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良的書房里,有大量的書籍,都是線裝書,有倫語、有道德經、有春秋,這些典籍都毛了邊,顯然經過了無數次的翻閱。
林蘇手指輕輕觸摸而過,他的大腦之中,那根枯枝之上,十多片葉子悄然生成。
絕對不會有人想到,他就這么走上一圈的功夫,他就成了讀書人,十幾步,相當于這個世界讀書人十多年的寒窗苦讀。
十幾本諸子百家典籍旁邊,還有一本黃色書皮的書,林蘇打開一看,大蒼彩詩集,開篇寫著一段話:此書收錄大蒼千年來三百七十一名詩道天才之作,計四百單八首,皆是五彩及七彩詩篇,詩香傳世,千載流芳。
第一首西林夜雨,“半城煙雨蓋西林,千峰霧卷木森森……”作者任子夫,大蒼中州人氏,生于蒼歷108年,卒于蒼歷146年,此詩……
第二首題靈隱壁……
第三首冬日……
連看了三十余首,沒有一首是他熟悉的。
林蘇將詩集放下,目光被旁邊一本書吸引,這本書名為文道雜談,林蘇翻開書,眼睛亮了,這書里詳細記載著這個世界的文道,諸圣在上,賜予世人文道偉力,何為文道,何種階梯,如何晉級,文道禁忌……
文道禁忌中,清楚地寫著:文人遭遇重大挫折或當眾蒙羞,即會文壇蒙塵,一旦蒙塵,文思不暢,文道之上再難寸進,嚴重者文路至此而斷,與廢人無異……
林蘇心頭微跳,原來文會還真的能讓人文道斷絕,毀人一世追求!
書桌下的抽屜里,他一拉開就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味,里面是一張黃紙,小心地包著半截香,此香色澤金黃,似乎是黃金所鑄,這,就是書中所說的“圣香”。
林蘇想了想,拿起這半截圣香,小心地藏入懷中……
書房門口輕輕一響,林蘇猛地回頭,就看到了小夭。
小夭端著一只大碗:“哥哥,你在這兒啊,我找了你一大圈。”
“我二哥怎么樣了?”林蘇問道。
“睡著了,小桃姐姐照應著呢。”小夭將大碗端過來:“你把這碗粥喝了吧,你娘……哦,夫人說了,你身體也不好,也馬虎不得。”
林蘇半碗米粥下肚,腸腹間總算暖和了些,他突然看到小夭嘴角有一線晶瑩……
林蘇喝不下去了:“你是不是沒吃早飯?”
小夭點頭,很快又搖頭:“我昨夜吃了個面團,面團經餓,我一點都不餓……”吞了一口口水,而且聲音還真沒控制住……
林蘇將還剩下的半碗稀湯遞到她面前:“喝了吧。”
小夭遲疑著接過去,將湯喝了,全部喝完,她還舔了碗底,這只碗,基本不用洗了。
林蘇道:“小夭,想吃肉嗎?”
肉?小夭喉頭動一動,嘴角又現熟悉的晶瑩,她慢慢搖頭:“哥,小桃說府里沒有肉食了,真的……”
“不是,我帶伱去赴宴,蹭上一頓好吃的……”
小夭的眼睛突然變亮了,亮得象兩只小星星……
赴宴的事情,他與小夭第一時間達成共識,但在林母那邊卻卡殼了:“你說什么?你去赴宴?那是文人聚會……你摻和什么?”
林蘇掏出了請柬:“可娘,人家發了請柬,林家如果不出席,人家會怎么說?他們會說我林家無人,會說我林家真的罪大惡極,不敢公然露面。”
林母心中的堅守有些動搖……
良久,林母道:“你剛才也聽到了,這文會不同尋常,極有可能是張家對林家的一次打壓……”
“他能打壓我什么呢?我連文根都沒有,他能斷了我的文路么?”
這句話,徹底打消了林母心頭最后的一點顧慮,是啊,張家會在文會上興風作浪,二郎前去固然危險重重,但三郎能失去什么?
