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價高昂上好的迷藥,就這樣用一只面口袋,以一種平平無奇的方式潑灑了出去。
今天只有微風,正適合把洛承安精心調配的迷藥潑灑的均勻一些。
小奈和花音這時已經沖到車子附近,她們看到一個手持鐵杵的大漢一連兩杵,險些把她們主人的身子給砸爛。
她們還看到一個女人正揮劍刺向主人,情急之下,小奈和花音幾乎同時拋出了一枚“鳥の子”。
這是煙幕蛋,因為其形如雞卵,故而名之為“鳥の子”。
“砰!砰!”
兩枚“鳥の子”相繼爆炸,登時濃煙四起,混合著顏青羽潑出的迷煙,現場頓時迷霧幢幢。
“咦?迷煙!”
百里冰首當其沖,頭腦立即一陣眩暈。
百里冰馬上察覺不妙,迅速往嘴里塞了一顆類似橄欖的東西,同時甩出兩顆,射向岳藏風和鄒毅,低聲喝道:“哏住。”
岳藏風和鄒毅剛剛接在手中,迷煙就散布過來,二人頭腦一昏,趕緊依言哏住了百里冰拋來之物,神志馬上又清醒了過來。
百里冰、上官明月、上官駱姐弟,都是“繼嗣堂”的人。
“繼嗣堂”的北宗成員還沒有分裂之前,現在去了西夏的那撥人當時也在北方活動。
年少的百里冰,就是那時從藥師叔叔手中,得到的這種化解迷藥的藥方。
迷藥的成分大同小異,通過洛叔叔給她的這個藥方制作出來的解藥,基本上可以化解所有的迷藥。
百里家與洛家的關系不錯,兩代以前兩家還曾聯過姻。
洛承安很喜歡百里冰這個小侄女,因而送了她這么個方子。
行走江湖時,對百里冰一個女孩子來說,這便多了一道保障。
卻不想,竟是在此時用上了。
百里冰哏住解藥后,頭腦一陣清明。
這時楊沅吸入了迷煙,動作馬上遲緩起來,視線又受了“鳥の子”的影響,看人都霧幢幢的瞧不清楚了。
百里冰立即矮身上前,貼著枷梏,在楊沅后頸上削了一掌,將楊沅一掌砍暈,拖著他便沖向橋欄,縱身向下一躍。
身在空中,她便喊了一聲“撤!”
“放開他!”
肥玉葉此時也已頭昏眼花,可是眼見楊沅被擄走,馬上踉蹌著追到橋欄邊。
她奮力一抓,沒有抓到百里冰,卻因為頭暈目眩,身子向前一栽,一下子翻下了橋欄。
橋下正停著一條小船,百里冰的人正候在那里接應。
船上擺了一排麻袋,像是一條運輸貨物的平底船,正泊在橋下歇息。
但那麻袋中,實際上塞的卻都是軟草,百里冰提著楊沅,雙雙砸落在麻袋上。
百里冰剛要喝令開船,又是一道人影摔下,“嘭”地一聲,砸在百里冰腳前的麻袋上。
百里冰驚了一下,手中劍剛要刺出,就見肥玉葉努力坐起身來,搖晃了一下,仰面一倒,就昏死了過去。
百里冰松了口氣,喝道:“走,快!”
船頭船尾各一個艄公,一個搖櫓,一個撐船,把那小船兒使得飛快,沿著河道往豐豫門外的西湖疾駛而去。
這一幕,被“血浮屠”停在橋下接應的船只看見了。
只不過,“血浮屠”的接應人員并不清楚落在船上的是什么人,這一耽誤,便追不上百里冰的船了。
岳藏風和鄒毅聽到百里冰的呼喝,知道她已得手,二人馬上向外沖去。
他們口中哏著解藥,聯手往大瓦子方向沖去。
外圍那些官差捕快即便沒有被迷藥影響,卻也攔不住這兩個高手,被他們趁機逃走了。
姚坤(蒲陽溫)也在迷藥潑散的中心位置,所以中招最早。
他可沒有百里冰的解藥,發覺不對勁后,馬上踉踉蹌蹌地往外跑,跟喝醉了酒似的喘息大叫道:“不好,煙……有毒……”
龔瑾泉(答不也)眼見勢不可為,恨聲喝道:“立即撤退!”
