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文廟,立于白鹿學院門外八百米。雖然只有一座三層小樓,占地也不過千平,但它在京城中的地位,無人能及。
不管皇子皇孫,不管高官顯貴,路過此地,都需要低下你高傲的頭,因為文廟,就是圣殿,哪怕它比你家柴房還小,它也是圣殿。
少有人會踏過文廟外的那條青石階。沒有這個資格。哪怕林蘇這位青蓮第一宗師,也只能在青石階外止步,他的目光緩緩抬起,如同有心電感應一般,三樓平臺之上,突然出現一條白衣人影。
林蘇亦是白衣。高樓之上也是白衣。打更人靜靜地看著他,輕輕一笑:“本是花間客,落拓街邊行,所為何來?”林蘇笑了:“我有一壺酒,可以慰風塵!”打更人笑道:“請!”兩句話,四句詩,一個請。
林蘇飄然而起,上了三樓。外圍無數學子一齊傻眼……我靠!我在這里讀書讀了三年了,沒見過打更人長什么樣。
今日見到了!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入文廟,今日見到了!林蘇踏入曾經進過一回的文廟,見到了曾經見過三次的打更人。
打更人手輕輕一揮,他的身后出現了一張椅子,用字構成的椅子。當日是兩個字:三更。
今日同樣是兩個字:五更。三更,代表著夜深。五更,代表著最黑暗的夜。
林蘇沒有就這五更二字,展開分析。他直接拿出了一壇酒,頂級白云邊。
“尊使,今日可以喝一壇否?”
“可以!”喝酒同樣是有分教的。當日以他們的交情只能喝上一杯酒,今日他們可以喝上一壇。
雖然他們其后并未見過面,但他們的交情卻在增加。打更人托起酒杯:“今日前來,你是有事的,說吧!”
“想請你發一份推薦書!”林蘇單刀直入。
“推薦書?推薦何人?又為何事?”
“推薦陳更,入鼎白鹿!”打更人手中的酒杯停在唇邊,目光慢慢抬起……
“白鹿書院,府,書院院長之道,大蒼文士追逐之道,江如岳不堪其重,陳更之道,才是激勵文人一路前行之正途,尊使想必已經看得明白。”打更人緩緩點頭:“你剛剛貢院論道,印證江如岳其道不堪,陳更翰林院論道,印證其道可行,京城民眾已然扇動,倒逼之勢已成,目前你所缺者,就是來自圣殿的一紙推薦。”
“是!”江如岳入鼎白鹿,憑的是圣殿推薦,皇帝點頭。所以他是正統。
要想真正擊敗他,不能靠歪門,也必須是正統。只要圣殿一紙正規推薦,兩方就站到了同一平臺,這就是法理的正當性。
法理正當性,不能走偏門,必須走正門,這就是林蘇找打更人的關鍵原因,京城之中,唯有打更人才有這個正當性。
“圣道雖然高高在上,但是,圣道也須入世才能真正成為圣道,你以民眾口碑而倒逼圣道,辦法很絕!”打更人道:“但你因此事求我,卻是錯了!”林蘇微微一驚:“尊使不愿意助我一把?還是不能?”難道說圣殿之中,江如岳的根基遠超想象?
連打更人都不能逆他們的鋒芒?難道說,推薦江如岳,原本就是打更人自己在推薦?
打更人輕輕一笑:“非不能,更非不愿,只是不必!”
“不必是何意?”打更人道:“因為這份推薦,你可以自己寫!你已是圣殿常行,你原本就有這份權力!”林蘇心頭大震……
“怎么?你不知道常行有三種權力?”
“實是不知……”
“圣殿常行,三大權力……”權力一:不受世俗皇權管轄。權力二:可推薦不超過十人為文心大儒。
權力三:可行特別推薦之權,目前白鹿書院院長任職,就是特別推薦范疇。
林蘇心頭大浪翻滾……他的常行,是過年的時候拿到的,原本三無長老告訴過他,取得某個圣殿真正大人物的青睞,讓這大人物賜你常行。
他沒有選擇三無長老所說的這條路,事實上,也不是他不愿意選擇,而是沒有哪位大人物主動找他。
他無意間走了另外一條路……寫了一本《齊民要術》,成為圣殿寶典,按圣殿鐵則,他直接成為常行,無需任何人引薦,無需任何人保舉,甚至,沒有任何人能夠抹掉他的常行。
他這個常行,得來頗有意外。他這個常行,硬得出奇。他這個常行,含金量更是高得出奇。
可惜林蘇對于圣殿規則了解得還是太少了些,他根本不知道常行有些什么特權,也許他壓根兒也不在乎什么特權。
而如今,他打算用上一回特權。手起,金紙出!一行字寫上金紙!他的常行令牌一起,金紙之上出現了一個奇異的花紋,依稀是兩個古體字:常行。
印一落,圣光起。金紙飄然而起,飛上京城文道壁……轟地一聲,文道壁大亮……整個京城,微微一震……所有人目光同一時間射向文廟……文廟之外的文道壁上,貼著一張紙……
“薦:翰林院大學士陳更,任白鹿書院院長一職!”短短一句話,末尾只因為蓋了一枚奇特的印章,而震動全城!
