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陽光暖洋洋的。
一個牧童戴著草帽,趕著自家的羊兒,在澉浦碼頭旁的灘涂上放牧。
這里水草豐美,羊兒吃的歡快。
劉國舅棄了馬,抄近道從灘涂上斜插過來,奔向停泊在碼頭上的船只。
既然沒趕上三姐夫的戰艦,他要想辦法自己出海。
只要他能及時弄條船追上三姐夫的戰艦,那他就不會錯過這場大海戰了。
可是,三姐夫家的管家帶著七八名軍士,正陰魂不散地追上來。
一旦被他們追上,劉商秋就會被他們當成一件易碎的瓷器般保護起來。
劉商秋厭惡極了這種過度的保護,所以才使用如此極端的方式,試圖加入這場海戰。
牧童驚訝地看到,一個很漂亮的大哥哥從他身邊飛奔過去。
然后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領著七八個氣喘吁吁的官兵追上來。
不知為什么,牧童心里閃過的念頭,竟不是官兵抓賊,而是……強搶民女?
劉商秋縱身躍上碼頭,矮身向前一沖,剛剛脫離管家的視線,便從袖中甩出一只飛爪。
飛爪準確地扣住了那條正在緩緩脫離碼頭的海船船舷,劉商秋借助繩索,飛快地攀援而上,一翻身就躍上了甲板。
船上的水手們正忙著收纜繩、升船帆、調整船舵,全未注意到側舷突然翻上一個人來。
劉商秋翻過船舷,順勢滑坐在甲板上,心頭大喜。
終于擺脫三姐夫家管事的魔掌了。
只是,林府管家帶著兵丁剛沖上碼頭,正在四處尋找他的下落。
如果他此時喊出船老大交涉,只怕事情還沒說明白,便被林府管家發現了。
因此,在看見兩個水手抬著一口大甕從船尾走來時,劉商秋急忙向前一撲,躲到了一堆貨物后面。
貨物后面的空間不足以遮掩他的身形,那兩個水手一旦走近還是會發現他。
劉商秋身旁就有一只大水桶,他拔出短刀,撬開蓋兒,一股濃郁的酒味兒便撲面而來。
劉商秋看了看,酒水距桶沿還有一大截距離,足以藏得下一個人。
眼見兩個抬貨物的水手越來越近,劉商秋把呼吸一閉,桶蓋一掀,抬腿挺腰、收腹縮頭,人便無聲地滑進酒水,隨即把蓋合攏。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無比絲滑。
皇城使木恩開心地吃著午餐,今天,他的胃口很好。
下午,他要進宮向官家稟報打擊宋金走私的事情。
“市船務”和“浙江渡”的蠹蟲已經被清除了。
皇城司還在“浙江渡”的倉庫里,截獲了一批準備運往金國的貨物。
在這次緝盜過程中,劉國舅當居首功。
所以,這件事報上去,必定會讓官家龍顏大悅。
因為官家極為寵愛劉婉容,對劉商秋這個內弟便也很欣賞。
木提舉已經聽說,年底的時候,劉婉容就要被官家冊封為“太儀”了。
“太儀”,那可是九嬪之首,再往上一步,便是尊貴無比的四皇妃之一。
劉婉儀正當青春貌美,圣眷不會那么快消失,被冊封為妃只是早晚的事兒。
這個時候,劉婉容的兄弟立下了大功,對于劉婉容提為“太儀”是很有幫助的。
同理,官家既然如此寵愛劉婉容,愛屋及烏,必然也樂于見到劉商秋立下大功。
所以,今天下午的覲見,一定是一個很愉快的過程。
木提舉美美地想,然后,他就看見寇黑衣黑著一張臉沖了進來。
“木提舉,劉副指揮不見了!卑職哪兒都找不到他。”
寇黑衣喘著粗氣道:“卑職打算回來報訊的時候,才聽監渡的人說,之前有個極其俊俏的皇城卒,從他們那兒牽走一匹快馬,沿運河堤岸飛奔而去了!”
“吧嗒!”