眼見蒲陽溫踉蹌著向他撲來,答不也目光一厲,沉聲喝道:“老蒲,你先走一步!”
答不也脫手一揮,手中刀就旋起一道刀輪,直往蒲陽溫劈去。
答不也知道蒲陽溫和他一樣內著軟甲,所以這一刀直奔蒲陽溫的頭顱。
蒲陽溫又驚又怒,本能地揮起鐵杵,迎向劈來的鋼刀。
但,中了迷藥之后,他的反應已經大為遲緩,那刀“噗”地一聲,正中他的面門,深深地斫了進去。
而他抬起的鐵杵,在鋼刀劈中面門之后,這才舉到了格架的位置。
蒲陽溫二目圓睜,帶著百般的不甘,仰面倒了下去。
答不也一刀劈出,轉身就走。
對于蒲陽溫,他也心有不舍。
但是蒲陽溫如同酩酊大醉一般,帶上他,自己也走不了。
而蒲陽溫作為護道者的核心成員之一,對于“護道”計劃了解的也很多。
所以,他絕不能落入宋人手中。
答不也便只能殺人滅口。
藤原姬香一口直劍十分的兇猛。
她雙手握劍,劍勢簡單、直接、快速,三步殺一人,步步不留行,已然闖到囚車旁邊。
這時迷煙、煙幕相繼在她頭頂炸開,藤原姬香一口氣吸進去,腳下頓時一滑,手中劍便劈了個空,險些被對面挺刀殺來的一個捕快趁機捅個對穿。
小奈和花音及時趕到,小奈手中的“手甲鉤”像鋒利的狼爪似的,自那捕快額頭抓下,一直滑到下頜,四道深深的血溝,抓得他皮開肉綻,一雙眼睛都抓瞎了。
花音則及時扶住姬香,嬌叱道:“我們走!”
用毒、用迷藥,本就是忍者的練習項目之一,對于一般毒藥的耐藥性,以及一些毒藥的解藥,都是他們所擅長的。
雖然小奈她們所用的解藥對洛承安調配的這種迷藥不是太對路子,但她們本身就有一定的抗藥性,再用了自制的解藥,受到的影響便也沒有太大,想逃走,還是有余力的。
如今眼見主人已被那個壞女人擄走,橋頭的人又都殺瘋了,一時分不清敵友,小奈和花音只能先扶起中招的藤原姬香,迅速脫離現場。
方才沖向楊沅的幾伙人,在楊沅被擄走后,又紛紛變成了突圍逃走的人,那些捕快差官如何攔得住。
顏青羽拋出迷藥后,就要沖向囚車,不料卻見迷藥霧中,竟有兩三道人影完全沒有受到迷藥影響。
他們動作依舊敏捷,迅速擄走了楊沅,通過橋下接應的小船脫離了現場。
這……
洛承安也是大驚失色,他們人手雖少,可他是個藥師啊。
所以,他本以為今天的行動可以萬無一失,誰能料想,要搶楊沅和殺楊沅的居然有這么多人。
他更沒有想到,居然有人能完全免疫他的迷藥。
待他醒過神兒來,楊沅已經被擄走了,受他迷藥影響的人正在紛紛四散逃跑。
“我們走!”剛剛當機立斷了一回的洛承安再度當機立斷,伸手一拉顏青羽,轉身就走。
前方囚車處押運的捕快沖過來幾個接應的差官,瞧這兩人行蹤鬼祟,馬上就追過來。
洛承安一甩袖子,又是一蓬迷藥灑了出去。
他和顏青羽是迎著上風頭跑的,這迷藥一撒,后邊立即搖搖晃晃地出現了一群“醉漢”,最后紛紛撲倒在長堤上,不醒人事了。
臨安府二堂上,劉以觀和滕藤、吳一塵正在閑聊。
只是三人心中都有事,能想得出的話題也就不多,聊著聊著,便紛紛沉默下來。
劉以觀看看天色,暗暗估摸了一下時間,他的人應該已經得手了吧?
通過幾枝淬了毒的冷箭制造混亂,車中的押運者趁機下手,箭矢沒有射中楊沅也沒關系,待他斃命以后,負責押運的心腹自然會在楊沅身上偽造出毒箭的傷來。
楊沅被“金人”殺了,是殺人滅口還是救人失敗?
