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煉丹大廳中。
兩位二階煉丹師，全神貫注的煉制著彩菊丹。
一者神色鄭重，卻不乏從容之色。
一者專心致志，但從他眉宇抖動，可見內心之緊張。
四周圍觀者，都“悄然無聲”，不敢打擾他們。
說是無聲。
實際上，有不少人在彼此偷偷以靈識傳音。
以羅塵之神魂強大，哪怕不刻意偷聽，一些筑基初期、中期之輩的交談，也清晰入耳。
“嘖嘖，這以升領了監守元照國十年任務，沒想到煉丹術是一點沒落在啊！”
“豈止沒落下，你看他在素心手上的運用，不慌不忙嫻熟自如。”
“你別說，還真是。讓我處理這離崖菊，只怕都做不到這種程度。”
“反觀陶以琛？”
“不行，匠氣太重了！”
“一板一眼，生怕毀了藥材，但卻錯過了最佳的藥力融合時機。”
“依我看啊，陶以琛的煉丹術，跟以升比，已經落下了一個層次！”
“重點來了，且看看這五色菊的處理！”
煉丹比試，仍在緊張的進行著。
羅塵只是看了一會兒，眉頭就不經意皺了起來。
“這陶以琛，也配叫二階煉丹師？”
他大感驚訝！
對方的水平，低劣得有些過分了。
難道說，對方真的是因為耽于俗務，煉丹水平大幅度下滑了？
可也不對！
當初陶以升，和他探討的時候，也是說得有模有樣。
但實際操作的時候，卻錯漏百出。
由此可見，青丹谷對二階煉丹師的審核，似乎非常寬松？
目光掃向其他興致勃勃的筑基真修，羅塵忽有所思。
“或許不是他們太菜，而是我太強？”
是了！
在世人眼中。
那些偶爾煉出一兩顆二階丹藥的煉丹師，便可以被稱為二階煉丹師了。
如青元子，依靠養丹術，走捷徑僥幸蘊養出了三階丹藥，不也自吹自擂是三階煉丹師。
與這些所謂的“二階煉丹師”相比。
羅塵的一身煉丹術，卻是在動輒以萬計數的成丹數量下，硬生生磨礪出來的。
哪怕是二階丹藥！
他也煉制了，起碼不下兩三千顆！
其中大部分還都是煉制難度最高的上品和極品丹藥。
相較之下，其余人自然不配和他相提并論。
“當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陶家這兩位煉丹師，在整個青丹谷都排不上號，連御賜道號都沒有獲得。”
“可想而知，那青丹七子，必然是有真才實學之輩。”
“我倒是不可小覷天下英雄了！”
心中感慨過后，他便下意識搖了搖頭。
如今的他，《明神破煞》大圓滿，已經可以做到一心三用。
之前遐想頗多。
但始終留了一份注意力，在場間二人身上。
因此，對于彩菊丹的煉制進度，了解得頗為詳細。
旁邊陶綰見狀。
好奇的以靈識傳音問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羅塵淡淡的說道：“要失敗了。”
“誰？”
“都失敗了！”
此言一出，陶綰不禁面露狐疑之色。
她本人倒不是什么高明煉丹師。
但自幼成長于丹道大宗，對丹藥煉制的判斷，還是有幾分眼力的。
“陶以琛或許會失敗，但小弟每個步驟都堪稱完美，明顯是即將成功的跡象啊！”
不只是她。
場內其余筑基真修，但凡有點眼力見的，都已經發現了陶以升和陶以琛這兩人在煉丹水平上的巨大差距。
尤其是族長陶道南那一邊。
不少人現在都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更有一道道傳音，悄無聲息的往陶道南那里匯聚。
不過陶道南，臉色雖然難看，卻依舊保持了鎮定，沒有出言干擾。
煉丹，仍在繼續。
片刻后。
