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兄弟所言正合我意,這幾天四處逛蕩,我與呂師弟發現縣城外百里的地勢奇特,可能會應戊土之相,打算前去碰碰運氣。”
齊琰拍手叫好,似他這樣的旁門散修,往往單打獨斗居多,極少拉幫結伙。
原因無他。
人心隔肚皮,鬼蜮宵小實在太多,難以真正交托性命,萬一撞到啥不凡的際遇,極容易被背刺。
江湖上,為了一卷真功根本圖,有的人連父母妻兒都能舍棄,更何況微不足道的情義。
但經過與異邪君的交戰,以及水下采氣的幫忙,再加上這段時日的接觸。
出自野茅山的齊琰、呂南師兄弟,皆認為白啟為人磊落大方,行事頗有豪俠之氣,值得相信。
故而,他們也樂于跟對方拉近交情。
“組隊完成。估摸著好感度,應該從‘泛泛之交’上升到‘金蘭之友’,再進一步,便是患難見真情的莫逆心腹了。”
白啟悄摸想著,點頭應下,約定申時出發。
送走齊、呂二人,他跟阿弟交待一下,通過抄手游廊,踏進就寢居所的寬敞正房,開始清點身上的零碎玩意兒,
較為值錢,派得上用場的玩意兒,分別是一口千鍛層次的寶兵金蟒弓,七八瓶從什么隱閣刺客、邪魔異邪君那里摸尸所得的各種丹藥,療傷、回血、增進功力等等,不一而足。
以及消除山間瘴氣毒性的狗寶,蛟妹贈送的龍鱗內甲……
約莫八九樣。
“家底不差,當得上一個‘富’字。
只缺用于近戰的趁手兵刃,還有關鍵時候起到奇效的毒藥、石灰粉。
可惜,秋叔的那身霉運無法保存,否則真是陰人必備!”
白啟有條不紊填滿箭囊,右手持著大弓,斜挎于肩膀。
他心想著,如果再添一口削鐵如泥的長刀,或者易容的面具,便就齊全了。
“根據我所知道的戰績,師父對敵……似乎從來徒手。
不知道啥時候,我也可以把肉殼錘煉極致,硬撼神兵毫發無傷?”
他從刀伯那里打聽到,寧海禪一人同修通文館三大真功。
其中《十龍十象鎮獄功》,練的是“神象氣”。
大成圓滿,肉殼氣血鼎沸無極,筋骨皮膜無不強橫,堪比千鍛百煉的頂尖寶兵。
“我的話,好像更契合‘龍吟氣’,但刀伯又說,我體內孕育寶骨,可以做到龍形象體合流兼得,屆時能夠凝聚‘法體’。”
白啟一邊思忖,一邊順手取出龍眼大小的圓潤丹藥,咀嚼吞咽而下。
換血十次后,自身肉殼所蘊的生機命元,已經壯大到匪夷所思的駭人地步,不用再擔心所謂的“丹毒”、“藥毒”淤積體內。
幾個呼吸間,勁走全身,運轉周天,一切污穢雜氣皆被排出,保持血肉的純粹清凈。
那枚堅實的丹藥入腹,胃袋宛若磨盤,將其細細碾碎。
炙熱滾燙的絲縷氣血交織成一蓬蓬金紅焰光,頃刻就將藥力吸收殆盡。
這份練功效率,遠勝于之前百倍。
“換血十次的厲害,瞬間體現出來了。”
白啟眸光平靜,周身毛孔舒張開合,跟隨著吐納節奏,一枚原本需要耗費數個時辰,才能完全消化的“百草丹”,短短不到半柱香就被吸收干凈。
澎湃雄厚至極點的氣血勁力,再度粘稠幾分,宛若晶瑩滾動的顆顆汞漿,包裹住全身根根骨骼,不停地淬煉打磨。
換血關一過,接下來便是煉銀髓。
這一步,需要日夜不斷,搬運氣血,如同烈火煉真金一樣,將根根骨骼磨到瑩白如玉、堅硬似鋼。
許多二練圓滿的武夫,哪怕肉身腐壞,骨架百年不毀,
就是因為這個。
二練骨關的圓滿成就,汞血銀髓完成之后,肉殼無垢,不受邪、晦氣、煞、毒、瘴等雜亂濁氣的污穢侵染。
體力也能夠長時間維持在全盛巔峰,縱然遭到極為嚴重的致命傷勢,也可以硬撐著吊住一口氣,除非砍下腦袋,否則絕然難死。
概括而言,便是抗性大幅度提升,血條更厚,更加能扛住傷害。
因此,二練骨關,汞血銀髓大圓滿,放在戰場上,又被稱作“百人敵”。
“孕育寶骨,任重道遠。”
白啟消磨掉最后一絲藥力,長呼一口氣,眸光內蘊精芒,好似兩道電光閃過,旋即收斂不見。
他起身出門,讓馬夫老許牽出追風,直奔縣城外面。
齊琰呂南早已等候著,他倆在綁腿上貼著神行甲馬,念咒施法,吹一口氣,人就如同騰云駕霧,可以日行千里。
不過這符有個遺憾,使用之時必須吃素,不得飲酒,一旦破戒,效用全無。
白啟曾聽齊琰呂南提及過。
“謹聽六丁六甲神,白云鶴羽飛游神,本身通靈虛耗神,足下生云快似風,架吾飛騰在空中。吾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攝!”