都不重要了。
一個死人是沒辦法翻供的,到時候他的“鐵證如山”會坐實了楊沅通敵之罪。
當然,否定楊沅通敵的理由也是有的。
湯參政曾告訴他,完顏驢蹄和完顏大睿之所以能造反成功,楊沅也從中出了很大的力。
可是,誰說楊沅通的這個“金”一定是完顏亮的金國?
如果他已經被完顏驢蹄籠絡收服,他通的是“新金”,是不是就說的通了?
何七七等人是早在金國分裂之前就潛伏在大宋的金國秘諜,完顏驢蹄占據了上京,繼承了金國的一部分資源,也就順利接收了這部分潛伏在宋國的力量,這是不是也能說的通?
這些,甚至不需要他來出面,攪渾水的事情自然有湯相公安排的其他人去做。
宇文虛中那種人物,直到全家百余口為金國所害,宋國這邊都有一批大臣仍舊認為他是失節叛金,之所以為金人所害,是因為他參與了金國內部的權謀斗爭。
直到楊沅拿出機速房封存多年的密檔,再加上新官家急于改變對金政策,所以把岳飛和宇文虛中兩個人樹立為榜樣,朝廷這才為他正名。
楊沅的付出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宇文虛中大吧?他身上的疑點,倒是比宇文虛中還多。
想到這里,劉以觀焦灼的心情又安定下來。
他端起茶,悠然地抹著茶葉,淡淡地想,現在……只等楊沅一死了。
楊沅,應該已經死了。
“出事了出事了,渡子橋口發生劫殺大案!”
從渡子橋口趕回臨安府報訊的捕快,快步沖進衙門口,一邊向僉廳狂奔,一邊嘶聲大叫起來。
一邊跟南院通判李凈塵扯著閑淡,一邊豎著耳朵聽信兒的晏丁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李通判的速度也不比他慢,拔腿就往外面沖去。
樊江和王燁然沖出北廳,站在門前階上瞪大了眼睛,大聲叫道:“出什么事了?誰劫囚了?”
話猶未了,后邊沖出一個人來,把他們兩個撞得踉踉蹌蹌跌下階去,差點兒摔個馬趴。
汪通判瞪大眼睛喝道:“楊侯出事了嗎?”
“被擄走了,不知死活啊……”那個報訊兒的捕快隨口答應著,就沖進了東廳大門。
喬貞不忿于劉以觀的目中無人之后,便開始動了手腳,暗銼銼地給劉以觀“拆房子”。
所以劉以觀現在能夠使喚的人手有限,他留了一部分在衙門里部置會審的公堂,更加親信的一部分心腹則派去押解人犯回來。
但,他的心腹都守在楊沅那輛囚車內外,其他人犯是普通的臨安府衙役,所以對于汪紫瑞的詢問,他也不敢怠慢,趕緊答應了。
但他語焉不詳的,汪紫瑞聽了反而更加糊涂了,立即拔腿就往東廳追去。
剛追出兩步,他便醒過神兒來,扭頭喝道:“馬上派人去請府尹。”
出了這么大的事,府尹可沒有理由置身事外了。
樊江答應一聲,馬上又拉住了一個聞聲追上來的押司:“快去,立請喬府尹回衙。”
支使完了,他才追著汪紫瑞和王大少往東廳沖去。
后面,晏丁、李通判、太學生,各房判官、推官、六曹參軍、各房主事亂烘烘地都跟了上來。
今天,該出外差的一個沒走,只不過在那捕快嚎那一嗓子之前,卻又一個人影兒都看不到。
他們都像蟄伏冬眠的蟲兒似的,躲在自己的簽押房里等消息呢。
這時候一聲雷鳴,驚蟄了!