一聲清脆可聞的爆響，在銅鼎中發出。
所有目光匯集過去，看見的是陶以琛那蒼白無比，毫無血色的臉。
“我，失敗了。”
一句喃喃，他身體似乎都在顫抖。
“唉……”
一聲嘆息自陶道南口中發出。
他沒有責怪對方。
原本陶以琛是有點丹道天賦的，不僅過了青丹谷的理論考核，還僥幸煉出來過一顆二階丹藥。
但后來嫌棄煉丹工作，過于重復，過于麻木，而且耽擱修行，他就放棄了繼續精進。
而是將精力，放到了處理陶家內務上。
若是當年自己狠下心，逼他繼續深造煉丹術。
哪有今日之狼狽？
搖了搖頭，他目光落到陶以升身上。
“難道，他真能一次成功？”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失敗了的陶以琛，都凝聚在了陶以升身上。
若是以前，在萬眾矚目下，他或許會慌張。
或許丹術動作會變形。
但在羅天會丹殿那一年，尋常煉丹的時候，曲靈均、米粒等人時不時就跟在一旁。
他已經習慣了，有人注視。
甚至，若是煉制簡單的一階丹藥，他還能分心，出口指點幾句來著。
此刻，處于眾人圍觀下。
他依舊不慌不忙，維持著彩菊丹最后的收尾工作。
見狀，陶綰不由內心多了幾分欣慰。
自家那個毛毛躁躁的弟弟，十幾年來好像確實成長了很多。
已有幾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的大將之風！
“應該會成功吧？”
她心中呢喃道。
在眾人期待下，陶以升打出最后一道靈訣。
地火回落，銅鼎輕顫。
一股如菊如蘭的丹香，撲面而來。
“成功了？”
“不對！”
“有一絲焦糊之味！”
“這是……”
原本還高興的陶以升，在收出那三顆只有青黃二色的丹藥時，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差了。
也就在此時。
陶道南的聲音，適時響起。
“色呈青黃，不達三色，此丹不成品，廢丹一顆！”
幾乎同一時間。
陶綰刷的一下，美麗雙眸就盯上了羅塵。
對方聳了聳肩，雙手一攤。
表示一副，雖然我猜對了，但跟我沒關系的樣子。
陶綰點了點頭，收回視線。
和對方之前預料的一樣，果然失敗了。
但，失敗也分檔次的！
她灼灼看向陶道南。
“陶以琛的煉丹，半道崩殂，都未完成最后的成丹步驟。”
“以升雖然也失敗了，但煉出了二色彩菊丹，可見煉丹術遠遠高于他。”
“高下已分，家主之位，族長應該有所定奪了吧！”
在場大多數人。
甚至包括站在陶道南那一邊的不少筑基真修，也都下意識點頭。
的確，雙方煉丹術高下已分！
那這家主之位……
豈料！
“哈哈哈！”
蒼老的笑聲，在眾人驚愕中響起。
陶道南指著陶以升手上的那廢丹說道：“行百里者，半九十也！未到終點，跟剛起步有什么區別？”
“話不是這么說的。”陶綰眼睛微微瞇起。
陶道南搖了搖頭，“那該如何說？你把這三顆廢丹和以琛的那堆不成形廢料，拿出去賣給別人。難道就因為你更接近成功，就能賣更多的靈石？”
“不，同樣是一文不值！”
“廢丹，它就是廢丹！”
此話一出，眾人無不震驚。
但震驚同時，卻又覺得沒有哪里不對。
別人不會因為你煉丹術高，就拿辛辛苦苦賺來的靈石，買你一顆廢丹。
所以，按照結果來說，陶以升和陶以琛，都是失敗。
又豈來高下之分！
認同這個理念的人，很多。
其中，甚至包括了羅塵。
他當初煉制玉髓丹，失敗了無數次，光是積累的玉髓廢珠，就成千上萬。
可沒有誰，花大價錢來買那些殘次品。
臺上，陶以升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
