久,但站在她的角度來看,對方這一路行事,即便殺伐果斷,手段狠辣,但全都事出有因,絕對不是什么壞人。
“還行,盡快辦完事回去吧。”
沈儀收起東西,無論如何,先回到澗陽府總是沒錯的,到時候無論是青花那邊,還是洪澤出了問題,自己才能第一時間趕到。
說罷,他徑直踏入虛無,朝著神虛山遁去。
“哎。”
葉嵐攥了攥掌,頗感幾分無奈。
不過想想倒也正常,沈儀能得到自己等人的信任,乃是因為對方本身就足夠靠譜。
反觀自己,又做過什么值得沈儀信任的事情。
人家不愿意講才是正常的,要真如此輕信于人,恐怕也走不到現在,早就橫死路邊了。
在兩道身影從太虛中掠出的瞬間,諸峰皆有感應。
一位位峰主縱身而起。
“這么早就回來了,我還以為要遲幾日呢。”瑾雪道人笑盈盈道。
“……”枯槁老人身為八峰之首的大師兄,道號金雷,此刻雖未說話,但明顯態度好了許多。
他對同門的要求并不高,能記得師尊的事情,并如此上心,那就足夠了。
“前些日子玉池仙門的那個虹荊,如今在天上做仙將,他來神虛山尋你,說是青鸞仙將與你一見如故,想要結交,后面被沐陽給迎了進去。”
千風道人則是看向了沈儀,看似閑聊,卻帶了幾分提醒的味道。
哪怕那仙將真是為了結交而來,也得小心沐陽這小心眼子在后面說三道四,毀人清譽。
“多謝。”
沈儀輕點下頜。
葉嵐站在他身后,心中又是感慨萬千,瞧青年這平靜如常的臉色,誰能想到,就在不久前,對方才剛剛親手捏死了沐陽道人。
這般大心臟,到底是如何鍛煉出來的。
“閑話少言,該準備的東西都已備好,先辦正事。”金雷道人擺了擺手,打斷了眾人的交談。
神虛道果乃是三品大羅道果之一。
其玄奧之處,便在于神游太虛。
故此,神虛老祖通常都處于這種狀態中,唯有在需要進補的時候,才會神歸天地,暫時從沉寂中醒來。
幾位峰主想要請教修行之道,或者回稟山門大事,都只能等著師尊進補完,還未重新回到太虛的時候去辦。
“你帶他去吧。”
金雷道人先是用目光止住了有所動作的瑾雪師妹,隨即看向了葉嵐。
或許是跟沈儀相處久了,葉嵐此刻竟是也習慣了喜怒不形于色。
她點點頭:“好。”
言罷,葉嵐便是帶著沈儀朝著八峰環繞間,那座高聳的神虛山掠去。
待兩人離開以后。
瑾雪道人這才無奈側眸看去:“大師兄,這又何苦,你明明知道對嵐兒來說,那里是她永遠不可能忘懷的地方……”
金雷道人神情沉寂,沒有絲毫波瀾:“既然選擇了留在神虛山,總是要學會放下的。”
其余幾位峰主輕聲嘆息,卻又實在不好多說什么。
只希望當年的事情,再也不要復現。
于此同時。
葉嵐也是落在了神虛山的一處洞口前。
她放緩腳步,帶著沈儀走了進去。
洞內陰暗,卻并不潮濕,宛如一條長廊,直通寬闊的石殿。
石殿宛如一個煉丹坊,處處都是關于煉丹的器具,擺放的極為整齊,而在石殿最深處,則是一方高大的赤銅拱門,嚴絲合縫的緊閉著。
從踏入這方大殿開始,葉嵐的神情便有些恍惚起來。
她在殿中踱步,蔥白指尖從那些瓶瓶罐罐,乃至于丹爐上輕輕劃過,每一張案桌前方皆是空空蕩蕩,她卻好似能隱約看見那幾道忙碌的熟悉身影。
或許是情緒有些紊亂。
葉嵐并沒有注意到,她身后那位墨衫青年的臉色同樣變得難看至極。
沈儀攥緊手掌,死死盯著那赤銅大門。
只見厚重的大門上,似乎有灰蒙蒙的霧氣涌現,那是太虛之境的模樣。
