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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國旗之后,先是閱兵式。
也就是受閱部隊列隊,由閱兵者從隊列前通過,進行檢閱。
一輛經過特殊改裝的加長版紅旗轎車沿著鋪好紅毯的金水橋駛上長安街,在另一輛已經等待許久的車前停穩。
天地之間,一片肅靜。
李良新向對面的老人舉手敬禮:
“首長同志,受閱部隊,準備完畢,請您檢閱,閱兵總指揮,李良新!”
“開始!”
“是!”
閱兵進行曲重新奏響的同時,兩輛紅旗車交錯開動,緩緩駛向早已準備就緒的受閱部隊。
“同志們好!”
“首長好——”
“同志們辛苦了!”
“為人民服務!”
問候和回答,一來一回,鏗鏘有力,匯聚成巨大的聲浪,回蕩在十里長街的上空,仿佛歷史的回響。
“爺爺。”
觀禮臺上,一名戴著紅領巾的十來歲小男孩轉過頭,看向身后的老人。
后者身穿58式空軍軍裝,身形已經微微佝僂,但在軍服的映襯下,仍然顯得精神矍鑠。
“為什么他們要這么回答啊?”
待到聲音逐漸平息下來,小男孩才踮起腳,湊到老人耳邊問道。
“回答什么?”
老人一時間沒能理解自己孫子的問題。
“剛才坐在車上的爺爺一直說同志們辛苦了,難道不是應該回答不辛苦么?”
顯然,對于小學階段的孩子來說,這樣的邏輯才是比較直白的。
這下,老人聽懂了,露出了一個開懷的笑容。
“怎么可能不辛苦呢?”
他慢慢回答道:
“當兵,就是辛苦的,不光辛苦,而且還危險呢……爺爺的胳膊一到陰天下雨的時候就抬不起來,就是年輕時候當兵留下的傷……”
他微微抬起頭,略顯渾濁的眼神微微發亮,似乎看到了幾十年前年輕時的自己:
“但是,因為我們的軍隊是為人民服務的,所以,辛苦也好,危險也好,都是次要的,都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我們的軍隊才叫人民解放軍……”
“再過幾年,你應該就會學到這篇課文了。”
老人摸了摸孫子的頭:
“要奮斗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但是我們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數人民的痛苦,我們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一老一少說話的功夫,檢閱車已經重新回到了金水橋以北。
雖然今天這個慶典形式在習慣上被稱為“國慶50周年閱兵”,但真正的“閱兵式”其實只在其中占到很小的一個環節。
一來是閱兵式的持續時間太短,領導人坐車一走一過,五分鐘就結束了。
二來對于其它觀禮者來說,閱兵式也沒什么參與感,畢竟不可能大家一起坐著車過去,況且在觀禮臺上也看不清楚遠處幾乎一望無際的隊列。
而國慶嘛,屬于普天同慶。
制定慶典計劃的人也很懂,肯定得讓大家伙都過過眼癮。
所以,大頭其實還是分列式——
受閱部隊從檢閱臺前通過接受檢閱。
現場的氣氛也是在大領導發表完講話之后,重新變得熱烈了起來。
李良新可能是建國以來普通話水平最好的閱兵總指揮。
至少“分列式,開始”幾個字說的還算清晰。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軍樂團重新奏響了分列式進行曲。
