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迪耶的大宅里,崔顯允站在華麗的地毯上,怒不可遏。
“瓦迪耶、蒲押麻,不是說好了嗎,要等我們把這批貨集中完畢,你們再分別以回國和去泉州的名義給我送到出海口?
如今我貨物尚未集中完畢,你們怎么就要走了。”
瓦迪耶笑容可拘地道:“崔先生,你們金人不懂海洋之事,不懂得風和洋流,對于萬里行船的影響。”
“我也想再等等啊崔先生,可是這天氣不等我啊,如果這時再不上路,錯過了節氣,我怕是要等到明年才能啟行了。”
“我……”
“先生,請讓一讓!”
崔顯允剛開口,兩個赤腳仆人就把那張豪綽、華麗的大地毯卷到了他的腳下。
崔顯允一個大步邁過去,站到了光禿禿的地板上。
這大宅里的很多東西,都在陸續裝車,準備運往碼頭的大船上了。
崔顯允憤怒道:“你們這些商賈,太不講信用了。
我剛剛想到辦法,正從山陰一帶,往臨安快速集中貨物。
你們現在就走,我運來臨安的貨怎么辦?”
瓦迪耶和蒲押麻聽了,心中也很遺憾。
如果金人能更快地把貨集中過來,他們這次“黑吃黑”也能獲得更大收益吧?
可是,一方面確實是考慮到洋流和風向的原因,
另一方面他們也擔心久則生變,不能因小失大啊。
蒲押麻眼珠一轉,上前一步道:“崔先生,這件事,你也不必太過焦急。
瓦迪耶是要回國,但并不是不做海洋貿易了。
而我,也只是去泉州,以后北面的生意,直接插手的不多了而已。”
“我雖然去了泉州,卻也在考慮,從臨安蕃坊中,選擇一兩個有信譽的商人扶持起來,配合我做北面的生意。
伱剩下的貨,可以先想辦法藏儲在臨安,等我們交接完畢,我會把他們介紹給你。”
崔顯允聽了怒氣稍歇,他也是沒辦法,事已至此,無能狂怒又如何?
他的金人身份在這兒是不能公開的,就算公開了,奈何得了兩個馬上就要離開臨安的大海商?
崔顯允問道:“你要扶持新人,那要多久他才能接替你原來的事情?”
蒲押麻笑容可拘地道:“以后,我的瓦迪耶兄弟,將承攬從大食到泉州的航線。
我則負責從大宋集中貨物在泉州,把東方的貨物交付給他,西方的貨物承攬給我。”
“這樣的話,我們蒲家就不需要那么多的大海船了,我會把其中一部分船,交給我看中、扶持的人,所以,崔先生不用等很久的。”
崔顯允無奈,恨恨地道:“好!希望你不要食言,蒲押麻先生!”
崔顯允拂袖而去。
蒲押麻聳了聳肩,和瓦迪耶相視而笑。
蒲押麻回到自己的大宅,他的家和瓦迪耶的家一樣,也在緊張地進行著搬運。
該打包的貴重物品,都在逐一地裝箱。
那群準備帶去泉州當敲門磚的波斯、大食美人兒暫時不用登船。
但屋里屋外都在搬運、包裝,她們實在礙事,就被集中了滿是花草的花園里,坐在草地上。
那獨一無二的金發少女,在陽光下頭發最是醒目。
不過她也取了一塊面紗,學著那些波斯、大食女人一樣,遮住了自己的面孔,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和那些明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就是被送給某個貴人或富人充當玩物,只有竭力發揮自己的本錢,才能換來更好生活的女人不同。
那些女人,目中是接受了命運的溫馴和順從。
但金發少女偶爾揚眸,看向那些忙碌搬運的家仆時,眼中卻會攸然閃過一抹精光。
那絕不是個認了命的女奴該有的眼神兒。
蒲押麻回到尚未清理的臥室,他最受寵的小兒子蒲望泉就興沖沖地趕了來。
他這個小兒子是他的商船第一次抵達大宋泉州時,在船上出生的。
孩子呱呱落地的時候,他正好看到遠處的泉州大港躍入眼簾。
所以,他給這個小兒子取名為望泉。
或許他認為是這個小兒子給他帶來了財運,從此開啟了他的發達之路。
因此,這個小兒子雖然只是他的一個女奴生的,他卻最是寵愛。
“父親,我那邊都準備好了。”
蒲押麻剛在地毯上坐下,看到他來,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他拍拍身旁的地毯,讓蒲望泉坐下,向他詢問了一番安排的細節。
蒲押麻點點頭道:“你要沉住氣,等我們和瓦迪耶聯手干掉金人和李夫人的押船人,我們雙方才會聯手做一場戲。”
蒲押麻滿是老年斑的干癟臉龐上露出狐貍一般狡詐的笑容。
“我們要和瓦迪耶假裝一戰,這個時候,你再動手。
瓦迪耶是假戲假做,而我們,卻是要假戲真做,趁機要他的命!”
