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哥的船隊,二十一條船,浩浩蕩蕩地出海而去。
楊沅在碼頭站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才等到最后一條船出去,碼頭上頓時空出了一大片。
然后,他就看到,有條快船從上游駛入,緩緩進入碼頭。
運河上,常有那種夜航船,用的就是這種輕舢快船。
客人登船,喝點小酒,微醺著瞇上一覺,再醒的時候,已經被送到地方了。
因為運河上的水情是比較穩定的,所以可以有這種專門夜間送客的快船。
這條船就是那種夜間送客的船,但此刻駛入澉浦碼頭卻是白天。
可乘十多個人的船,客人似乎只有一位,一個撐著傘的杏黃裙兒的少女。
她站在船頭,手中撐著一把輕盈的傘。
那是一柄竹骨綢傘,傘如蟬翼,輕柔朦朧。
傘面是妃子紅,繪著鮮艷的牡丹,鮮艷而熱烈。
她穿著揉藍衫子杏黃裙兒,挽一個既俏皮又嫵媚的墜馬髻,上邊插一枝紅玉的簪兒。
船從上游駛來,正尋找合適的泊靠位,所以楊沅看到的是她的側影。
胸凸腰細,有點肉呼呼的嬰兒肥的感覺,卻并不顯胖,那種腴潤的味道……
小駱跟個鬼似的飄到了楊沅身邊,楊沅朝河上呶了下嘴兒。
此時,船剛駛入楊沅正直的視線之內,少女細圓的腰肢,背脊陷出了一抹凹弧。
她明明穿著一件裙褶較多、裙圍較大的羅裙,側面一看,后面也有極清晰的隆起感。
楊沅不禁笑道:“江南果然多美人兒,小駱你看,那位姑娘,一看就是個好生養的小美人兒。”
這句話說完,楊沅忽然意識到不對,如果換一個人,他這么說是在拉近兩人的關系。
可小駱是位公公啊!
楊沅正想托辭補救,卻見小駱往江上看了一眼,笑瞇瞇地道:“副掌房好眼光,卑職曾聽呂主事和李主事私下聊天說,薛右衙是個極好生養的體態呢,誰若娶回家去,保準兒三年生倆大胖小子。”
“嗯?薛右衙?”
楊沅定睛一看,臥槽!真的是薛冰欣!
楊沅一個原地轉身,就想溜之大吉。
背后水面上,已經傳來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楊副承旨!”
楊沅“刷”地一下又旋轉了回來,一臉驚喜地道:“啊,薛右衙!你……怎么來啦?”
薛冰欣是乘船來的。
船本順流,又是快船,快船犁水,宛如游魚。
自臨安城到澉浦港,順水行舟的話,需要半天功夫。
若是走陸路,騎馬而不中途換馬的話,那就只能勻速輕馳。
若勻速輕馳,算下來就并不比船更快了。
再說,薛冰欣不但要來,還要美美噠來,當然是選擇坐船啦。
船到岸邊,薛冰欣一提杏黃裙兒,輕盈地邁步上了岸。
小駱笑嘻嘻地道:“卑職見過薛右衙。”
薛冰欣對他點點頭,便對楊沅拱了拱手,甜甜地道:“恭喜副掌房旗開得勝,立下大功!”
她不是那種比較正規的拱手,倒像是小孩子過年時拱手拜年一般,有一種嬌憨之態。
她又是圓臉、月牙型的眼睛,這一來就更加顯得甜美了。
“哪里哪里,都是上下用命,齊心協力,方有這般結果。”
楊沅謙遜了一句,心中有些訝異。
薛冰欣這態度,前倨而后恭啊。
是因為我此戰告捷,顯出了本事,所以才讓她對我大為改觀?
楊沅希望最好如此,他實在不愿意同一個簽押房里做事的同僚,彼此間總是勾心斗角。
如果薛冰欣、冷羽嬋她們能夠和自己和平共處,不再存心擠兌他,他也不必針鋒相對了。
現在看,經過一番同生共死,冷羽嬋對他的態度已經大為改觀。
如果薛冰欣也改變了對他的態度,接受了他是“魚字房”的一員,大家以后和和睦睦,那就再好不過。
薛冰欣在路上就仔細想過要如何對付楊沅了。
之前她對楊沅太不友好,這回要借著楊沅立下大功,先改變對他的態度。
不然的話,他又不傻,會引起他戒心的。
然后么,桀桀桀桀……
薛冰欣現在很期待接下來的日子。
對她來說,這不僅是幫好姐妹認清一個壞男人的真面目,還是一個很有趣的游戲。
她的人生實在是太乏味了,宮里邊規矩多,不可行差踏錯半步。
進了機速房后,倒是輕松了一些。
但那是最高軍事衙門的一個部門,“魚字房”內部再和諧,氛圍再寬松,也只比宮里好些有限。
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她又是個生性活潑的,自然覺得非常無趣。
現在有機會戲弄一個欺騙她好姊妹的壞男人,叫他斯文掃地,氣極敗壞,想想就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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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這是替天行道啊!
所以,不管她做什么都沒有心理負擔,大可放手施為!
冷羽嬋看到薛冰欣的時候,先是一喜,然后就有點不高興了。
這丫頭,是因為不放心她,所以才急匆匆趕來澉浦的吧?
我冷羽嬋就這么叫你放心不下么?