只見齊琰、呂南取出甲馬神行符,上用朱砂寫著“白云上升”四字,張貼于雙足綁腿,旋即再焚燒飛符,即召神符,祭于六甲壇下。
于地面書寫“魁”、“罡”二字,左腳踏罡,右腳踩魁,持印執劍,凝神念咒。
想要符紙生效,須以印加蓋,方可奏效。
“道藝四境,唯有等到神魂聚斂,日游無礙,臨摹觀想之相,才能無需任何憑依,施展法術。
之前的話,只能借助符紙、咒文,感召‘神靈’等手段。”
白啟若有所思,等到齊琰、呂南施術完畢,他右手抖動韁繩,追風馬四蹄一揚,頃刻飛奔而起。
身著道袍的茅山師兄弟,亦是腳下生風,宛若騰云飛身,并不遜色疾馳烈馬。
“道術確實神妙,我改明兒也該尋一道書,好好觀摩。如今空有境界,卻不懂用術,枉費每日潛心打坐的功夫了。”
狂風拂面,白啟胯下怒馬如龍,卷起滾滾煙塵,像什么凈衣術、障目術、履水術,皆是頗為實用。
當然,真要說的話,他對于什么“五鬼搬財術”、“點石成金術”的興趣更大。
但依照齊琰、呂南所言,這些聽上去簡單的法門,修煉并不容易,其中掣肘極多。
況且若有這個通天的本事,自可受大族供奉,亦或者謀個道官差事。
凡俗金銀可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壓根沒必要動歪心思。
“真是鄉下地方,像樣的酒樓、勾欄也不見一間。”
陶昀呸的一聲,吐出才入口的茶水,把粗瓷茶碗重重砸在桌面。
這位米行陶家的長房二公子,生得濃眉大眼,頗有些英武,可一張嘴說話,敗絮其內的紈绔本性暴露無遺。
“陶兄,這里不比郡城,吃喝玩樂應有盡有,你且委屈下吧。”
關亭青無奈安慰道,摸出幾兩碎銀扔給茶寮老板。
“再者,郡城哪有什么機緣,你也爭不過道院生員。”
一張小小方桌,圍坐三人,除卻錦衣袍服的陶昀、關亭青之外。
還有一個黑衣老者,身材瘦小,干干巴巴,不甚出奇的樣子。
他咀嚼發苦發澀的粗劣茶葉,津津有味道:
“這山里頭好東西,寶光若隱若現,幾乎沖射斗牛。”
關亭青乃是玉石行關家長房公子,排行第三。
他摩挲著大拇指的玉扳指,畢恭畢敬道:
“我與陶兄這一次出門游歷,多虧周老前輩仗義相助,關家、陶家,都會承這份情。”
就連平日驕縱慣了的陶昀也是好聲好氣,低頭道:
“是極,是極。四行失序的天煞日,百年難得一遇。我等有幸遇到周老前輩,不然,小命都要丟在外邊!”