無所有,也就無所失!
林母臉皮慢慢舒展:“……就怕你以往那脾氣,別人一激你就暴跳如雷……算了,你多聽少說吧!”
“是!”林蘇拉一拉小夭,走出院門。
小丫頭緊急擦掉嘴角的晶瑩,開心地上路。
前往海寧樓。
一路上,林蘇目光抬起,遙望天邊,內心輕輕說上一聲:從今日起,林家這幅重擔,我擔了吧!
海寧樓不遠,就在海州城的東側,東臨長江,綠柳輕揚,在這個季節,不當個吟風弄月的場所,還真是可惜了。
從外面看,海寧樓只有三層,樓高不過十米,但踏入內部,林蘇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中間一個正堂,四面都是樓,樓高分明有十多層,四五十米高!
有兩個人跟他們同時進入海寧樓,其中一人顯然也被這種離奇景象沖擊到了,旁邊的人給他解釋:這就是文道偉力!
看到走廊那個字了嗎?
“起”字!
這個字是文心極致大儒鄧先楚親筆所書,海寧樓千金求取,這個字一掛,文道偉力改天換地,海寧樓三層小樓,一模一樣地復制了四回,所以,內部空間乃是十二層高樓!
林蘇目瞪口呆,一個字,在鬧市區憑空增了九層樓,他怎么覺得這樣一個字如果拿到北上廣,一字千金真打不住……
小夭呢?
林蘇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了兩側桌子上的燒雞、烤羊。
“咕咚!”兩人同時吞了口水。
兩人踏入海寧樓,在大門口就被一個小二的擋了,那個小二的含笑道:“林三公子,倒是有些時日不見了,抱歉今日海寧樓有正事要辦,斗雞走狗的那些活兒暫停了。”
看來這人還認識他!
不過這人什么意思?以前的自己,只知道斗雞走狗么?
林蘇臉一板:“說什么呢?本人今日參加的,就是你們的正事!”
“你?哈哈……”小二笑了……
唰地一聲,一張請柬橫在小二的面前,小二笑聲戛然而止,眼睛一下子睜大……
林蘇從他面前大搖大擺地過去,上了二樓,照樣是請柬一亮,二樓接待之人就有素質多了,看到請柬微微躬身:“林家……貴賓一位!”
酒桌之上,眾位書生同時抬頭,前方最靠近江邊的位置上,幾個談笑風生的書生也同時轉向,右側窗下,一個輕紗蒙面的女子素手輕抬,“錚”地一聲,古箏彈響了一聲迎賓之音。
突然他們一齊愣住,林家的人只要參會,就該是林佳良,但踏上樓梯的并非林佳良,而是一個清秀的少年,這少年他們中也有人認識,乃是林家老三,文不成、武不就的紈绔一個,而且聽說前段時間還失蹤了,這玩的是哪一曲?書生們交頭接耳有點懵圈……
林蘇看看四周,打算隨便找個地方坐下。
卻見最上首的一個富態公子站起,拱拱手:“三公子,你兄長沒有來么?”
林蘇一愣,打量下這位公子,向旁邊一個公子打聽:“這位公子好生富態,不知是哪位?”
旁邊之人道:“曲州第一秀張秀公子,三公子以前也是見過的,今日怎么就忘了?
林蘇微笑道:“不好意思張公子,小弟先前一場重病,很多不重要的記憶都丟失了……”
張秀臉上的笑容有點僵,什么叫不重要的記憶丟失了?本人在你記憶中居然是不重要的?
但他臉上的僵硬瞬間舒展:“佳良公子向以玉樓姑娘知己自居,今日玉樓姑娘辭樓,何等大事?佳良公子卻避而不至,不知是何緣故?”
