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著元神的歡呼雀躍,林蘇也很開心。
小周天三十六步,他雖然練得很高深了,但他不能輕易用,因為“小周天三十六步”,是當日京城貼滿大字報的唯一罪證,如果世人知道他精通小周天三十六步,產生的聯想,就有點太可怕了。
但現在,小周天三十六步他完全融入進了周天九步。
這兩套步法雖然同根同源,但卻是完全不同的,他使用周天九步,別人也聯想不到小周天三十六步。
林蘇對自己深深佩服,我真是太聰明了,太謹慎了……
佩服自己之后,他也回想起了昨夜的那件離奇事,元姬……
有些事情可以相忘于江湖。
但有些人,還是很難啊,特別是有過親密關系,而且滋味不一般的那種……
林蘇落了下來,落在洞庭湖畔,瞅瞅自己身上的這套江湖衣,林蘇腳下一動,踏出了周天九步。
一開始略有生澀,畢竟從元神到實際應用,需要適應,但很快,他就慢慢適應了,真氣流轉,腳下生風,風起生塵,十里,二十里,三十里……
他腳下的風塵慢慢消失,到了最后,纖塵不驚,無聲無息中,他連踏九步,身形百變千幻,站在洞庭湖一個彎道處。落步不驚風,這就代表著他的周天九步,已經完成了從元神練武到真實施展的全過程。
他目光抬起,前面是一座巨大的莊園,伴著湖光山色,伴著就要落下的夕陽,在洞庭湖畔,綻放不一般的色彩。
山莊正門,四個大字,宛若鳳凰北歸:秋水山莊!
林蘇心頭猛地一跳,中州,秋水山莊?
秋水畫屏的家?
不會這么巧吧?他真沒想到她家來,他來洞庭湖,只是隱藏前幾日的行程——當初他離京之時告訴朱時運,他會微服私訪洞庭湖畔,事實上他跑到了南境,參與了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軍事行動。此刻風云將起,他需要來到洞庭湖畔,顯露真身,來告訴所有人,這些時候,他就在洞庭湖,哪里都沒去。
沒想到到了她的家門口,那也好!
只是不知道她有沒有離開家,今天才是正月底,她正月十八,陪侄兒秋墨池去訂親,時間已經過去了接近十天,如果她想他的話,此刻應該已經回林家,在閣樓上鋪著被子等他呢。
林蘇腳下一動,以周天九步沿著山莊轉了一圈,突然看到了從山莊延伸向洞庭湖的九曲長廊,長廊盡頭,一座木樓搭于湖水之上,雖然隔得很遠,但林蘇千度之瞳,還是將幾里外的木樓拉到了眼前,木樓中,一個絕代佳人坐在簾邊,手執畫筆,在畫畫。
畫屏小妞,你這就不好了哈……
你要是已經回了林家,我有點失望。
但你不回林家,我更失望知道嗎?
你在這么清雅的樓里住著,都不想我了,我來將你的繡樓污得啥也不是……
他目光一轉,洞庭湖畔有很多小船,船身沉得很低,船頭卻翹得很高,船上是三角形的頂棚,這樣的船,是給達貴官人、風流才子準備的,在洞庭湖里穿梭著,就象是一只只燕子穿梭在波浪間,極富美感。
月湖樓上,秋水畫屏的畫已畫了一半,這幅畫,她沒有用畫道之力,用的只是最尋常的筆觸,但縱然是當初的筆觸,她也還是沒能找回當初的感覺。
湖是當年的湖,樓是當年的樓,就連身邊服侍的丫頭,也還是當年的那一個,可是,終究是世事變了,人變了,心境變了,哪怕湖光山色依舊,她也已經不是當年的少年……
在家里,她住不慣!
一個春節,前前后后不過一個月時間,她就覺得無比的漫長!
她曾無數次地問自己,秋水畫屏,你以前三十年都是這么過來的,現在怎么就呆不下去呢?
答案只有一個:她想他了!
沒有他的老家,不象是她的家!
有他的異鄉,反而是她的家!
小壞蛋!你個害人精害死我了……
旁邊的侍女輕聲道:“小姐,天黑了,要掌燈嗎?”
“不用吧,還早呢……”
“小姐,奴婢聽說……夫人明天壽誕,那邊會有人過來。”
“哪邊?”秋水畫屏抬起了頭。
“畫圣圣家那邊!”