義海郡十三行,除了被滅的四家,蘇、冒、韓、方。
如今還剩下瓷器行祝家、典當行何家、牙行馮家、成衣布行吳家、古董行魯家、米行陶家、扎作行施家、兵匠行鄭家、酒行蔣家、文房行蔡家、玉石行關家、醫行尤家,以及九流行呂家。
他們分別把持著郡城里里外外,各個行當的營生買賣。
這些長房公子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大多眼高于頂,心氣很高。
縱然有些家教森嚴,涵養不俗,可骨子里的倨傲,始終難以掩蓋得住。
用何敬豐的話來說,就是諂上欺下,畏強凌弱。
見著老爺當搖尾巴的家犬,見著黎庶作吃人的猛虎,他自個兒也不例外。
越是大族出身,越喜歡頂著家世招搖過市的,越如此。
扎根義海郡數十年,唯有一人讓十三行充分體驗過匹夫之怒的可怕。
那個煞星喚作“寧海禪”。
“老夫掐算過了,丙火大旺,壬水泛濫,戊土崩毀,庚金相沖,各自孕育奇物出世。
兩位公子有氣運在身,連著取了‘三陽火精氣’、‘碧幽沉水氣’,運勢正隆,再入山的話,一定能得大機緣。”
黑衣老者呵呵笑道:
“三陽火精氣,對于修煉火行道術裨益良多,采得十縷就能省卻三年苦功。更別說碧幽沉水氣,更加不凡,道喪之前,乃是天道筑基不可或缺的大藥之一。”
陶昀臉上浮現幾分喜意,說起來也跌宕,他與關亭青結伴出城,本是聽說天煞日容易撞大運,抱著試試的心態,兩位長房公子前呼后擁,帶著一幫家奴青壯,坐船行至怒云江。
結果真就那么湊巧,接連趕上奇遇,大日墜落精氣,使得岸邊燃起山火。
鄉人撲救之時,撿到好些內蘊火精的晶石,讓關亭青出價百兩買下。
這位玉石行關家的三公子眼力犀利,瞧著不凡,正打算好生把玩鑒賞,半道卻殺出一伙賊人,眉毛抹得赤紅,個個兇狠悍勇。
他們隱藏在鄉民之間,突然暴起,將陶昀、關亭青兩人的隨從砍翻大半。
就連保駕護航的三練高手,一時不慎也吃了大虧。
這幫赤眉賊明顯奔著關亭青所買的寶貝,下手毫不留情,報上十三行的名頭也沒用處。
正當兩位長房公子置身險境,黑衣老者駕風而來,施展法術,輕易降伏一眾赤眉賊,救下關亭青與陶昀的性命。
這位自稱正統茅山傳人的周老前輩大展神威,頃刻折服關、陶二人。
之后又指點陶昀,從怒云江口取得數縷碧幽沉水氣。
如此一來,兩位十三行的長房公子,對于周老前輩愈發禮敬有加。
“周老前輩法眼如炬,能辨天地流動之氣,入山所得,我等愿意分文不取,皆給周老前輩添作修道資糧。”
關亭青長在十三行,拉攏示好這等手段,早就了然于胸,用得再熟練不過。
“我方外人也,做事只講一個緣字。與兩位公子道左相逢,那就是緣分。
不知道你們家中,可曾請過風水道人批命驗印?老夫這雙眼睛,練得茅山道術,能破幽冥,召鬼神,識妖邪。
兩位公子眉心爍爍放光,福緣相當深厚。自古寶物有德者居之,換成老夫入山,未必取得到手。”
周老前輩眉毛挑起,蹲坐在長凳上,好似大馬猴,毫無高人風范可言。
但想到對方駕風盤旋,一聲怒喝定住十幾號氣血沸騰,宛若虎狼的二練大成武夫。
陶昀這種“先敬羅衣后敬人”的紈绔公子,乖巧得像后輩子孫。
他瞥了一眼關亭青,不由挺起胸膛:
“敢問周老前輩,這山中之寶,乃是何物?”