冷羽嬋覺得很委屈。
她現在對楊沅確實大為改觀,不僅佩服、欣賞,而且……有那么一點點喜歡。
但是,她可以對天盟誓,她的喜歡,是發乎情、止乎禮的。
她很清楚,她是一個宮廷女官,就算她不想一輩子留在宮廷里,也得年滿三十歲,才能得自由之身。
所以,如果她和楊沅發生了點什么,那么不只她將前程盡毀,楊沅也將前程盡毀。
因此,她很理智地藏起了自己心頭那點剛剛萌芽的情感,讓它保持在一個理智的范圍之外。
結果,薛丫頭居然還這么不信任她,這讓已經很努力的冷羽嬋覺得很委屈。
但是,很快她就發現,薛冰欣雖然剛一來,就旁敲側擊地詢問她和楊沅相處的事情,但并沒有像以前一樣苦口婆心地勸她不要喜歡楊沅。
這回,完全沒有。
薛丫頭似乎只是很簡單地想要知道,他們二人一路同行的這一天一夜究竟發生了什么,以及回到澉浦的這一天一夜里又發生了些什么。
隨后,冷羽嬋便很敏銳地發現,薛冰欣現在對楊副掌房好像比對她都要上心。
只要一看見楊沅,薛丫頭就會下意識地湊過去。
她并沒有刻意吹捧楊沅,也沒有沒話找話,但她就是能很自然地切入楊沅的話題。
她的話甚至并不多,而是好像很喜歡聽楊沅說。
楊沅說的時候,她月牙兒似的眼睛,就一直安靜地凝睇著楊沅,認真地聽他說。
冷羽嬋一直都知道,薛冰欣是個社牛體質,很會和人打交道。
當初她和薛冰欣調入機速房,那時肥玉葉也剛剛到任不久,可謂百廢待興。
肥玉葉那時專注于“魚字房“在全國各地諜探組織的重組與調整、考核與遷并,她做副手,諸般細務處理的井井有條。
而薛冰欣就負責待上接下,還有和其他各房溝通、接洽相關事務,顯示出了她在人際交往方面的能力。
不過,冷羽嬋從未發現,薛冰欣原來這么會來事兒。
那種崇拜、傾慕、專注的小眼神兒,尤其是一雙甜甜的月牙眼兒,跟兩只鉤子似的,哪條魚兒不上鉤啊。
再看看薛冰欣今天的穿著打扮,冷羽嬋總覺得好姊妹現在太心機。
再看看她自己,因為衣服染了血污,換洗的衣物又沒帶,現在只能穿著一身的男裝,頭發梳一個高馬尾,跟個假小子似的,冷羽嬋就覺得更郁悶了。
“嗯……我們現在就急審一波,他們招出的若有漏網之魚,咱們可以一路回臨安,一路順手抓捕……薛右衙所言,確有道理!”
對于薛冰欣提出的建議,楊沅點了點頭,向冷羽嬋問道:“冷押衙,你以為如何?”
冷羽嬋的心情頓時多云轉睛了。
哼哼,他叫我冷鴨鴨,稱呼你可是薛右衙,美什么呀你。
冷羽嬋便邁開一雙悠長的大腿走過來,頂著一個高馬尾,又酷又颯。
“卑職以為,這個建議,并不怎么樣!”
“哦?”薛冰欣的眼刀“嗖”地一下甩了過來。
冷羽嬋仿佛沒看見似的,笑吟吟地對楊沅道:“咱們在澉浦碼頭已經待了一天一夜了,這么多的船,這么多的人犯。
咱們還征用了‘東海大客棧’,這么大一個碼頭,這么多人來人往,還有什么消息是到現在都沒傳出去的?”
“能跑的,早就跑了。跑不了的,也不差這一天兩天的功夫。試問,我們就這么一點人手,其中許多還只會干些打打殺殺的活兒……
那么,讓誰來審,審到什么時候?回臨安,最多不過一天功夫,磨刀不誤砍柴功啊楊副承旨!”
“冷押衙說的也有道理,小駱伱覺得呢,小駱?”
駱聽夏拿著個鉛筆頭,從一張公案后面慢慢站了起來:“哎呀,終于找到了。啊?楊副掌房你叫我嗎,有什么吩咐啊?”
楊沅道:“薛右衙剛才說……”
小駱道:“卑職覺得,能拋給地方官府處置的,就拋下,必須帶回臨安去的,就全部帶回‘行在’去。
現在剛過晌午,咱們早點動身的話,不到夜市二鼓,也就到了。”
“也好!”
楊沅點點頭:“那就吩咐下去,盡快準備,把該帶的都帶上,咱們啟程返回臨安!”
楊沅帶著駱聽夏匆匆走出去做安排了。
薛冰欣失望地道:“啊?我才剛到,這就要走嗎?”
薛冰欣心中很是懊惱。
早知如此,我在臨安等你們就好了啊,我急匆匆趕來這里做什么?
她本來是想著,在澉浦這邊才方便“勾引”楊沅。
在“魚字房”,除了楊沅的簽押房,實在沒個合適的去處。
結果……
冷羽嬋乜了她一眼,酸溜溜地道:“你來,不就是怕我不走嗎?現在讓你得償所愿嘍,這怎么還不開心了呢?”
薛冰欣狠狠地瞪了冷羽嬋一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等著吧,等我揭穿了他的真面目,看你如何痛哭流涕地謝我,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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