汪紫瑞和李凈塵、晏丁三人匆匆而行,跑在吃瓜群眾的最前面,看到彼此時,還匆匆拱了拱手,禮數當真是一點也不疏忽。
他們沖進東判的大堂,見上座空空,三位主審全都不在,剛剛一愣的功夫,劉以觀、滕藤和吳一塵就從二堂沖了出來。
看見他們,劉以觀臉色鐵青,連句招呼都不打,就一陣風兒地沖出去。
滕藤和吳一塵倒是沖著汪紫瑞幾人點了點頭,然后也馬上追了出去。
劉以觀這邊叫人牽來馬匹,一行人上了馬,亂烘烘地往渡子橋方向就趕。
后邊的大小官員騎馬的騎驢的,一時間找不到腳力,就在府衙前招了架腰輿的,呼啦啦地跟在了后面。
渡子橋頭,一片混亂。
大橋兩端,全都被捕快們封鎖了,看熱鬧的百姓把兩岸和橋頭堵了個結結實實。
附近醫館、藥鋪的郎中、藥師連著小二都被請了來,捕快們正把受了傷,還有氣兒的傷者抬出來讓他們就地用藥、包扎。
前方押運的犯人都被約束在原地動彈不得,等劉以觀等人一到,將百姓轟開一條通道,匆匆闖進來一看,傷的死的,都是劉以觀的心腹。
因為真正被劫、殺的目標只有楊沅,所有的打斗都是圍繞楊沅的囚車進行的。
而楊沅的囚車內外,都是劉以觀的人。
死者中倒是還有幾具尸體屬于劫囚者。
這幾具尸體就有點意思了,里邊頭頂禿禿戴了假發的,分明是金人樣貌,其實卻是宋人。
其中完全就是一副宋人模樣,搏斗時還曾說過宋國某些地方方言的,卻是真正的金國人。
只不過,眼下還沒有人發現其中端倪。
劉以觀匆匆趕到橋頭,立即詢問情況,那些捕快目睹了整個事件發生的全過程,當即就由一個口齒伶俐的捕頭,迅速向劉通判匯報了事發過程。
兩側橋頭突然有行人卸下偽裝,持勁弩射向楊沅所在的囚車。
隨后,一伙人沖向了囚車的左側。
隨后,一伙人攔向了囚車的前方。
他們這兩伙人還不是一伙的,因為前方押運的捕快驚愕回首時,發現他們之間稍有接觸,也會交手。
再接著,又有三個女人黑巾蒙面,殺向囚車。
這時囚車中的楊沅和肥玉葉突然反殺押解的捕快,從囚車上逃下來。
然后橋頭又有兩個人,拋出了一口袋迷藥,無差別地攻擊了參戰各方……
大理寺正滕藤也是做了大半輩子的司法官了,復雜詭譎的案子也不知遇到過多少,結果這位捕頭明明說的條理非常清楚,但他聽完了,沒懂。
劉以觀和吳一塵也沒聽懂。
那捕頭放慢了速度,又重新說了一遍。
說這一遍時,汪紫瑞、李凈塵、晏丁、樊江、王燁然等人已經追上來,也完整地聽了一遍。
那捕頭放慢了速度,一邊說一邊解說,待他說完,大家終于好像聽懂了。
現場沉寂了片刻,劉以觀緩緩開口道:“楊沅,有一妻四妾,其中薛氏、冷氏、烏古論氏都有一身好武功。”
滕藤道:“劉監州的意思是?”
劉以觀道:“本官有理由懷疑,劫囚車的就是楊沅的女人喬裝改扮,得馬上派人前往楊家查證。
如果是她們,倉促之間,必定留有破綻,說不定,她們此刻甚至還沒有回去。來人……”
汪紫瑞馬上踏前一步,冷笑道:“劉通判似乎沒有聽個明白,依邢捕頭所言,至少有四路人馬要劫囚。
而且四路人馬之間是敵非友,互無聯系。怎么?劉通判這就認定是楊侯家人劫囚了?”
劉以觀道:“總是要查的。至少,楊沅和肥葉玉反殺押解的捕快,這就說明,他們早就知道有人要劫囚,他們是里應外合。”
汪紫瑞反唇相譏道:“理應外合者,不由分說,便先發勁弩射入囚車?
難不成他們的弩箭長了眼睛,知道不會傷了他們想救的楊沅?”
劉以觀道:“自然也是有人想殺楊沅的?”
“那么這人是誰呢?”
劉以觀怒了:“如今形勢錯綜復雜,自然需要一一進行查證。
現在已經有了懷疑目標的,自然就需要先去查證一番,本官如此安排,有錯嗎?”
汪紫瑞道:“依邢捕頭方才所言,車中四名押解官,死了兩個是吧?
車里究竟發生了什么?楊侯為何要對押解官動手?他們是不是也該查一查?”