林蘇解釋道:“家母病了,我兄長為給母親治病,每日兩次寫下導氣文,家母稍有好轉,兄長卻病倒了,所以,小弟就代兄長來參加玉樓姐姐的辭樓宴,幸會幸會,抱歉抱歉……”
向四方作個團圓揖……
一個聲音傳來:“玉樓先前不知林府家事,冒昧遞了請柬,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林蘇目光投向左側。
左側有一幅珠簾,珠簾之后,是一群青樓女子,確切地說,是五個小小方陣,五個方陣自然有五個核心,每個核心都是一個美女,周圍三四個侍女圍著,如同眾星捧月。
發問之人,正是最中心的那個核心,一個盛裝女子,膚若凝脂,眉若遠山,一雙明眸更是有如兩汪春水,看著似是二八佳人,但眉目稍稍一轉,儀態萬方,似乎眼底瞬間流過歲月春潮。
她就是今日辭樓宴的主角:玉樓。
林蘇心頭一動,這就是二哥看上的紅顏知己?果然是非同一般,知性守禮,落落大方。
林蘇微笑道:“幸好都已過去,我兄長也只是文氣消耗過度,身體并無大礙,休養幾日就會好。”
玉樓輕輕吁了口氣:“三公子請就坐吧,隨意用些酒食。”
珠簾之后,五個方陣里的女子們相互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些異常,這些人,也是花魁,百花樓秦香君,丁香樓李如是,醉香樓杜月波……
全都是夢魂鄉里倚香客,溫柔冢里可人兒……
玉樓今日辭樓歸良,昔日姐妹聚集一堂,送她一程……
青樓雖是無情地,亦有三分煙雨情。
眾位青樓大家處境相同,結果相當,視“辭樓歸良”為第二次投胎,可是重視得很。
“姐姐,林二公子今日不至,你真的信他是病重不能前來?”秦香君幽幽一嘆。
“今日是何等時刻?他居然來個一病了之!”李如是道:“果然是……昔日樓前迎風客,往來盡是薄幸人……”
杜月波嘆道:“你們也別如此說,林家到了如此境地,林二公子來與不來其實也并無分別……”
珠簾內側的低語,傳不入酒樓,只有玉樓能夠聽到,她沒有說話,幽幽一聲嘆息,也牢牢地鎖在唇間……
輕輕一聲古箏彈響,滿樓寂靜。
林蘇目光抬起,一個盛裝美婦從中間走出來:“各位才子,今日乃是玉樓姑娘辭樓之宴,同時也是般若姑娘頭牌禮,是故,海寧樓遍請各位才子,共同見證這一刻,愿借各位妙筆,譜寫這段雪月風花……”
林蘇旁邊有人悄悄議論,讓林蘇明白了何為“辭樓”,何為“頭牌禮”,說穿了就是老花魁退位,新頭牌上任,花魁,可是青樓的扛把子,一旦成為頭牌,就不再是尋常的青樓女,而是名妓,名妓的身價直線飚升,哪怕是官場來人,也得名妓接待才倍有面子……
盛裝美婦說完,雙手一拍,她身后出來八位美女,全都是玉香樓上三層的名妓,眾位名妓盈盈走向左側珠簾,掀開珠簾,同時鞠躬,道一聲有請玉樓姐姐演奏謝樓曲。
謝樓曲,花魁退位之時必奏之曲,既謝過往時日恩客捧場,也是謝幕,所謂曲終人散。
玉樓面對昔日姐妹盈盈一禮,慢慢抬頭:“玉樓倚樓十三年,承蒙各位才子、恩客格外寵愛,感激不盡,如今年事已長,不能再侍恩客,蒙媽媽恩準,辭樓謝幕,僅以此曲致謝恩客,也敬華年。”
謝幕詞說完之后,退回古琴之后,纖手一落,丁咚……
“歲幕之時,未有花黃,東南形碎,曲水流殤,我心如月,求之不得,桂堂之高,難伴君側……”
琴曲輕悠,她的歌聲更是纏綿入心,每個字,每個詞,似乎都是從心底泛起的輕柔呼吸,滿樓無聲,就只有這如詩的歌詞,如畫卷的彈琴畫面,還有聲聲丁咚,縷縷絲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