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浩南作為總設計師,解答一些乙方供應商的疑惑倒也合情合理。
不過今天這個場合實在不太適合長篇大論,加上時間和條件都有限,也不可能逐一詳細回答。
再者說,現場總指揮是顏永年,這個活本來應該是他負責才對。
所以,在小露一手之后,常浩南就只是把幾個比較關鍵,或者自己比較感興趣的問題給記了下來。
比如剛剛有人提到的,通過數值計算指導大型鑄件鑄造工藝的確定,本質上是一個溫度場和應力場的多場復合問題。
這既是常浩南下一步規劃的研究方向,也是后面渦扇10投入生產必須要攻克的難關之一。
因為本質上,渦輪盤和渦輪葉片的生產,也是一個控制單晶生長的鑄造過程。
至于那些相對容易解決或者不太重要的部分,就只能讓顏永年和廖新華去對接了。
緊接著,就過渡到了下一個話題。
也就是二級供應商的選擇以及供貨情況。
“這部分都是些紙質資料,跟現場情況也沒什么關系,我們去車里面聊吧?”
常浩南提議道。
4月份的江邊,還是稍微有點冷的。
剛一過來的時候不覺得,但在這站的時間長了,還真覺得有幾分刺骨。
既然甲方爸爸發了話,會議場地也就順勢從半完工的工地轉移到了常浩南剛剛坐著過來的中巴車里面。
雖然位置不算多,但也不是所有的乙方都有二級供應商的問題,比如寶山鋼鐵就是從礦石冶煉到成品焊接全都是自己完成,自然也沒什么要匯報的。
總之,擠是擠了一點,不過還是能坐下。
“常總,按照您的要求,我們對供應商的選擇都是面向供貨效率進行的優化,在成本和國產化這塊沒有做強制要求。”
顏永年把一份匯總起來的表格交到常浩南手中,同時開口道:
“不過,考慮到模鍛壓機項目影響重大,而且還有計劃作為國慶50周年的獻禮,決不能出差錯,所以,對絕大多數二級供應商,我們都安排了AB備份,就算首選出了問題,我也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啟動備選方案。”
常浩南一邊翻看著面前的報表,一邊滿意地點點頭。
顏永年在機械設計這塊的表現只能算中規中矩,但到了工程實踐上,確實考慮的非常周詳。
“雖然這個項目本身的國產化率不是最優先考慮的部分,但對于進口零部件的國產化替代,還是要盡快做起來。”
常浩南抬起頭,看向周圍坐著的一眾乙方代表:
“咱們國家的工業規模發展非常快,尤其是現在沒了政策層面的限制之后更是這樣,所以,重型模鍛壓機,不可能只是制造這一臺獨苗,后面少不了你們的業務。”
“更何況,還有各種其它的重型裝備,像是大型起重機、裝載機、盾構設備、采掘設備這些,數都數不過來,只要是目前需要從國外進口的設備,就都有咱們國內廠商的發揮空間,就算不是咱們裝備工業司主抓的項目,也總歸需要找供貨商才行,到時候你們起步早,產品全、價格低,絕對是穩穩的第一梯隊。”
這一番話,已經不只是就事論事了。
根本就是給這些剛剛從機械工業部換到國防科工委,業務都未必穩定下來的企業指了條路出來。
反應快的一些人,甚至已經掏出小本本,把常浩南剛剛為了舉例子而隨口說的那幾個品類給記下來了。
畢竟,這很有可能是機械制造業的下一波風口。
能抓住,就瞬間起飛。
自從裝備工業司成立,到現在也有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
明眼人都差不多能看出來,司長和常浩南之間的關系匪淺。
只不過,大多數人還是下意識覺得,是蘭新志想要借后者之口來部署裝備工業司的工作。
但還是有少部分人窺見了一些真相,意識到,或者至少開始懷疑,實際情況有可能是完全相反的。
不過,常浩南到沒太注意到旁人的心理活動,只是繼續翻看著手中的表格,時不時圈出一些涉及到進口原材料或者零部件的地方,并在旁邊做上批注。
比如“這個后面要重點發展”,或者“這部分市場太小,沒必要動用國家力量,完全交給市場即可”之類的。
很快,他就注意到了一處跟前面都不太一樣的地方。
“這個部分,為什么沒有寫明兩家供貨商誰是A誰是B?”
常浩南把表格拿起來,指著一處主軸齒輪箱的零部件供應商問道。
負責鍛壓機齒輪箱生產的是杭城齒輪箱集團有限公司,主業是生產船用動力齒輪箱,在歸屬裝備工業司之后也開始接觸其它業務。
杭齒的代表很快給出解釋:
“這是齒輪箱里面的交叉圓柱滾子軸承,不分優先級,計劃是采用50:50的比例,串裝冰城軸承集團和日本NSK集團的同標號產品。”
這個玩法直接把常浩南搞得一愣:
“不同廠家的產品進行串裝……不會影響到齒輪箱工作狀態的穩定性么?”
一般情況下,像是軸承齒輪螺釘螺母這些標準件,因為涉及到太多工藝,所以哪怕是不同廠商生產的同規格產品,甚至是相同廠商不同批次的產品之間,哪怕都符合相關標準,但也會有一些細微差別。
所以,除非有技術方面以外的需要,否則很少會選擇對不同來源的零部件進行串裝。
“是這樣。”
對方趕緊解釋:
“NSK過去一直是我們杭齒廠的主要供應商,不過這次,我們在招標過程中,發現冰軸集團和NSK提交的樣品性能幾乎完全一致,就像是用同樣的工藝生產出來的一樣,而且國產件還更加便宜。”
“這種情況,本來應該直接把冰軸定為優先供應商,但還是擔心會不會有什么非技術層面的問題,畢竟這個一致性實在是太奇怪了,所以我們就同時簽了兩份供貨協議,如果冰軸的產品沒問題,那后面就逐漸開始和他們合作,如果發現有其它問題,也還有挽回余地,不至于耽誤鍛壓機的項目進度。”
“非技術層面的問題?”
這個說法讓常浩南一愣。
那人只好繼續說道:
“這個事情,我們也只能推測是冰軸集團在技術上參考了NSK的工藝,但這種參考具體是以什么形式進行的……實在沒法確定……”
這下常浩南懂了。
是擔心關于知識產權部分的法律風險。
實際上,對于不知內情的人來說,這種擔心也沒什么毛病。
你冰軸集團過去是什么水平,大家心里都有數。
這才一年功夫沒見,就直接從褲襠里掏出來了跟外國頂尖廠商水平相當,甚至性能指標的細節都如此一致的樣品。
任誰心里都得犯點嘀咕。
但問題在于,常浩南是知道內情的。
冰軸集團的技術甚至還是他賣過去的。
雖然當時開發的產品是給渦扇10用的軸承組,但別人也是有主觀能動性的,這都大半年功夫過去了,舉一反三出來點新東西也不奇怪。
總之完全沒必要冒著風險去復刻別人。
“伱們確定檢測下來的結果,幾乎完全一致?”
常浩南再次確認道。
對方點頭:
“確定,我們還特地找了兩家第三方機構進行盲測,最后的報告結論都是一樣的。”
聽到這個回答,常浩南深吸一口氣,來了個戰術后仰。
同時心里已經有了結論——
造假的,是NSK集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