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個小時后。
天色微明，空蕩蕩的公路上，遙遙傳來汽車的轟鳴聲。
道路兩側的土地迥然濱海市郊區的肥沃，明明空氣中濕漉漉的，路基下方的荒地，卻呈現出沙化的痕跡，貧瘠的泥土上，偶爾才能看到一點深綠與絳紫交織的痕跡，似乎是地衣之類的植被。
遠處矗立著斷崖般的土坡，土坡上，每隔三五百米，就有一座信號塔般的炮臺，炮臺頂端架著四五個雷達一樣的接收器，下方則是兩排裝有回旋結構的炮管。
這些炮臺之間，是一片已經被塵沙掩埋得七七八八的城建廢墟。
殘垣斷壁依稀還能看出一點昔日裝修奢華的痕跡，絢麗的招牌褪去色彩，以殘缺的姿態鑲嵌在泥土的各個角落。
地衣與苔蘚中時不時出現的機甲殘骸，似乎在訴說著曾經的激烈戰斗。
高聳的鐵絲網沿著公路參差連綿，仿佛無窮無盡，如同一道界線，將保養良好的道路，與殘破不堪的廢墟隔離開來，穿過鐵絲網的間隙眺望出去，有一種荒蕪蒼涼的磅礴感。
一輛風塵仆仆的越野車從空空蕩蕩的馬路上呼嘯而過，雨刮開在了中檔，不斷刮走撲在擋風玻璃上的砂礫。
兩側的炮臺仿佛是訓練有素的侍衛，一排排炮管立刻自動旋轉，齊齊鎖定這輛突如其來的越野車。
但在一陣密集的掃描過后，警戒解除，炮管悄然滑開，繼續戒備四周。
很快，越野車駛過這段炮臺密集的路徑，來到一堵巍峨的高墻前停下。
這堵高墻足有數百米高，在城市中算是大塊頭的越野車在它面前，仿佛一只螞蟻一樣不起眼。
墻體外觀的質地非常特殊，看起來像是一種啞光金屬，通體黝黑，墻頭探出密密麻麻的炮管，密集的探照燈到處巡視。
越野車車門打開，四道身影從車上快速走了下來。
056號幽靈環視了一圈四周，望向周震說道：“這是進入彤福市的最后一道關卡。”
“自從彤福市被評為高風險城市后，所有進入的人員，都不能再離開，我們也是一樣。”
“所以只能把你送到這里。”
“這里成為高風險城市的時間已經有十幾年，所有能夠轉移的民眾都已經轉移了，城中的感染者都經歷過多次清理，殘留下來的‘數字病毒’已經發生了各種變化。”
“除了感染者之外，還有很多‘數字森林’。”
“當然，也有不少的兼容者在里面。”
“甚至還有相當一部分的普通人，生活在這座城市的地下。”
“能夠在這種地方生存的人，即使是普通人，也非常不簡單。他們當中只有少數是因為各種原因，不愿意離開故土；絕大多數，都是在外面犯了事的逃犯；還有想要火中取栗的投機者……”
“這里的法律和秩序，已經是名存實亡。”
“你進去之后，一定要小心。”
說著，056號幽靈從背后拿出三支密封的藥劑，這三支藥劑都封存在一次性注射器的針筒里，藥液的顏色分別是灰色、綠色與淺黃色，上面依次刻著編號：X－37，B－25，SLK－41。
056號幽靈一邊把這三支藥劑遞給周震，一邊說道：“這是三支速效記憶液，等級比較高，能夠大幅度增加兼容者的戰斗力。”
“普通兼容者使用，會有很大的風險。”
“但你的情況……已經完全不用擔心精神排異，進入彤福市之后，就可以找機會用掉。”
“對了，這里常規的電子設備，無法與外界交換信號。”
“你配發的那部手機，是衛星手機，可以通過衛星與外界正常聯系，有機會的話，還是想辦法修修好。”
“否則只能等待補給車到來，才能順便給你捎帶上一部新手機，但那種機會比較少，而且申請補發的流程非常麻煩……”
周震有些遲鈍的接過了三支藥劑，他努力的思索著，幽靈小組把自己送到高風險城市的原因……
好像是……跟上一樁案件有關？
上一樁案件，是個“數字森林”，而且還牽扯了“黃昏審判”和“灰燼秩序”這兩個極端組織……
嗯……好像是他在上一樁案件中，表現的太過出色……上面給了他一次來高風險城市鍛煉的機會？
應該……就是這個原因！
