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的問題眼前倒也容易解決。”林蘇道:“這樓,隨時可以擴建成兩層、三層或者四層。”
啊?連陳姐都震驚了:“在這頂上直接加還是拆了重新做?”
“當然是直接加!”林蘇道:“這些房子打的基是按我說的標準建的吧?”
陳姐點頭,當初林蘇定下的標準,所有房子建造可都嚴格執行的,四百殘衛都盯著,理解得執行,不理解,照樣得執行……
“那沒問題,我說的標準,原本就能承受四五層的重量!”
兩女面面相覷,相公,你是未卜先知啊,一年前就已經預見到今天的情況,可以加層,那就太好了,江灘已經有好幾戶家庭開始在院里搭房子了,鎮里很頭疼,不讓他們建吧,他們家真住不下,讓他們建吧,還是有些影響美觀的……
“住的地方好解決,但生計要難得多。”林蘇道:“咱們去北邊看看。”
北邊就是流民匯聚之地,來自臨近幾個州的流民都集中在北邊,跟這邊江灘隔著一條河相望,千方百計想進入海寧江灘,讓楊知府很緊張。
他親眼看著海寧江灘如何從一個陰森地獄轉變成人間天堂,他還親自在海寧江灘防洪十多天,他真把海寧江灘當成了自己的心血,如何能夠允許海寧江灘重新混亂起來?
十萬流民如果進入海寧江灘,那鐵定就是一團亂麻。
所以,他派出了一支官兵和捕快組成的隊伍,駐扎在那條河的對面,嚴防偷渡。
一條義水河,分割天堂與地獄。
義水河這邊,是曲州海寧地界。
義水河北邊,是陳州梅嶺地界。
海寧江灘,二十萬流民辦工廠、建學校,修堤鋪路,家家有余財,戶戶住小樓。
而梅嶺地界,十萬流民席地而臥,吃的是草根、樹皮,穿的是大樹葉,朝不保夕……
林蘇帶著兩女到了河邊,捕頭孫老大也在,孫老大一看到林蘇太開心了:“林公子……哦,不,林大人,你什么時候回來的?知府大人念叨你好幾天了……”
林蘇跟知府大人交好,孫捕頭也算是沾了光的,每次林蘇過府,總會給他帶些東西,要么是白云邊,要么是香水,要么是一些小吃食,不管什么,都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讓這個捕頭在捕快面前好長臉啊……
“知府大人念叨我?是酒喝完了吧?”林蘇笑道:“我讓他過來。”
眾捕頭哈哈大笑……
官印一亮,金光沖天而起,射向知府府,下一刻,楊知府就踏橋而來,在橋上都笑開了花……
“兄弟們,該干嘛干嘛去,我跟知府大人隨便走走,看看……”
“林大人,你也來視察了?”楊知府落地。
“我今天可沒穿官服,視察什么?”林蘇指指河對面:“那些人就是聞風而來的各地流民?”
楊知府的臉色沉凝了:“正是!這恐怕也是海寧最難解決的問題了,江灘做得太好了,消息不可避免就會外泄,這一泄,天下流民誰不視海寧江灘為人間樂土?蜂擁而來,都是苦命之人,本府也難以下硬手驅離,唯有建起這道防線……”
防線,流民是不會輕易去闖的,也不敢。
但是如果流民越來越多,最終又會如何?
林蘇遙望遠方:“也只能在那邊給他們找些生計了。”
楊知府眼睛陡然大亮。
找生計?
這三個字全天下無數人每天都在說,但有誰能真正一字千斤,立竿見影?
唯有林三公子。
“三公子想給他們什么樣的生計?”