劉以觀森然道:“查自然是要查的,但事有輕重緩解,先查什么,后查什么,本官負責臨安刑獄司法,自然是由本官安排,汪通判你有權力越俎代庖嗎?”
汪紫瑞道:“劉通判,臨安鬧市街頭,發生這么大的案子,不但有人公然劫囚,而且死傷這許多人,其中還有潛藏的金人,這事兒,只怕不是你劉以觀可以一手遮天的了。”
汪紫瑞看向吳一塵,道:“本官沒有記錯的話,涉及蕃諜的案子,皇城司應該全權負責的吧?”
劉以觀冷笑,不理會他的挑釁,沉聲吩咐道:“去幾個人,馬上去楊家查證!”
劉以觀帶來的人中,立即有幾名捕快答應一聲,便往仁美坊方向而去。
劉以觀看看堵塞的橋頭,道:“所有傷者就近送醫,其余人等且押回府衙……”
“且慢!”
吳一塵忽然道:“橋頭繼續封鎖,不能動。待調來仵作,勘驗完成,方可通行。”
劉以觀驀然看向吳一塵,吳一塵微笑道:“本官職責所在,不敢怠忽。劉通判,這案子,從現在開始,吳某得接手了。”
吳一塵轉身吩咐隨從道:“立即派人回皇城司,稟報木提舉,抽調人手,趕來此處。”
那皇城司隨從答應一聲,轉身便走。
吳一塵又道:“所有傷者、死者,都不要動,等我皇城司派員接收。”
劉以觀氣的要吐血。
他雖然設局想把楊沅與女真人拴在一起,但他沒有叫人扮作金人啊,他只是叫人在箭矢上做了些可以誘導他人聯想金人的手腳。
可是地上那具禿著頭頂、假發撇在一邊的尸體是怎么回事?
劉以觀扭頭對滕藤道:“滕寺正,你看……”
滕藤皮笑肉不笑地道:“劉監州,朝廷命你我三方,建小三司,會審楊沅。現在楊沅下落不明,咱們審不成了。
橋頭劫囚案,那是另一樁案子了。此案既然有金人出沒當場,皇城司要進行調查,理所應當,你我也不必定要插手其中了吧?”
滕藤也不傻,雖然要整治楊沅這個腦有反骨的士大夫敗類,他是樂見其成的,但是如果有人想拿他當槍使,他也是不愿意的。
此時此刻,他已經察覺這個案子非常復雜,一場劫囚,居然出現了五方嫌疑人,這水也太深了,這是有幾方勢力博弈其中啊?
這趟渾水,他滕寺正,不趟。
其實,從這個案子,也就更能體現大宋機構疊架、權責不明的弊病了。
假會子案,最初是由樞密院的機速房負責的。
因為機速房有對內對外的諜報偵察機構。
而假會子案,涉及到了金國間諜。
所以,最先發現問題的機速房,直接就派出了劉商秋負責了此案。
但,這又是一樁發生在臨安府的經濟大案。
所以,在一眾人犯被捕后,案子就交給了臨安府去審。
結果臨安府在辦理此案過程中,又揪出了“幕后大BOSS”楊沅。
因為事發地在臨安,發現者為臨安府,事涉人員多需臨安府來調查,所以繼續調查的任務,就交給了臨安府。
但是因為楊沅是京官,所以大理寺派員介入了。
又因為此案涉及內外勾結,其中這個外就是金諜,所以專司臨安地區諜報事務的皇城司也派員介入了。
由此,構成了小三司會審。
現在,在渡子橋頭發生了劫囚事件,而且現場就有金人特征的劫囚死者,皇城司又有官員就在事發現場……
作為專門負責皇城刺探監察、宮城安全的皇城司,由于它不隸臺察,也不受三衙節制,也就是說文官管不到它,武官也管不到它,它直屬天子。
所以皇城司一直受到朝廷官員們的排斥,職權本就局限在臨安城一地了,如果這時皇城司還要置身事外,那它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吳一塵此時若敢不作為,回去就能被木提舉尋個理由貶了。
說不定也像原下一指揮所第三都都頭張艾博一樣,被貶去臨安馬遞鋪當個驛夫。
張艾博是因為聚眾賭博被發配的,他今天要是敢不作為,那就是刨了皇城司的根兒,只怕下場還不如張艾博。
因此,吳一塵敢不出頭?