這個結果，他沒法接受，陶綰也無法接受。
“以我之見！”
陶道南的話，還在繼續。
“以升到底還是太年輕了，這家主之位，還得讓經驗豐富，老成持重的以琛來。”
陶以琛是自己的親孫子！
讓他當家主，跟陶道南自己執掌家族，沒有任何區別。
陶綰冷笑一聲，看了一眼陶以升，緩緩說道：“既然你說不成功，都是失敗。那不如，繼續煉丹，今日總要分個結果。”
“我看，就沒有這個必要了吧！”陶道南皺眉。
“不，很有必要！”陶綰環顧眾人，森然道：“難道你們以后，想在外面聽見，我陶家家主，是從兩個失敗者里面挑選出來的嗎？”
兩個失敗者里面挑選出來的？
那不還是失敗者嗎！
在陶綰森然目光注視下，眾人一時之間，也無法反駁。
或者說，陶綰這邊的筑基真修，本就不想反駁。
他們齊齊出聲，支持煉丹比試繼續下去。
哪怕是陶道南那邊，都拿不出理由來反對。
家主和族長不一樣。
后者負責的是祭祀、血脈傳承、禮節尊卑等事情，往往是家族中威望高，年歲大的長輩擔任。
但前者，負責的是對內對外大大小小諸多事情。
要的是年輕有為，要的是實力強大。
代表的，是一個家族的顏面！
甚至說，外面的人，看見你這個人，就知道背后是一個興衰榮辱的大家族！
這種身份，容不得初始就掛上“失敗者”的污點。
見眾人沒有任何反對之意。
陶綰猛然轉頭，“都休息夠了吧！”
“繼續煉丹！”
“煉不出彩菊丹，就不準停下。”
“誰煉出來了，誰就是我小南山陶家新任家主！”
沒有二話。
陶以升自然而然的指揮起那些藥徒，幫他準備新的原材料，讓火工疏通地火通道，讓清丹士去清潔之前因為煉丹留下污穢的銅鼎。
熟練的模樣，仿佛這種情況，他已經經歷過許多次一般。
這可都是一年來，他被羅塵打發到羅天會，當苦力磨練出來的。
另一邊，陶以琛也勉強打起精神，照模照樣的做起類似工作。
不一會兒。
地火再燃！
煉丹再起！
直到此時，之前因為一番針鋒相對，變得劍拔弩張的氣氛，才漸漸變得緩和下來。
陶綰不為人注意的，偷偷的瞥了羅塵好幾眼。
心中，頗有幾分感慨。
今日這家主之爭，是她見到陶以升最近的轉變后，以及得知他煉丹術大有提升，才突然冒出的念頭。
但在這其中。
卻也蘊含了她另外一個想法。
那就是簡單測試一下羅塵的能為！
對于羅塵的煉丹術造詣，她只是聽小弟吹噓，聽澹臺浕略微夸贊過幾次。
雖然后來，收集了對方的情報，得知羅塵還有個丹塵子的名頭。
但心里，始終還是有些疑慮。
自己要爭奪那道種之位，本就是無比艱難的事情。
絕不能倒在第二輪！
如果羅塵名不副實，她也不介意臨陣換將，換上一個相對黃鶴子較弱的二階煉丹師。
只不過。
在這場陶家內部煉丹術比拼中，羅塵已經表現出了堪比煉丹大師級的眼力！
在所有人，都以為陶以升會成功的情況下。
他卻提前道出了對方會失敗的未來！
“連我等出自丹道大宗，自幼耳濡目染的眼力，都無法判斷。”
“他卻一言道出。”
“優秀眼力下，是無比自信的煉丹造詣！”
“如此一來，不管以升成功與否，我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腦海中閃過這些念頭。
女子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越發從容。
這一幕，落在了對面陶道南眼中，讓他的心情，不知不覺變得急躁起來。
“這樣下去，以琛遲早會輸的！”
陶家內部煉丹比賽，仍在繼續。
自第一次失敗后，第二次失敗很快到來。