“來,你換下官服,咱們去那邊看看……”
楊知府差點直接將官服給撕了,片刻時間,兩個身著破舊文士衣之人沖天而起,消失在云天深處,轉眼間,落在流民隊伍之中。
流民,林蘇已經算是很熟悉了。
楊知府當然更熟悉,他已經在七個地方任職了,每個地方都是遍地流民,天為屋頂地為席的人間慘狀見得太多了,但還是被面前的慘狀給震驚,為啥,因為這些流民是新來的,新來的流民跟以前的老流民不一樣,老流民到了某個地方,會搭茅屋,多少有些生活的場景,而目前的流民,真的是啥都沒有。
一堆草里,睡著一家人,還沒辦法出來,因為有些流民家庭,就只有一條褲子,誰出去找吃食,誰就穿上這條褲子,沒褲子穿的,在草里面呆著吧。
四周哪有什么吃的?帶點綠的樹葉全沒了,連樹皮都扒了。
楊知府和林蘇一路行去,在上方的山邊見到了一座小土包,一個年輕人,坐在墳前,呆呆地看著墳包,他的身后,有一個年輕的婦人,半躺在草叢中,懷里還抱著一個嬰兒,她手中是幾塊樹葉,捏成汁水,一滴滴滴進嬰兒的嘴中,嬰兒哭著,但哭聲已經很輕微,顯然是沒什么哭的力氣。
“夫君,你還是把奴家給賣了吧,換點錢把孩子養活……”
女子輕聲道。
“胡說,我周楊賣田賣地可以,賣力氣可以,焉能賣我愛妻?此事再也休提!”那個墳前年輕人斥道。
“夫君,你待我情深義重,十娘焉能不知,但如今……十娘目前還能賣點錢,過得三日,餓上三日,想賣都沒人要,而咱們的孩兒,可撐不住三日……”
年輕人猛地站起:“我現在就去找些營生,十娘,你等我,一定得等……”
他這一站起,頭昏眼花,天旋地轉……
突然,一只手伸了過來,扶住了他的肩頭。
周楊目光抬起,看到了兩個身著舊衣的文士……
林蘇道:“你想要營生?”
“兄臺是……”
“幫我做件事情,我給你十兩銀子。”林蘇手一抬,掌中是一個小包,包中是雪花銀。
周楊臉色微微改變:“不知兄臺想讓在下做些什么事?”
“你幫我打聽下,這片土地歸誰所有。”
周楊好吃驚:“就這?”
“正是,你查到了這個消息,這就是你的報酬。”
周楊和對面的十娘全都驚呆了。
查一個消息,就可以拿到十兩銀子,怎么可能?
“兄臺,這個消息可不值十兩銀子,甚至可以說,分文不值,整個流民隊伍都知道,這片土地,北起梅嶺,南至義水河,東臨長江,西接舟山集,全都歸陳王所有。”
“陳王?”林蘇目光抬起,盯著楊知府。
楊知府輕輕點頭:“陳王的轄區的確是在陳州梅嶺,但我也不知道詳細的地界。”
“多謝了周兄!”林蘇手一翻,銀子放在周楊的手心。
周楊全身一顫:“兄臺,這……”
“這是我答應的報酬,拿著吧,給孩子買點吃食。”林蘇轉向楊知府:“走吧,咱們去拜訪下陳王!”
哧地一聲,兩條人影同時破入蒼穹。
大儒!
周楊手一顫,銀子掉落草叢……
山下的流民隊伍同時仰面看著天空,看著這兩名大儒破空而起……
其中一個女子猛地一震,驚呼了一聲……
“鶯姐,怎么了?”旁邊的一個女子問。
崔鶯看著天空,喃喃道:“是他嗎?真的是他嗎?”
“鶯姐,你認識這兩個大儒?”
“瑤兒,你還記得我說過的那個人嗎?當日殿試之前,京城郊外,我賣身葬父,他給了我十兩銀子……”
“當然記得,鶯姐一門心思想以身相報,哦,還不是,他已經將鶯姐的身子買下了,鶯姐都說十遍了,我怎么會不知道?他到底是誰啊?”陳瑤輕輕一笑。
崔鶯白她一眼:“別亂說!他是天上的星宿……他是狀元郎!”
“啊?”陳瑤大吃一驚:“鶯姐你說的就是親手開創海寧江灘的那個神人?你真認識他啊?那你趕緊過河,就說你是狀元郎買的小妾,那邊的人肯定放你過去……”
崔鶯再橫她一眼:“海寧江灘是他改造的,這規矩也是他定的,我怎么能破他的規矩?興許他……他早就忘了當初的那件事,象他那樣的人,不會記得這些小事的……今天這位大儒,也只是象他,我也沒看清……”
“那我們去問問,他跟山上的人說了會話,山上的那家人肯定知道他是誰……”
兩女趕緊上山,到了十娘面前……
十娘還如在夢中,她親耳聽到了這兩個大儒說的每句話,但他們真的沒有透露自己來歷,她也很想知道,這好心的大儒,到底是誰。
崔鶯遙望遠方的梅嶺:“他去拜訪陳王去了,難道說,他有心想改變這片土地?如果真是,說不定真的會是他,只有他才有揮手間改變一片土地的能力,也只有他,才是愿意接近流民的一代大儒……”
十娘激動了,妹妹,你知道他是誰?快告訴姐姐,他到底是誰?