周老前輩抬手捋著幾根雜草也似的胡須,慢悠悠道:
“依老夫之見,應當是‘太歲辰土’。辰,震也,萬物震起而生,在天時為季春,是水泥濕土之象,蘊含萬物之根。
在陰陽中,為陽;五行內,屬土;方位下,常現水聚之處;相應的靈性,是蛟、魚、龍。”
陶昀聽得懵懂,卻連連點頭,免得讓周老前輩覺著自個兒沒見識。
旁邊的關亭青若有所思,悄聲問道:
“太歲辰土,莫非是……傳聞中的稀世珍品,九天息壤所衍變的下位至寶?”
周老前輩當即頷首:
“不錯。據說在混沌初開的遂古時代,萬天自然孕育十大真火、七大神水等日精月華之造物,被四圣號為‘先天仙根’。
似陶公子所得的‘碧幽沉水氣’,若能湊到足夠的分量,有望練成一滴‘碧落水’,此是傳說中七大神水之一,玄冥真水的下位。
太歲辰土也一樣,它為九天息壤的下位。那息壤號稱‘長息無限,永不耗減’,不僅能夠栽種萬天木行的仙藥寶植,還可以鑄兵煉器,極為神異。
太歲辰土效用雖不如九天息壤,卻也非同一般。”
我既取碧幽沉水氣,又得太歲辰土,當真是氣運不凡!
陶昀頓時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地道:
“這等寶物,天與不取,反受其咎!咱們抓緊時間,速速入山!”
周老前輩擺擺手,驀地露出難色:
“不急。等夜深些,寶光自顯,才好搜尋。況且,這太歲辰土的采取之法……頗有些棘手,縱使兩位公子氣運加身,福緣深厚,不一定能夠十拿九穩。”
關亭青眉頭微微擰緊,趕在陶昀出聲之前問道:
“棘手在何處?”
周老前輩嘆氣道:
“太歲辰土入水則變,化為沃野,可種寶植靈米,使之快速成熟,且無需精細打理,乃上宗道宗眼中的至寶。
且與九天息壤一樣,有鑄兵之能,遇火而堅,經過大匠熔煉,可以臨摹神兵威能。”
陶昀簡直兩眼發亮,這種好寶貝無論是自個兒私藏,亦或者獻給道官老爺,好處都受用無窮。
“但……”
周老前輩故意頓了一頓,再道:
“此物通常掩埋在山體之內,與地氣勾結,不能沾染凡俗之氣。遇凡水而化,觸凡木而枯,受凡火而焦……兩位公子想要采取到手,須以諸般五行奇珍造一寶盆,方能安然盛之。”
五行奇珍?
陶昀望向同行的關亭青,心思浮動,太歲辰土對于家族的幫助,明顯大于三陽火精氣與碧幽沉水氣。
他借口如廁,將關亭青拉到一邊:
“關兄,你我稍后各自拿出一半,湊足水、火兩行,再從家中討要些,比如你關家手底下諸多礦山,想必不缺金行、土行的奇珍。
我陶家世代專營米行,開辦糧倉,木行奇珍收藏不少,筑一寶盆并不難。”
關亭青遲疑:
“可是……”
陶昀火急火燎催促道:
“太歲辰土!能讓靈米、寶植一年幾熟的至寶!你我兩家得之,不出五年,底蘊便可以再增厚三成!”
關亭青亦是心動,思量半晌,開口卻道:
“陶兄,我另有一計。”
白啟翻身下馬,打算把追風寄放于山腳莊戶,他白七郎的名號,早已傳遍黑河縣周遭的十里八鄉,倒也不虞被刁民坑蒙。
“齊兄、呂兄,走得累了,伱們不妨先歇歇腳,緩口氣。”
白啟將追風馬拴在茶寮外面的木樁上,正要詢問老板,本地莊頭是誰,可知道柴市宋家,省得被當成外地肥羊。
常言道窮山惡水出刁難,這話對也不對。
一方面是貧瘠之地,民風很難淳樸,兇惡、奸詐、貪圖小利這些刁民性情,乃生存方式;
另一方面也分人,窮鄉僻壤以宗族抱團,同姓同家來往密切,見著外鄉生面孔,便當成肥羊試圖宰割。
“咦。”
白啟栓好追風馬,目光掃過干干巴巴的黑衣老者,《蛟伏黃泉經》所演化的浩瀚心海泛起波瀾。
“這人……怎么有股同行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