想到這里，周震頓時精神了起來，他迅速回道：“謝謝！”
說著，他迫不及待的回到越野車主駕駛位上，降下車窗，跟三名幽靈小組成員揮了揮手，就直接開著車，朝著高墻的方向開去。
056、080、041三名幽靈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靜靜的望著越野車越來越遠，直到看見高墻下方的一個閘口打開，越野車轟鳴著駛入里面，這才收回目光。
056號幽靈頓時說道：“目標已經進入高風險城市，任務完成！”
“收隊！”
三人立時轉身，很快消失在一片蒼茫中。
咔咔咔……
沉重的鎖鏈一圈圈的盤繞間，機械絞盤發出厚重的嗡鳴。
將近十米高的閘門，在巍峨的高墻面前，顯得很不起眼，甚至有點低矮，只有親自在門前抬頭仰望，才能感受到眼前建筑的雄偉與壯觀。
閘門后是深邃的墻洞，每隔幾米有一對路燈，不知道是為了節省能源，還是其他什么緣故，這里的照明不算好，路面濕漉漉的，偶爾還有滴水聲響起，在榛曠的墻洞內幽幽回響。
周震打開大燈，放緩車速，慢慢朝前開去。
差不多開了幾十秒，前方出現了亮光。
與此同時，擋風玻璃外，彌漫起了一層薄霧，霧氣順著剛才打開的車窗涌入車內，微涼中帶著些許腥甜的氣息。
周震升起所有車窗，踩下油門，直接沖出墻洞，進入了高墻之后。
剛剛離開墻洞，霧氣一下子濃郁了起來，跟高墻外的道路一樣，這里的馬路兩側，也拉著高高的鐵絲網。
不過，這些鐵絲網，有著明顯遭到破壞的痕跡，每隔一段距離，就會出現破口、銹蝕的痕跡。
偶爾還爬著一些樣子古怪的藤蔓，這里的藤蔓跟外界的植物也有很大的差別，它們的顏色大多是深紫、灰黑，有一種灰撲撲的感覺，粗粗一看，很難發現。
由于濃霧的遮蔽，鐵絲網里面的情況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近處的一些砂石，在車輛駛過時，發出沉悶的震動。
周震稍微打量了幾眼，就不再理會，單手握著方向盤，注目前方，專心向著霧氣深處進發。
叮鈴鈴……
急促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周震立刻拿起手機，看了眼屏幕，發現是謝瓊寧打來的電話，他不由有些疑惑，對方不是已經死在“皇嘉會所”那個“數字森林”里了嗎？
是謝瓊寧的家屬打給自己的？
這么想著，周震還是立刻接通了電話。
“喂，你是……”
他話還沒有說完，聽筒里已經傳來謝瓊寧略帶急促的語聲：“周震，你終于接電話了！”
“我上次說的那個‘第二階梯’的事情，馬上就要開始了！”
“你現在在什么地方？我馬上來接你！”
聞言，周震微微一怔，是謝瓊寧的聲音，她還活著？
而且，對方直呼他的本名，還提到了“第二階梯”的事情……
周震很快回過神來，那次“皇嘉會所”數字森林案件，謝瓊寧應該是在017號幽靈趕到之前，就逃了出去！
至于謝瓊寧會知道他的本名，就更簡單了，那次任務過后，他就沒再隱藏身份，以虹山集團的財力，隨便一查，就能查出來！
于是，周震立刻說道：“沒空，我現在在彤福市。”
電話里謝瓊寧頓時一驚，連忙問道：“彤福市？那是高風險城市！”
“你去那里干嘛？”
“我這里，可是晉升‘第二階梯’的一個機會，而且成功率很高很高！”
“你真的不考慮立刻趕回來？”
周震一邊開著車，一邊回道：“我上次任務完成的非常出色，單位給了我一個來高風險城市鍛煉的機會。”
“而且，我現在的‘數字能量’，應該已經達到了‘第二階梯’，不需要你那個機會了。”
電話里的聲音頓時陷入沉默。
正當周震以為謝瓊寧要掛斷通話的時候，謝瓊寧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你這是在放我鴿子！”
“我們本來都已經講好了！”