木提舉頓時停杯投箸,四顧茫然……
澉浦碼頭上,先是四條大海船揚帆而出,向著深海區駛去。
接著,又駛出三條大船,銜著前邊四條大船劃開的水痕緩緩駛去。
前邊四條大海船看起來破舊一些,修補過的地方還沒有重新刷漆。
后邊三條大船明顯另成一支船隊,從船上揚起的旗幟圖案來看,應該是東瀛某位領主的海商船隊。
在后面這支東瀛船隊的船頭,站著一個年輕的東瀛武士。
他頭戴折烏帽,身穿青黑色的和服,肋下挎著一口武士刀。
看他眉目清秀,身材瘦削,手中還把玩著一支“尺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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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邊船隊的水手看見了,便低笑調侃起來。
他們常在水上行走,與各方海商打交道,知道東瀛人的一些風俗。
在他們看來,后邊船上這個眉清目秀的東瀛武士,很可能是個“小性”。
“小性”不僅是主人的“秘書”和“保鏢”,眉目清秀宛如少女者,還有侍奉主人床榻的義務。
所以這種貼身侍衛又被稱為“色小性”或“眾道”,即“夜晚的關系。”
前邊海船上的水手看到后邊東瀛船上的這個“小性”,便說起了葷段子,發出一陣哄笑。
聽到船尾方向傳來的笑聲,劉商秋輕輕掀開桶蓋兒,先吸一口新鮮空氣,才謹慎地眺望遠方。
視線越過船舷,還能看到遠處的陸地。
于是,他又悄悄蹲回酒桶,把桶蓋兒合上,只留了一條縫隙。
他決定等船遠離陸地,再跳出來表明身份,征用這條船。
劉商秋沒有見過大海,在他想來,三姐夫帶著一支艦隊在海上,那么龐大的目標,想找到他們,將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船尾的水手們對著后面東瀛船上那個“小性”品頭論足,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船上,有只酒桶的蓋兒剛剛掀起來。
對于三條尾隨在后面的東瀛商船,這些水手也不在意。
因為他們此時正駛出錢塘灣水域,駛往東瀛的船只在這段水域和他們是同途的,要等進入大海后,雙方才會分道揚鑣。
然而,這些水手們絕不會想到,后面船上那個像極了東瀛小性的人,竟是大宋樞密院機速房魚字房的知客,駱聽夏。
小駱猶恐旁人不知道他是東瀛人似的,不僅穿了一身東瀛服飾,佩了武士刀,還弄來一支“尺八”。
他站在船頭,時不時就“嗚嗚咽咽”地吹奏幾聲,完全不知道正因為他這樣的舉動,加上他細皮嫩肉的長相,已經被前邊海船的那些人,把他猜想成了某個東瀛權貴的玩物。
對于自己此番設計,小駱心中是很得意的。
肥玉葉請旨調來的這五百名官兵,如今就藏在由他統率的這三條“東瀛船”上。
小駱不清楚蕃船交貨的地點,因為楊沅也不知道。
那是由瓦迪耶和蒲押麻決定的,他們沒必要把這么詳細的事情告訴楊沅。
但小駱知道,蕃商替金人夾帶的私貨,是要交給雙嶼島海盜的。
因為雙嶼島的海盜,就是暗中為金人走私貿易保駕護航,并為金人進行貨物中轉的人。
所以,蕃船與海盜船的見面地點,不會距離雙嶼島太遠。
而雙嶼島位于從宋國控制的錢塘灣,到金國控制的山東密州膠西的海貿路線的中間位置。
同時,從錢塘灣出海去東瀛,也要經過雙嶼島附近。
所以,他扮做東瀛商人,就是最穩妥的辦法。
哪怕他的船在海上和蕃商或雙嶼海盜們撞見了,只要他不先動手,對方也不會懷疑他是大宋朝廷的人。
前邊船上,一身商人打扮的關昊走出了船艙,看了眼遠遠跟在后邊的三條“東瀛商船”,吩咐那幾個正說笑的水手:“往正東方向走,讓開航道,讓扶桑船先過去。我們迂回一下,再繞到接頭海域去接貨!”
幾個水手中有人答應一聲,便跑向船尾的舵樓。
關昊當初從龍山倉逃走后,便去了雙嶼島避風頭。
現在,他是雙嶼島的二當家。
最近這段時間,他才重新露面。
這次率領雙嶼島的船接應蕃商送來的貨物,就是由他負責的。
他的船正常情況下應該從雙嶼島出發,與蕃商船在約定海域接頭。
可他們卻走到了蕃商海船的后面,從澉浦碼頭里出來了。
這是因為,他們到澉浦碼頭去采買必需的生活物資來了。
雙嶼島上雖有淡水,但是沒多大地方可以放牧或種植,況且海盜們也不事生產,所以米面、油鹽、豬羊、美酒……,都需要定期到碼頭上購買。
他們雖是海盜,卻能來去自如。
這是因為宋金之間的走私貿易,其實一直都存在。
盡管律法嚴苛,但泉州、明州、越州等地很多商人,因為豐厚的利潤,都在進行宋金之間的走私貿易。
有些無力單獨走私的小商人甚至聯合起來合伙走私。
在這樣的氛圍下,沿海官員鮮有不被滲透收買的。
在宋國沿海商人、宋國沿海官員、金國沿海商人、金國沿海官員之間,早已形成了一條走私利益鏈。
所以關昊的船入港則稱商,出港則為盜,照樣可以來去自由。
市船務判官李麟自盡時,曾信心滿滿地說:“有些蓋子,是揭不得的。我……在黃泉等你!”
要不是金人參與了秦長腳謀劃三衙禁軍的陰謀,觸了官家的逆鱗,以致于皇城司和機速房聯手辦案,在如此嚴密的保護網下,還真就沒人能揭開這個蓋子,揭者必死。
也正是這種自信,讓關昊喪失了警惕。
他沒有想到,后面要被他甩開的那三條“東瀛船”,竟然是滿載官兵的朝廷的船。
他不會想到,就在他的船上,藏著一個快被酒氣熏暈了的國舅。
他更不會想到,他要趕去接應的蕃商海船,已經對他們的押船人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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