“孩兒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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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望泉從小生長在宋國,除了長相還能看出異域特色,言談舉止一如宋人。
他有些擔心地道:“不過,我們本來不是說,以后由瓦迪耶家族負責大食那邊,我們蒲家負責這邊,一同把持這條海上黃金之路嗎?
如果把他們干掉,我們還有合適的合作伙伴嗎?”
蒲押麻搖搖頭,道:“瓦迪耶想落葉歸根,卻又舍不得這塊富饒之地,所以他想跟我合作。”
蒲押麻端起茶來呷了一口,繼續教導兒子:“可我需要他嗎?
不不不,也許,他的大海船,對我倒是還有些用處。”
蒲押麻拍拍兒子的肩膀,道:“到時候,我們一下子擁有了成倍的海船。
叫你幾位兄長分別帶隊,往返于巴格達和泉州之間,把財富源源不斷地帶進我們蒲家。
至于瓦迪耶,呵呵……他還真以為,我需要他在大食那邊幫我打開局面嗎?”
蒲押麻不屑地冷笑了一聲。
瓦迪耶是波斯人,他是大食人,瓦迪耶能在那邊打開局面,難道他還不如瓦迪耶?
因為,現在的波斯,屬于他們大食啊!
在大食人縱橫于大海之上的時候,便很少有人提到波斯了,為什么呢?
因為這個時期的波斯,事實上已經不存在了。
它已經被大食帝國吞并了,盡管大食帝國還是大量利用了當地貴族來管理這些地方。
但是蒲押麻做為一個大食人,他想在那邊建立穩定而龐大的貿易船隊也并不比瓦迪耶差。
當所有金幣都能流入他手中的時候,他怎么會舍得分給別人一杯羹呢。
蒲望泉低下頭,恭敬地給父親斟茶,趁機掩飾了他眸中的一抹喜色。
幾個兄長負責海上貿易,這樣漫長的航線,一個來回就需要一到兩年時間。
父親的年紀又這么大了,那么……蒲家,將會被誰掌控呢?
顯然,和他的父親一樣,蒲望泉也是一個有志青年啊!
今晚就是“水云間”舉辦燒尾宴的日子了。
選在夜晚舉行的原因是,丹娘訂購了千盞花燈。
“水云家”酒家、門前的大桃樹、西湖岸畔,盡皆婉轉布置。
光是這千盞燈的制作、千根燭,還有人力部署,這手筆便叫人佩服“水云間”酒家的氣魄。
白天的西湖風光,大家都已見過了。
雨天霧天的西湖時光,那就要等天氣。
千燈璀璨的西湖風光,又有幾人能得一見?
這不禁讓人想起當年蘇東坡呼朋喚友,邀集上千名青樓女夜游西湖的盛況。
帶珠翠朵玉冠兒,穿銷金衫兒裙兒,騎銀鞍寶馬,執花斗鼓兒,捧龍阮琴瑟,所經之地,繡幕如云……
千燈燒尾宴,可以說是別辟蹊徑了。
聽說那燈都是用的孔明燈,飲宴之后,會請赴會的文人士子在燈上題詩詞愿望,放飛千燈以祈福。
這一來,不僅“水云間”酒家成為今天整個臨安最為人矚目之地。
之前有四位舉子在酒家留下墨寶,于是全部躍了龍門的故事更是順利傳揚了開去。
此舉還帶動了周圍所有的酒家,今晚全部客滿。
“師師,今晚‘水云間’燒尾宴,你去不去?”
“妾身不去,你自去吧。二郎行蹤小心一些,不要叫那些大食人看見,出海在即,免得他們生疑。”
“他們那邊不必擔心,這兒畢竟是咱們的地盤。
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換了茶葉,他們都發現不了,何況我只是離開半宿。
不過,你真不去嗎?你可是……丹娘的干娘啊。”
師師大羞,小拳拳便捶楊沅胸口:“你少跟我說這個,你這壞蛋。”
李師師故意加了點力道,小拳拳捶得楊沅退了兩步。
李師師嗔道:“又不是她要成親,只是她作為店主張羅‘燒尾宴’罷了,我去做甚。”
楊沅怕她再打,先握住她手腕,才促狹地笑道:“所以,你說的喔,等她進我家門兒的那天,那杯喜酒,你可得去喝。”
李師師眸波一轉,忽然軟綿綿地貼向楊沅懷里,在他耳邊呵氣如蘭:
“好啊,官人要奴奴去,奴奴去便是了。只是奴奴敢去,官人你……敢一起要了么?”
李將軍反將一軍,楊二郎登時高掛“免戰牌”。
從這兒回城,還得一段時間呢,他可不想擦槍走火。
“咳咳,那么,我去準備一下,這便起行了。”
李師師吃吃一笑,放過了她的小男人:“去吧,帶上冷左衙。”
楊沅還待分說,李師師已然道:“她身手高明,有她陪著,我才放心。
再者,你二人一起出沒,那幾個大食人若是問起你的下落,我這里也好搪塞過去。”
“嗯,有道理!”
楊沅聽李師師說的在理,便打了個響指,干脆地道:“我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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