位列所有方隊之首的,自然是持護軍旗的三軍儀仗隊。
在常浩南旁邊的常援朝,身板也幾乎是本能地挺直了不少。
老常同志二十多年前曾經在部隊當過基層干部,后來轉業才當了警察,甚至還去一線打過仗。
他的二等功就是這么來的。
而三等功就是在三、四類邊緣區地區駐守達到年限之后的例行授獎了。
常援朝的視線緊跟著看著三軍儀仗隊,直到他們越過西華表,重新變回齊步之后,才帶著些依依不舍地轉回頭來:
“其實,我當年剛當兵那會,也申請過參加儀仗隊,結果因為身高不符合標準被刷回來了。”
盡管伴隨著分列式進行曲的聲音,但觀禮臺畢竟跟對面隔著一整條街和金水河,倒還不至于聽不見說話聲。
常浩南有些狐疑地看了眼常援朝:
“爸,您這條件……是怎么敢去……”
由于擔心過度打擊老常的自信心,他到了還是沒把這句話說完。
“嗐……儀仗兵選拔標準也是隨年代變化的,我年輕那會,在同歲數的人里算是個子挺高了,本來能摸著儀仗隊選拔的最低標準。”
“結果到了我那年,意向都填上去了,武裝部突然說標準提高了3厘米,我就被刷到野戰部隊去了……”
顯然,這件事在老常的記憶中分量很重,否則不會念念不忘這么多年……
常援朝的身高擱在99年這會看只能算是比北方男性平均水平略高,但要是擱在二十多年前,那確實如他所說,算是比較顯眼了。
老常重新把目光投向面前經過的后續隊列。
對于常浩南一個本來就看過這次閱兵紀實片的重生者來說,徒步方隊跟上一世相比其實沒什么變化,所以看點也不是很多。
99年的這次閱兵,由于要重點凸顯面向新世紀的軍隊體系建設和人才培養,所以光是各軍兵種的院校學員方隊就設置了堪稱夸張的5個,以至于現場解說員都沒有挨個解說,而是把中間三個捏到了一塊。
唯一的變化是,由于裝備方隊的數量和規模增加,因此原本的兩個民兵方隊被縮減成了一個。
不過對于常援朝這種當過兵的人來說,顯然還有點意猶未盡。
“爸,這里面有沒有你的老部隊啊?”
趁著徒步方隊和車輛方隊中間的空隙,常浩南湊過去問道。
“我的老部隊后來都被裁了……”
常援朝的眼神中帶上了些許懷念。
但懷念的眼神很快就被興奮和欣喜所代替。
因為遠處的街面上,已經出現了滾滾的鋼鐵洪流。
當第一個車輛方隊的坦克出現在所有人視野里的時候,現場的掌聲甚至蓋過了柴油發動機的轟鳴和掛膠履帶壓過柏油馬路的聲音。
而軍樂隊,也一轉奏響了《戰車進行曲》。
就連天安門城樓上的首長,在揮手致意的時候都壓不住嘴角的笑容……
男人嘛,哪有不喜歡裝甲和大炮的呢?
由于并非常浩南的主要發力領域,因此華夏在地面裝備這塊,眼下還是比較單調的。
沒什么花里胡哨的成分。
因此還是跟上一世一樣,湊了足足三個坦克方隊。
解說員自然是不會直接透露裝備型號,只是以坦克第x分隊的和新型主戰坦克的方式命名,然后就進入了例行的評價環節。
但比較內行的人還是能看出來,打頭的是六隊負重輪的最后一代“圓腦袋”,88B主戰坦克。
常浩南注意到,稍遠距離之外,受邀參加儀式的外賓舉起手中各式相機或是望遠鏡的頻率明顯比剛才高了不少。
這功夫華夏軍隊的開放程度還不是很高,閱兵式屬于少有的、能夠近距離直接觀察華夏武器裝備的機會。
無論是把華夏當成假想敵的,還是想從華夏這邊淘些裝備回去的,都不可能錯過。
“這些坦克跟他們上一次閱兵時展示的那個型號比,好像放大了一些?”