一時間,五路劫囚嫌疑人還沒搞清楚誰是誰,這承辦此案的究竟該是臨安府還是皇城司,倒是先生出了爭執。
劉以觀哪肯就此把辦案權交給皇城司。
他本來只是派人簡簡單單放上幾枝冷箭,制造一場騷亂,然后內應弄死楊沅,案件做死了鐵證,剩下的事就與他無關了,而是廟堂之上的新一場博弈的開始。
結果現在楊沅失蹤了,只有他的尸體出現在現場,他的案子才能結案啊,現在犯人不見了,審也審不下去了。
如果此時相關人等由皇城司接手,萬一查出和他有關聯的線索怎么辦
四個押解的心腹現在死了兩個,另外兩個重傷暈迷中。
他們對自己忠心耿耿,而且他們也清楚,一旦暴露真相,下場會如何,所以劉以觀倒不擔心皇城司能從他們口中輕易問出什么,可問題是……
這不是他的人簡簡單單動手失敗啊,而是莫名其妙地跑出了好幾路人馬。
劉以觀現在連其中任何一路的底細都不清楚,如果案子接下來由皇城司負責,那種失去把控的感覺,會讓他非常沒有安全感。
劉以觀還想爭取一下,因此沉著臉色道:“劫囚者中,既然出現了金國人,皇城司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不過,此案發生在本官即將審理此案當中,被劫走者,就是本官正要審理的嫌犯,本官更有多名部屬因此死傷,所以本官也要參與此案的偵緝,吳指揮,你不會反對吧?”
劉以觀說的有理有據,周圍的捕快們聽說劉通判不甘心部屬們的死傷,更是對他投來感動欽佩的眼神兒,吳一塵又如何反對?
皇城司的存在,獨立于臺察和三衙之外,本就是朝臣們的眼中釘、肉中刺,誰也不喜歡這么一支不受他們約束的力量。
如果他拒絕,不知道要為皇城司招惹來多少麻煩,彈劾皇城司的奏章,只要又要堆滿監國的案頭了。
想到這里,吳一塵道:“自當如此,此案如此復雜,有劉監州、有臨安府參與一同辦案,才更容易早些查個清楚,吳某求之不得。”
劉以觀頓時放下心來,只要他也參與辦案,那么就可以和他的人及時溝通消息。
查案過程中如果有什么他的人行動時留下的破綻,他也能及時幫著掃清手尾,避免查到他的頭上去。
心情一懈,劉以觀也就輕松下來,道:“吳指揮方才所言有理,還是等仵作勘察了現場,再放百姓通行妥當。”
劉以觀馬上轉身吩咐自己一名心腹:“燕捕頭,你馬上回府衙去,把我臨安府最好的仵作調來,進行現場勘驗。
邢捕頭,你立即帶人疏散兩岸百姓,在路口立下牌子,叫他們繞道通行,免得堵塞于此。”
兩個捕頭紛紛應下,立即各自去辦理差使。
劉以觀又主動道:“吳指揮,不如你我對傷勢較輕者及時進行詢問,以便了解更清楚些。
邢捕頭畢竟是押運前車的,了解的未必仔細。”
吳一塵深以為然,能一路升到指揮使,他也是辦過許多案子的。
他也知道,案子的偵破,要越早發現線索,才越容易破案。
一旦拖久了,很可能許多線索就因為失去了時效性變成了無效線索,從而導致案件變成懸案,從此懸而不決。
大理寺正滕藤只覺得這汪水太深,能躲就躲遠點兒,馬上就向二人拱手告辭,回大理寺向他的上官匯報去了。
汪紫瑞卻是跟劉以觀較上了勁兒,他寸步不離就跟著劉以觀,你問你的案,我旁聽總可以吧?