陸天從拍桉而起:“常行薦令?”他對面的周運之、賀云開同時變色。
他們知道常行薦令的分量,圣殿常行,等同于圣殿長老,常行薦令,與長老令完全等同。
他們剛剛還在商量,林蘇這跳出來違了圣殿大局,圣殿會不會因此降罪于他,正說得興高采烈、對前景充滿憧憬與期待的時候,來了一紙常行薦令,居然直接站到了林蘇同一立場!
哪位常行如此旗幟鮮明地站隊?這件事情非比尋常。深宮之中,皇帝陛下盯著這張薦令,臉色也突然變得烏青。
白鹿書峰之上,莫名全身大震:“常行薦令?是誰?”
“剛剛有消息來報,林蘇去了文廟,莫非打更人常十八出手了?目前京城之中,唯有他才是圣殿常行。”
“不是他!如果是他的常行令,后面會有十八的標記!但目前的常行令,沒有標記,這是一枚無號常行令!”
“無號常行令?”莫聞眉頭深鎖:“常行令有無號的嗎?”
“有!唯有一種常行令無號,那就是一冊成寶典,法令直封的常行!”莫名道:“立刻查一查,近三年來,有無此類常行出世。”莫聞手指輕輕一點,她們面前出現了一冊金色的頁翻動,在空中定位……莫聞臉色變了……莫名臉色也變了……書頁的最末,出現一人……
“大蒼林蘇,寫下《齊民要術》,奉為農家寶典,法令直封圣殿常行!”
“居然是他!怎會是他?”莫名緩緩吐出八個字,無限惆悵。莫聞臉色卻是慢慢舒展:“姐姐,他其實已經是圣殿中人,咱們同在圣殿,都是一家人了,就莫要斗了吧?”莫名嘴唇慢慢咬上:“他本是圣殿人,卻壞圣殿事,看來,他這攪屎棍攪盡世間格局,如今已經開始攪圣殿了!”
“這也算不得攪圣殿吧?無非就是個白鹿院長之爭,姐姐有推薦權,他也有,他只是行使他的正當權力……”
“所以說,你還太小!”莫名回了七個字。她的目光,遙視蒼穹……有些事,妹妹不知道。
有些事,她不能知道!圣殿之中,也有圣道之爭!圣道之爭,遠比世間任何爭端更恐怖!
引發圣道之爭的事情有很多,有的甚至只是一個觀點,一個傾向,就比如說千年前的三重天爭端,就是典型代表。
兵圣為代表的派系,強調文人血性。儒圣為代表的派系,強調仁愛兼容。
兩大派系,不能說誰對誰錯,最終的結果,卻是讓圣殿嚴重撕裂。如今,
“那位”已有歸來之像,圣道爭端又有再起之危,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人卷入其中,都是身死道消成炮灰。
林蘇也好,陳更也罷,今日的論,今日的詩,已經有著非常嚴重的傾向性。
他們的道,或許民眾會喜歡,但是,他們的道,卻觸碰到了圣殿最敏感的區域……林蘇,在玩火!
這些,唯有圣殿高層才能真正體會。這些,甚至章居正都意識不到。他看到文道壁,拍桉而起,胡子都飛了……
“老爺,現在陳更入鼎白鹿,希望有幾成?”影子就這個問題問了第三遍。
章居正慢慢伸出了一根指頭。影子傻了:“還只是一成啊?”章居正橫他一眼:“什么理解力?老夫說的是……一切無憂也!”靠!
影子在內心大罵林蘇的口頭禪,上午你也是伸一個指頭,我理解成一切無憂,你罵我,現在你還是一根指頭,我理解成一成你還罵我,你是老爺你怎么解釋你都對……但嘴里卻什么都不敢說,瞅著老爺得意洋洋的臉,他有點另類的心思……
“老爺,那小子出城了!”章居正臉上露出了笑容,目光掃向書房里的酒壇,顯然有了跟林蘇喝一杯的打算。
影子補了一句:“他上西山了!”
“王八蛋!”章居正臉色風云突變……影子無由地感覺到了幾分痛快……讓你得瑟!
我就是要將你家孫女婿勾女人的勾當告訴你,看你還怎么得瑟!林蘇也挺得瑟的……圣殿怎么樣?
皇室怎么樣?你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力推江如岳這個蠢貨入鼎白鹿書院,我偏偏就不信你們的邪!
我偏偏要給你們換個人!我原本以為我只是智慧超群,文才絕世……抄才絕世好了。
現在我才知道我有多牛叉……我是圣殿常行,我有一堆的權力!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我是那么矯情的人嗎?
我就用權!不僅僅這次的權力我用足,其他的權力我也全都用足,不是說我有十個文心大儒的推薦權嗎?
我找十個皇帝死活不肯賜進士的人,當著你皇帝老兒的面,賜他們文心,惡心死你!
不過,那是后話。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去西山慰藉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