“這樣吧，你說你的具體位置，我讓我的老師過去接你，我們當面把話說清楚！”
“如果你真的已經是‘第二階梯’，那我就幫你還清貸款，并且支付1000萬作為報酬。”
還清貸款？
他沒買車，沒買房，沒有任何高消費，哪來的貸款？
周震平靜的回道：“不用了。”
“我確實已經達到‘第二階梯’。”
“等我下次回濱海市，可以請你吃飯。”
謝瓊寧很快回道：“下次？”
“可惜……嗯，也行吧。”
“那你下次直接來我家吃飯！”
“說好了，這次絕對不能再毀諾，你一回濱海市，必須馬上到我家來！”
“咦？我的老師來了……”
聽到這里，周震正要直接掛斷電話，忽然聽到聽筒里響起了另一個低沉中略帶磁性的女性嗓音：“組織那邊已經催了，你得快點。”
緊接著，謝瓊寧的聲音很快回道：“我在處理私事，已經處理好了……”
通話戛然而止。
周震眉頭一皺，瞬間警覺起來！
組織？
是盧鈞之前提到過的“大魚”？
不管是不是，直接跟幽靈小組報案，讓幽靈小組過去確認下，肯定不會出錯！
想到這里，他退出通話界面，這才發現，通話記錄里，有一百多條未接來電，全是謝瓊寧打來的！
時間從昨天下午開始，一直到剛才，謝瓊寧幾乎給他打了一天的電話！
周震頓時一怔，然后立刻明白過來，最早的一個電話打過來時，他還被關在那個“試管”里面，那個時候，他的手機在017號幽靈那里，而且關了機，之后……
由于那個學校的緣故，這一路上，幽靈小組的成員，都開啟著屏蔽信號的設備！
所以，在他后來開機后，謝瓊寧的電話同樣一個都沒有打進來，直到他遠離了那三名幽靈小組的成員……
思索間，周震已經撥出了幽靈小組的電話：“喂，我是特戰5組的周震，我剛才這里遇到一點情況……”
很快，周震便把謝瓊寧的情況跟幽靈小組說了一遍。
聽完周震的講述，電話另一邊的幽靈小組接線員迅速回道：“收到！我們會立刻通知成員行動！”
“你還有沒有其他事情？”
周震沒有遲疑，立刻又道：“還有一件事情，更加重要！”
“我現在已經到達彤福市，但護送我過來的四名幽靈小組成員，現在少了一個！”
“失蹤的那名幽靈，編號是024號，我發現她失蹤后，立刻向其他三名幽靈小組成員說明了情況。”
“但056、080、041這三名幽靈小組成員，就好像完全忘記了024號一樣。”
“這是差不多十幾個小時之前的事情……”
周震迅速把之前024號消失的情況，說了一遍，他當時只是低頭換了一個手機壁紙，抬頭就發現副駕駛上的024號不見了蹤影。
更重要的是，其他三名幽靈，完全沒有半點反應！
這一路上，他嘗試過撥打幽靈小組總部的電話，但沒有打通……
也試過重新把手機壁紙換回來，但提示需要密碼，跟刪除相冊照片的時候一樣……
這個時候，電話里的聲音沉默了一陣，片刻后才道：“我剛才確實在內部系統查到了024號的資料，但我現在，也記不清024號的具體信息。”
“這可能是一樁嚴重的‘數字病毒’案件，你們去彤福市的路上，是不是遭遇了‘數字森林’？”
周震當即回道：“024號消失之前，我們在一所廢棄的高中學校旁邊停留過。”
“我和四名幽靈小組成員，全都進去過。”
“里面好像發生了一些事情，但我現在，一點也想不起來。”
電話里的聲音馬上說道：“知道了。”
“應該就是那所學校的問題。”
“我們會立刻對那所學校進行封鎖調查，并且對護送你過去的三名幽靈成員進行隔離。”
“非常感謝你的提醒！”
眼見問題得到重視，周震暗松口氣，立刻回道：“好的，我這邊沒有其他情況了……”
通話結束，周震放下手機，017號告訴他的情況是錯的，他的手機根本沒壞，里面所有功能全都正常，包括“相冊”里的照片，也一張不少……
等會開出這片大霧籠罩的區域，就把“相冊”里的照片，全部都用超頻干擾破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