而在霧氣卷蕩間,一雙碩大的眼睛浮現而出。
那是一雙無神的眼眸,卻好似能洞察世間萬物。
“嗬——”
沈儀呼吸急促,只覺得渾身上下都被看穿。
那目光透過了自己的身軀,落在了蒼木銀輪的太虛道果上面,又直直穿刺進去,毫不掩飾的窺探著其中那枚圓潤的金丹。
下一刻,那無神的眼眸中漸漸生出了濃郁的貪婪。
仿佛饕客看見了最珍稀的佳肴。
“那是師祖的閉關地。”
葉嵐終于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她好像壓根看不見那雙眼睛,只是注意到沈儀一直盯著銅門,故此出言解釋了一句。
在外面的時候,她通常用神虛老祖來稱呼對方,但到這里,即便心里有再多的情緒,也不得不稱呼一聲師祖。
哪怕對方很可能還處于渾渾噩噩的沉寂中。
身為大羅仙尊,傾聽萬物乃是最基礎的手段之一。
神佛仙尊,已然非人。
“莫在此地久留,開始吧。”葉嵐深吸一口氣,拋開了腦子里的雜念。
在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任何的仇怨都是毫無意義的東西。
她之所以加入斬妖司,便是希望能靠著朝廷賜下的皇氣金丸,讓自己不再需要借助神虛山的資源。
有朝一日,若能登臨仙尊境界,再回到此地之時,拔劍才能做到心無雜念。
沈儀看著那雙眼眸重新沒入灰霧中,直到霧氣卷蕩著消散一空,銅門化作正常模樣,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但那抹如待宰羔羊般的感覺,仍舊是在腦海中回蕩不休。
他深知修行中人比之紅塵眾生并無什么不同,一樣有貪戀,一樣不擇手段。
即便是師尊和弟子的關系,也并非那么牢不可破。
沈儀能理解師尊“吃”掉弟子,譬如利用榨干到極致,哪怕囚禁神魂,用來煉制法寶,但沒想過是真正意義上的吃掉。
那是最原始的,對于食物的貪婪!
原來是這樣。
沈儀瞥了眼葉嵐,直到此刻,他終于知道丹峰當時遭遇的大禍是什么了。
在峰主的帶領下,一群同門踏入了這方石殿,如往常那般開始煉丹,直到那位老祖張開了嘴,將他們盡數吞下。
而葉嵐能存活至今的原因,大抵是她不通丹道,所以沒有一起進來。
而自己現在遇到的情況則更加兇險。
估計葉嵐都沒想到,沈儀修行的太虛丹道,是把自身煉制成了一枚馥郁可口的金丹。
更讓人絕望的是,分明只是四品和三品的差距……
但僅僅被對方注視了一會兒,沈儀便是清楚了自己現在的處境,只要對方生出了那抹心思,那自己無論是選擇轉身逃跑,還是拼死反抗,結局都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呼。”
沈儀輕輕吐出一口氣來。
他神情如常的走到丹爐旁邊,揮手取來那些早已準備好的藥材。
噗嗤一聲,爐火照亮了這方石殿。
既然無能為力,不如順其自然。
八極谷。
諸多模樣兇煞的神將,將那妖窟團團圍住,不斷沖殺之間,配合可謂是完美無缺。
而在眾多身影中,卻有一道金色流光頗為顯眼。
所謂正神,乃是天道孕育而出的存在,代表律令和秩序,可滴血重生,近乎不滅。
擁有如此神通,自當是悍不畏死。
但在這樣一群怪物里,那乾青仙將竟還能做到脫穎而出,不僅每次都沖在最前方,與妖魔拼殺時,更是頗有股以命換命的架勢!