最前排的外國使節觀禮區上,一名身穿美國空軍軍裝的準將壓低聲音,對身邊正舉著相機對焦的同伴說道。
拉爾夫·J·約迪奇二世,華夏名周瑞夫,美國派駐華夏的武官。
由于是F15E飛行員出身,他對坦克的了解基本僅限于從俯視視角分辨敵我。
因此在他看來,這些半圓形炮塔的型號之間區別不是很大。
旁邊的上校是武官處的技術參贊,華夏名白禮德。
年初的時候還在歐洲備戰盟軍行動,兩個月前才從歐洲被調到華夏來。
“上一次……我想您說的或許是他們稱作79式坦克的型號。”
白禮德作為陸軍軍官,專業就是研究裝甲兵作戰,加上這次來之前還專門看過一些資料,自然知道周瑞夫在說什么:
“雖然長得有點像,但那只是用了我們和英國技術改裝的第一代坦克,而這個……他們應該是叫做88式,已經是第二代坦克中比較先進的型號了。”
解釋完之后,或許是擔心自家領導依然沒概念,他又補充了一句:
“大概和我們的M60差不多,火力、機動、防護。”
周瑞夫點了點頭,這次顯然是聽懂了——
一種技術水平大概相當于70年代初的型號。
不需要太過關心。
第二個方隊的坦克,是96基礎型。
對于現場的大多數人來說,這都是他們第一次見到不長著圓腦袋的國產坦克。
哪怕不懂武器裝備,單從外觀來看,有棱有角的炮塔也更像是那些電視上的先進型號。
現場的氣氛甚至比剛才更加熱烈了。
周瑞夫倒是沒什么反應,在他看來,既然華夏人會把一種相當于M60的型號搬上閱兵,說明他們大概也沒什么更好的型號了。
實際情況么……
還真就差不多。
基本型號的96,性能還真就沒比88A/B好出太多。
在這功夫的絕大多數資料上,這個型號其實還保留著原來88C的名字。
很明顯,這只能算是一種二代坦克的深度大改。
這次,甚至連白禮德都只拍了兩張照片。
對于他這樣懂行的人來說,一眼就能看出前兩個方隊的坦克用了相似的底盤。
所以只要拍一些炮塔細節就夠了。
然后,白禮德就把鏡頭對準了還沒開過來的第三方隊。
武官處技術參贊,一項重要工作就是負責跟蹤駐在國軍事裝備發展情況。
這甚至是公開的。
而后面這個型號的坦克,可以說是他今天唯一感興趣的地面裝備。
看著連續按動快門,一副不吝惜膠卷駕駛的白禮德,周瑞夫也跟著探出頭看了過去。
“那些坦克,好像……不太一樣?”
實際上,如果是最早的樣車方案,那外行人還真就不一定能馬上看出它和前面的96有什么區別。
但如今登上閱兵的,卻是經過一輪大改之后的。
尤其是底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盡管動力包還是1200馬力的版本,但總體設計已經開始向后世的99A方向靠攏。
屬于瞎眼可見的巨大飛躍。
不過,炮塔卻又保留著沒換楔形裝甲的最古老版本。
組合在一起有點頭輕腳重的感覺。
“這個型號,我們從90年代初就已經開始跟蹤了。”
白禮德沒有放下相機,一邊按著快門一邊說道:
“但華夏人對它的保密非常嚴格,我們獲取過一些圖片和技術資料,但其中的不少內容自相矛盾,一看就是他們拋出來的煙霧彈。”
“兩年之前,陸軍情報部門的那幫廢物保證說他們弄到了華夏最新型坦克的技術方案,但是跟今天這個實物對比起來……完全不一樣。”
語氣中一副非常不屑的樣子。
旁邊的周瑞夫作為空軍準將,自然不好跟著一起噴,但也不由得撇了撇嘴。
情報錯誤害死人。
他沒來由地想到了幾個月前被打下來的那架B2轟炸機。
至今仍然沒人知道它被擊落的全過程。
也沒人知道對方是如何獲取穩定探測到隱身飛機的。
實際上,陸軍情報部門這次完全是被冤枉的。
他們通過幾張模糊照片推測出的樣子其實非常準確。
但架不住中間這兩年9910工程又換了個幾乎是天翻地覆的新方案……
在距離兩人不遠的地方,他們的俄國同行也在做著幾乎一樣的事情。
“似乎完全看不出T72或者T80的痕跡……”
安德烈·利皮林摸著下巴,自言自語道。
他知道華夏曾經通過一些渠道搞到過一輛T80和不止一輛T72并進行過詳細測試,因此之前一直推測華夏的第三代坦克即便不是仿制,也應該跟這兩個型號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
但今天看到的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炮塔還是有點T72A的樣子……尤其座圈尺寸目測完全一致,考慮到也是三人制車組,我估計裝彈機應該沿用了我們的設計”
旁邊的一名中校手里拿著望遠鏡,聽到利皮林的話之后說道:
“不過這個炮塔和底盤看上去完全不協調,應該只是暫時充數的,等到量產的時候會換掉,或者增加附加裝甲。”
“就是不知道坦克里面是什么樣子,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機會看一看……”
天安門城樓上,張老將軍微微探出身子,遙望著列隊整齊的方陣,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擔任127師師長時的場景。
二十年前,他麾下的部隊也是在這樣列隊接受檢閱之后,直接開上了南疆的戰場。
不同的是,當時停在這些部隊身后的,只有三十幾輛輕型坦克,百來門老式火炮,和只能承擔運輸任務的卡車。
那一戰,他打贏了。
還立下赫赫戰功。
但過程,卻異常艱難。
在缺少先進技術裝備的情況下,軍隊所能依靠的,就只剩下經驗,和意志。
可是這兩項,都是要從血火中磨礪才能產生的。
而磨礪的過程,又不可避免地伴隨著犧牲。
大量的犧牲。
在國家最需要大批青年投入發展和建設的時候,卻有一批又一批勇敢、忠誠、堅強的先鋒隊倒在了戰場上。
后來,他一路高升,從師長到軍長、到軍區首長,再到如今的位置。
但那幾年在一線指揮作戰的場面,卻始終縈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也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自己手里能有相當于六十年代美軍——甚至都不用更先進,的裝備和資源,不知道能挽回多少年輕同志的生命。
而今天……
主戰坦克、自行火炮、戰術導彈……
當年他所期待過的東西,乃至于當年他根本不敢期待的東西,都在此列隊整齊,接受祖國和人民的檢閱。
作為這支軍隊的最高級指揮員之一,張老將軍難免有了一種得償所愿的興奮感。
然而。
這種感覺只持續了一瞬間,就被他警惕地強壓了下去。
“還不到得意的時候啊……”
張老伸手扶了一下自己的軍帽,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
三年多以前,也是他,親自指揮了那次威懾性的三軍聯合演習。
只是最后的結果……
很難說讓人滿意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雖然演習的場面稱得上盛況空前,演習組織也算是順利。
但在90年代下半葉,參演部隊卻仍然以國產第一、第二代裝備作為主力,演習形式也仍然是傳統的那一套。
“千軍萬馬渡海峽”的解說詞從宣傳上講效果不錯,不過從軍事上看,仍然靠登陸艦和沖鋒舟為主的搶灘登陸形式,毫無疑問已經不能滿足新時代的作戰需要。
而實際上,即便是這種傳統的作戰形式,也受制于資源不足的窘境——
1945年諾曼底登陸時,盟軍尚且有13艘戰列艦進行對陸火力支援,而三年前的解放軍由于火力不足,甚至要把陸軍火炮搬上登陸艦……
剛才那瞬間的志得意滿和心花怒放,頓時又被一抹無形的壓力所取代。
盡管在96年以后,國家已經逐漸開始加大國防建設投入,但要在不影響經濟發展的同時加快軍隊建設,壓力還是很大。
不僅有外部的,還有內部的。
“任重而道遠啊……”
張老將軍的眼神微微變了變。
不過,能想到張老將軍這一層的,畢竟只是少數。
閱兵現場的大多數人,心態還是簡單的——
今天這些坦克大炮,比之前在電視上看見的,好看不少……
而常浩南的視角,顯然是所有人當中最特殊的。
作為重生者,他更感興趣的是,這次閱兵跟上一世的區別。
而坦克第三方隊,則是第一個明顯出現的變化。
18輛坦克,清一色的99式原型車。
雖然還沒定型服役,但至少不需要在后面用96式充數了。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旁邊的祝虞聲。
卻發現后者此時也正看著他。
一老一少目光交匯,然后同時向對方點了點頭。
常浩南看得出,祝虞聲瘦弱的身體微微有些發抖。
顯然是由于興奮。
自己主持設計的型號,接受祖國和人民的檢閱。
對于任何一個武器設計師來說,都是無上的光榮。
想到這里,他下意識抬起頭,望向西側的天空。
屬于他的主場,還沒有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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