秋水畫屏臉色微微一沉:“我管他!明天母親壽誕之后,我就走了!”
侍女輕輕嘆口氣:“小姐,你……你真不打算嫁人了嗎?哪怕一輩子?哪怕真的有良人?”
嫁人的話題,一般人不能提,前幾年連夫人都不大敢提,因為她提了一嘴,小姐跑到乾坤書院幾年都不回來,但今年情況有些特殊,前些時間夫人嘗試著提了一嘴,小姐沒有過激反應,給了夫人一個極好的信號,于是她就委托這名侍女,深入地做做工作。
這侍女叫畫心,還是秋水畫屏給她取的名字,兩人從小就在一起,情同姐妹,無語不談。
秋水畫屏目光慢慢轉了過來:“心兒,你是不是想嫁人了?如果有了心上人,我送你出嫁!”
畫心臉紅了:“小姐你說什么呀?我是你的貼身丫頭,自然是服侍你一生一世,你若嫁人,我也會跟你過去的,你若真的永遠不嫁,我也陪著你慢慢變老……”
突然,下面傳來一個聲音:“嗨,小姑娘,想結伴游湖嗎?”
畫心臉色猛地一沉,猛然站起:“大膽登徒子,還不快滾,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
一根手指直指下方的一條小船,小船上,一個年輕江湖人手撐竹竿,一條“燕子舟”在他腳下定在湖水之中……
“知道啊!”下方的年輕人輕輕一笑:“所以才誠摯地向小姐發出邀請,小姐,你愿意嗎?”
他的目光抬起,看著樓上……
畫心柳眉倒豎,怒火大熾!
但突然,秋水畫屏出現在她身邊,從側面看,小姐的臉蛋為什么這么紅?
“下來,我帶你游湖!”林蘇輕輕招手。
什么狗屁話?我家小姐怎么可能跟你游湖?畫心抄起一只茶杯,在考慮砸還是不砸,如果是往日的茶杯,她才不會糾結,直接就砸下去,但這茶杯是林家的白瓷,有點小貴……
突然,身邊的小姐跳下去了,落在了船頭。
畫心眼睛一下子睜大,什么情況?
秋水畫屏回頭:“心兒,我……我去游湖,你別告訴別人……”
小船兒馳向洞庭湖,消失在夜幕之中,畫心怔怔地看著下邊的煙波,懵圈……
天啊,多少文人才子,想盡千方百計都不能靠近月湖樓半步,而今夜,一個江湖漢子,撐著條燕子舟,招招手,小姐就跟他跑了……
燕子舟如同燕子一般鉆入了夜幕之中,四周只剩下迷蒙的煙波,秋水山莊已經看不見了。
秋水畫屏目光才從遠方收回,落在林蘇的臉上:“你怎么來了?”
“我想你了!”
林蘇手一張,將她抱進懷中,秋水畫屏在他懷里仰起臉蛋,臉上的紅霞在星光下是如此的動人。
林蘇嘴唇一落,親在她的唇上。
秋水畫屏眼睛慢慢閉起,腳下的小船兒無聲地旋轉著……
良久良久……
兩人終于分開,秋水畫屏被他抱著坐在船頭:“你真的是專門過來看我?”
“是……原因之一!”
“我就知道,你不是專門來看我的!”秋水畫屏妙目流轉:“又是過來辦中州知州的吧?”
“真不是!”
“那是辦監察司的司正雷正的?”秋水畫屏手指湖東:“從這里過去七十里,上岸就是雷家。”
林蘇撫額:“我說你們怎么都這樣?我在你們眼里,就是專門辦人的?”
秋水畫屏吃吃地笑……
你也別怪別人這么想,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么個事?你走到哪里不是辦人的?墨池可是說了,你十月初十剛過,就在金殿大鬧了一場,連皇帝陛下都等于被你辦了……
林蘇毛了!
專門辦人的是吧?好,我承認!莪今天過來,就是辦你的!
脫衣服!辦!