這尊金身法相不僅斬殺了他負責的大妖,更是連同僚負責的那些也不放過。
以至于有部分神將都垂了雙臂,略帶茫然的懸在半空。
“他也能滴血重生?”
眾人面面相覷。
聽著手下的疑惑,祁風星宿無聲大笑起來。
此般猛將,合該與正神教為伍,何必去與那些道人和尚勾心斗角,簡直浪費時間。
就在這時,一道流光從天際掠來。
“星宿神將,青鸞行宮傳來調令,命乾青立刻收兵撤出八極谷,前往洪澤探查要案。”
聞言,祁風本就猙獰的臉龐上,眉頭一挑,更顯幾分兇狠。
他僅是淡淡掃了眼那傳令仙將手里的調令,并未伸手去接:“本座調走的人,時日未到,他這就想調回去,是拿天庭律令當玩笑,還是沒把本座放在眼里?”
“我是不是給你們青鸞將軍太多臉了?”
“這……這……”
傳令仙將口干舌燥,許久憋不出一句話來。
“拿著你的調令滾回去。”
祁風轉過身子,漠然道:“想要人,讓他自己來本將面前領。”
話音將落,強大的氣勁已經把那仙將掀飛了出去。
諸多正神聽聞聲訊,也是看熱鬧般將目光投了過來。
這菩提教和三仙教是不是安逸太久了,忘記了仙庭到底是誰說了算?
平日里小打小鬧也就罷了。
那些骯臟內斗之事,竟敢放到正神教眼皮子底下來辦,簡直荒謬。
就在這時。
那慌亂騰空的仙將,被一抹仙氣籠罩,穩固了身形。
下一刻,有高大英武的披甲男子從云霧中踏步而出。
他面容俊美,氣質不凡,哪怕是面對星宿神將,神情間亦是不卑不亢。
“卑職青鸞,參見祁風神將。”男人一絲不茍的拱手。
祁風臉色瞬間冷漠了下來,他緩緩回身,瞥向了空中的身影。
許久后,他唇角掀起一抹獰意:“你還真要來本將面前領人?”
“乾青乃是卑職麾下,并不屬于正神管轄,還望星宿神將放人。”青鸞平靜看去,并沒有因為這位星宿的神情變化而有所畏懼。
“你的意思是,本座沒那個本事,調一個仙將到我手下?”祁風終于冷笑出聲。
“當然不是,但在您的調令被天庭批閱之前,至少現在……”
青鸞緩緩將眸光投向了遠處的青花:“他還是本將的人。”
祁風朝前方踏出一步,他知道青鸞最近在仙庭乃是紅人,深受三仙教的器重,隱隱有扶持對方登上凌霄的勢頭,不多時,品級超過自己也是大概率的事情。
但就如同對方所言,至少現在,他的官職還比這小子高出一級。
就在氣氛倏然緊張起來之時。
青花終于是從那“探查洪澤”幾字中回過神來。
她用力攥緊了五指:“回稟神將,乾青愿與青鸞將軍同行。”
那件事情還是瞞不住了。
祁風愕然的看了過去,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幾遍。
他只是懶得參與那些爭斗,不代表對其一竅不通。
瞧這架勢,是有把柄落在對方手上了。
良久后,祁風收起笑意:“也罷,正好蕩平了一座妖窟,閑來無事,本將便陪你們走上一遭,就當散散心了。”
只要不是違反天庭律令的事情,不如干脆點,一次性替乾青處理個干凈,免得老是有那后顧之憂。
正神參與兩教內斗的事情,整個仙庭都罕見。
足矣見得他有多欣賞乾青。
但聽聞此言,青鸞的臉色卻是依舊沒有絲毫波瀾。
他以行得端坐得正聞名仙庭。
今日,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