簡單休息后，在陶綰堅持下，繼續進行。
一天！
兩天！
即便中途，都給予了充足的時間休息，但對于這些養尊處優的家族修士而言。
如此長時間的煉丹，依舊讓他們不太適應。
像那陶以琛，看著又一次失敗，雙目無光，一副心死的樣子。
唯有陶以升，即便因為揮霍靈力，靈識過度使用，變得臉色蒼白。
但雙目之中，卻是炯炯有神，越發明亮。
一直關注進程的陶綰，耳朵忽然一動。
她下意識看向羅塵。
只見對方，對她微不可察的輕輕點了下頭。
一瞬間，她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這一次，若無意外，陶以升會成功！
似乎是因為接連的失敗，不斷僵持的氛圍，讓陶道南再也無法忍受。
如此僵持，分明是對他權威的挑戰。
“夠了！”
“這場鬧劇，沒有必要再進行下去了！”
陶綰冷冷看向他，“勝負未分，為何不能進行下去？而且，鬧劇？族長認為我陶家挑選家主，是一場鬧劇嗎？”
陶道南面色陰沉，“陶綰，你大可不必拿話激我。你搞這一出，不就是為了凝聚家族力量，去爭奪那道種之位嗎？”
“是又如何！”
陶綰眉頭一挑，當仁不讓。
陶道南神色一滯。
他沒想到，對方居然這般光明磊落的承認了。
一時間，他還真不知該如何拿捏對方。
驀地！
他目光轉向正在煉丹的陶以升。
“我是族長，本就有任命家主的權力，這場鬧劇該結束了！”
說話之時，一股磅礴靈氣波動瞬時宣泄開來。
與此同時。
陶綰身上，也轟然爆發一股強悍靈氣波動。
二者霎時相沖，一時竟然僵持不下！
這是最為純粹的底蘊比拼，不含任何斗戰手段，任何法術精妙。
比的，就是誰境界更高，誰靈力更菁純更龐大。
約莫三個呼吸后。
陶道南面色一白，臉上胡須，身上道袍仿佛被狂風刮過，盡數往后揚。
陶綰踏前一步，一股強大而又自信的氣勢爆發開來。
“你老了！”
“早就該退位讓賢了！”
“在你帶領下，陶家勢必沒落！”
“如今，陶家合該歸我姐弟帶領，走向巔峰！”
一字一句，如五雷擊頂，不斷轟擊在老者心靈腦海之中。
陶道南的靈氣波動，頓時潰散，不成任何抵抗之勢。
他本人，更是狼狽的倒退數步。
幾乎同一時間。
一股沁人心脾的幽菊芳香，自煉丹大廳中擴散開來。
在陶以琛絕望的目光，陶以升縱身一躍，探手對著銅鼎一招。
三顆丹藥，落入其手。
青黃白，三色交相輝映，列入二階下品！
“姐，我成了！我終于成了！哈哈哈……”
握著那三顆丹藥，陶以琛蒼白的臉上，滿是激動興奮之色。
陶綰下意識看了一眼退至眾人身后的羅塵，隨后朗聲道：
“恭喜！”
“諸位，還不趕緊見過陶家之主！”
她那一脈的筑基真修，當即高呼“見過家主”！
而其余筑基真修，卻是面面相覷。
但在陶綰一雙銳眼掃過后，到底還是勉強無比的喊出那一句。
“見過家主！”
陶綰露出燦爛笑容，此刻再看陶道南。
“族長，我陶家再出新家主，是不是要召開家族大會，宣告此事啊！”
陶道南胡須凌亂，臉色陰沉如水。
恨恨的看了一眼姐弟二人。
“明日就召開！”
說完，拂袖而去。
這場家主之爭，他敗了。
既是敗給陶以升，也是敗給強大的陶綰。
他壓根沒有想到，陶綰如今竟然實力那般強大，正面與他對憾根基，也絲毫不落下風，甚至強勢壓過他。
眾目睽睽之下。
誰都知道，他陶道南敗得很徹底。
從此之后，威信全無。
出了煉丹房。
刺眼的陽光，灑到臉上，他竟下意識恍惚了一下。
待睜開眼之后，陶道南竟有些茫然。
“難道我真的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