秋水畫屏手腳并用,將他壓到了船頭,咬了他一口,狠狠地白他,這是什么地方?光天化日……不!沒有太陽總也是露天!你個臭不要臉的少起歪心思,你以為我是綠衣呀?隨便什么地方都跟你瞎搞……
林蘇離經叛道的事兒沒能搞成,只有將她抱到自己身上,輕輕親一個,跟她談正事……
我這次來洞庭湖畔,是給雷正和朱時運敲敲警鐘,免得這兩個老貨整天琢磨著搞我的經,我得讓他們明白,盲目出頭站隊是有風險的,下次陰我之前,他們得權衡權衡……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秋水畫屏的心卻在悄悄收縮,輕輕嘆口氣:“雷正和朱時運居然也在陰你……你到底有多少對手啊?”
“對手呢?滿朝都是!但放心,我給你算過命了,你大概率成不了寡婦……”
秋水畫屏嫵媚地橫他一眼:“不僅僅是滿朝吧?江湖上、圣家,你的對手好像也不少。”
“的確不少!但我的朋友也不少!”
“是啊,江灘幾十萬流民都是你朋友,如果有人跟你作對,他們能拿起鋤頭拼命呢……”
她說得輕松,但心頭著實凄楚。
他的對手滿朝堂,江湖之上也是,還有圣家,每個勢力都是驚天動地的巨無霸,但他的朋友呢?卻只是拿鋤頭的村民,哦,還有幾個官場混不下去的大儒,比如任太炎……
林蘇望著滿天的星光,輕聲感嘆:“我突然有些理解一些人,他們或權驚天下,或技驚天下,最終卻是駕一葉扁舟,飄然而去。這煙波萬里,輕舟一葉,讓人心無他物,只寄山水余情,著實輕松。”
“喝點酒吧,喝完酒后,你睡一覺,我覺得你有點累了!”
“好!”
白云邊打開,林蘇喝了半壇,秋水畫屏陪他喝了三杯。
烈酒伴星光,還有美人明眸若星辰明滅,四周沒有他人,沒有朝堂沒有算計,只有茫茫湖水,林蘇南境五天五夜的緊張,慢慢松弛,他躺在秋水畫屏的腿上,閉上了眼睛,秋水畫屏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癡癡地看著他在星光下無限俊逸的面孔。
時間在一分一分流逝……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四個時辰,輕舟不知何時到了湖心……
湖心,有一沙洲,沙洲之上,垂柳已吐嫩芽,在如水的星光下,一片銀白。
秋水畫屏看著這片沙洲,拿起了畫筆,在星光下畫著畫……
林蘇的聲音傳來:“這是哪里?”
這里,是洞庭湖心。
洞庭行船,暗礁極多,只有精通水紋的船夫,才能找到正確的航線,而這座沙州,突出水面,成了洞庭行船明顯的路標,所以,洞庭人親切地稱其為“舟君”。
“這是你剛剛畫的?”
是的!
秋水畫屏這幅畫,極其神奇……
寥寥數筆,勾勒出一湖春水……
春水之上,一葉輕舟……
沙洲浮出水面,銀色星光自然垂落……
突然,畫中的湖水動了,輕舟動了,沙洲中的垂柳輕輕搖曳起來……
林蘇目光投向身邊,是真實的世界。
他的目光轉向這幅畫,畫里的世界似乎就是真實世界的投影。
他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哪邊是真,哪邊是幻……
“今夜,心頭無比的寧靜,這幅畫,比荷塘月色好!”秋水畫屏道。
“你有沒有想過,將來你若開畫界,可以以此畫為基?”林蘇道。
秋水畫屏眼睛亮了,亮若星辰。
畫界,是她的下一步方向。
她當日面對赤狐妖皇,以玉骨為筆,以全身血液為墨,畫下了畫得最多、最有感觸的荷塘月色圖,第一次觸摸到了畫界的輪廓。
這一個多月來,她想得最多的也是荷塘月色圖。
但她卻總覺得荷塘月色圖多了三分艷麗,少了七分意境,而今夜的星夜洞庭圖,空闊無比,意境無窮,她特別滿意。
此刻經林蘇點醒,她突然發現,這畫,更適合用來開畫界。
當然,眼前她只是摸到了畫界的一點點邊框,離真正開畫界還差距遙遠,但她的路卻已清晰。
春水無邊,是她的心境。
一葉孤舟,是她三十年的流浪。
舟君垂柳,是變幻莫測。
這樣的畫界,一旦成型,就不是一般的畫界……
這一夜,他們沒有返回月湖樓。
一葉孤舟,滿湖春水,茫茫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