崔鶯還沒有說話,旁邊的陳瑤先說話了,鶯姐說的那個人,是她相公……
啊?!
十娘翻身就打算下拜……
啊?崔鶯逮住陳瑤,揍……
林蘇和楊知府已經飛越四十里荒原,落在梅嶺。
梅嶺,遍地梅樹,亭臺樓閣處處都是,因為地處山頂,一派清涼。
南面是荒原,北面就是繁華的舟山集,還能遙望長春湖,風物一等一的好。
五年前,這里還是前任陛下巡視江南必到的避暑莊園,但如今,卻已經一個流放王爺的王府。
且不說陛下一次都沒來過,就算是官員,也是不會來的。
為啥?因為陳王的身份非常犯忌。
他是前任陛下的第三子。
皇室傳承,父死子上位乃是慣例,但大蒼國顛覆了一把,前任陛下死后,不是子就位,而是弟就位。
昔日的皇子,自然就成了禁忌。
陳王的兩位兄長都想當皇帝,太子五年前被殺,淮南王五年前起兵,三年前全府滅絕,如今,先皇的嫡系也只剩下兩人了,一個是陳王,一個是玉鳳公主。
陳王能夠留下來,是因為陳王胸無大志,以聲色犬馬為樂,典型的扶不起的豬大腸,皇帝有什么理由非得除掉他?留下他彰顯自己仁慈寬厚他不香嗎?
所以,陳王就得以在這王府里安享天年。
官道已經很破了,上面堆滿了黃葉,也沒人打掃,路邊也沒有守衛,兩人一直走到古色古香的王府門外,敲響大門,耳房里出來一個年老的守衛模樣的人,打量兩人:“兩位是……”
楊知府踏上一步:“下官曲州海寧知府楊文澤,求見陳王殿下,不知……”
那個老頭直接打斷:“抱歉,我家王爺,從不見官,兩位請回!”
轉身就走,準備關門。
林蘇開口了:“老人家,我們今日前來并非官場拜見,只是回拜,王爺當日派人前往寒舍,送上厚禮,小生不敢怠慢,專程回拜。”
那個老人停下了:“先生是?”
“海寧林蘇。”
老人眼睛猛地亮了:“原來是寫下《將就酒》的林三公子,三公子這絕世詩篇,乃是王爺最愛,他還多次說起,希望能得三公子親筆一題,今日公子專程上門,王爺要高興壞了……快請!快請!”
中門大開,老頭前面帶路,興沖沖地將兩人迎入王府。
楊知府一臉便秘的表情,自己報了個知府之名,人家閉門不納,三公子的名頭一報,立馬開中門相迎,差距有這么遙遠嗎?
林蘇給他傳音,你也別氣鼓鼓的,人家不是瞧不上你這知府,只是身份頗為敏感,不便于跟官場中人結交而已。
這倒也是。
陳王府很大,而且極其雅致,庭院設計極具匠心,園林設計的師傅絕對甩林家設計師傅八條街,而且打理得也非常精心,這或許就是陳王目前唯一的樂趣了,打造庭院,跟一些風流人物園中漫步,召一些戲班子進園唱戲,喝酒賞花品女人……
陳王府的侍女也是真多,府里還是很有王府氣息的。
穿過三里花園,前面還有一座小湖,湖中有一大亭,亭內就是王爺最喜歡的湖心閣了。
前面出現幾個仆人,領頭的是一個女仆,高傲如同白天鵝,此刻這天鵝脖子是彎下了,但神態卻依舊很傲氣:“我家王爺昨日宿酒,今日天明方眠,二位貴客,上午怕是見不得王爺,不如在偏殿稍侯如何?”
“閣心小姐!”帶路的管家躬身道:“老奴自然知曉王爺每日上午均需休息,等閑客人也不敢這時候打擾王爺,今日來的貴客,乃是寫下《將進酒》的林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