吳一塵不說讓汪紫瑞回避,劉以觀就算想趕也趕不走他。
汪紫瑞可以不走,李凈塵和晏丁、樊江、王燁然等人也就厚著臉皮留在了現場。
結果劉以觀和吳一塵要向直接與劫囚者交過手的人詢問消息,后邊跟著一大群“陪審員”。
劉以觀特意挑了個未曾得過他授意的捕快先行詢問,這也是在詢問過程中,讓他的心腹們做好心理準備,想好如何回答。
不料,那個捕快才只說到百里冰等人從橋欄左側突然暴起,殺向囚車,與此同時,橋頭兩側有暗箭襲來,便聽到“鏗鏗鏗鏗”的一陣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傳來。
橋頭眾人頓時一陣騷動,紛紛向聲音傳來處看去。
此時,邢捕頭已經帶人將兩側橋頭看熱鬧的百姓和行路至此堵在那兒的行人商賈都疏散了。
就見一隊官兵頭戴厚氈紅纓笠帽,身穿窄袖戰襖,人手一桿紅纓槍,戰靴踏地,鏗然有聲地列隊跑了過來。
前方一員將校,騎在一匹馬上,他是披著甲的,肋下佩一口刀,到了橋頭,便厲聲大喝:
“奉,監國晉王令,臨安城門、水門,全部封鎖。
大小要道,概由殿前司接管。所有人等,公員各歸各衙,百姓各歸各宅,凡有不從禁令擅自行走者,立斬不赦!”
說罷,他把手一揮,由他帶來的殿前司官兵,就向橋頭呼啦啦地散布開來,開始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地控制現場。
緊接著,沿著橋頭長堤,又有一隊人馬匆匆而來,他們身穿黑衣中衣,外罩大紅無袖的外袍,拼皮革腰、銅扣護腕,腰佩長刀,一看就是皇城司的親事官。
“奉監國晉王令,有外諜于臨安街頭劫殺要員,當眾逞兇,由皇城司全面負責緝兇拿人,偵破此案!”
說罷,那領隊的都頭便帶著人快步走上橋頭。
吳一塵滿面驚訝,快步上前,問道:“程都頭,監國下了諭令?”
那程都頭一見吳一塵,忙站住施禮道:“吳指揮,監國今日臨朝,本欲等候臨安府會審消息。
聽說發生劫囚大案,監國勃然大怒,諭令我皇城司立即緝拿兇手,解救楊侯。
我皇城司五千親事及黃院子、皂院子、入內院子、快行、長行等已全體出動。
稍后,木提舉會親自趕來,今令我等先接管現場!”
吳一塵聽罷,點了點頭,轉身看向劉以觀。
劉以觀已經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心中自是懊惱,但事情至此,已經由不得他了。
好在他反復思量,破綻應該沒有,此時也只能強作鎮定,頷首道:“既然監國有令,我臨安府自該退出,此處,就交給皇城司負責了。”
百里冰并沒有逃遠,小船出了豐豫門,向前駛出不遠,便向左拐去。
西湖上船只很多,尤以小船居多,一葉小舟,本也不會有人格外注意。
很快,小船就停在了雷峯塔下。
雷峯塔對面不遠處,就是楊沅曾經化名宋鐘潛伏其內的齊云錦標社。
那里由于出了很多人命,直到現在還沒兌出去,偌大一座弓箭社,已經頗顯凋零。
百里冰等人把昏迷不醒的楊沅和肥玉葉弄上岸去,沿著荒草叢上去,很快就消失了蹤跡。
他們悄然進入了雷峯塔的地宮。
雷峯塔是吳越國王錢俶為供奉佛螺髻發舍利、祈求國泰民安而建的高塔。
塔有七層,北宋宣和二年的時候毀于火災,現在孤零零矗立在那兒的。
只有火燒不掉的塔身,內里的木制建筑已經全部毀壞,塔尖也不復存在了。
這座塔,要再過十多年才有高僧募款重建,此刻這里就是一處罕有人至的破爛廢墟了。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這座高塔,下邊其實是有地宮的,而百里冰卻知道。
因為為吳越國王設計建造雷峯塔的,是一位姓雷的建筑大匠,這位大匠是“繼嗣堂”的一員。
當初的“繼嗣堂”,勢大財雄,當真是籠絡了天下太多的英才,其中只是精于建筑設計的就有雷姓和王姓兩大家族。
王姓家族的后人,就是現在的王長生。
而雷姓家族有一位后人,現在就跟在百里冰身邊,隨她一同潛伏在“燕子塢”中。
這地宮,百里冰已經事先讓人打掃過,可陰冷氣息強烈,楊沅和肥玉葉便相繼醒來。
楊沅剛剛張開眼睛,百里冰便一捏他的下巴,把一枚藥丸丟進了他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