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和楊知府順著大壩的路,踏上大壩,林蘇這邊,崔鶯頂著無數流民姑娘羨慕的目光跟著他,楊知府那邊,孫捕頭抱著他的官衣也跟著。
大壩主體部分已經建成,如同一條長龍堵住山谷,里面已經有點水了,不多,這是山泉水。
“多日大旱,水庫無水,但我看這天,秋雨也將至,等到一庫清水壓在這,下方的三百里荒原,才算是真正的人間樂土。”
楊知府如是說。
林蘇點點頭:“這幾塊巨石是做什么的?”
“就放在這上面,你這狀元公親筆題寫水庫名,永鎮義水北灘,讓后人千秋萬世地記下,這是何等的功德。”
原來他們剛才哼哧哼哧搬上大壩的大石頭,是用來題字的。
“這樣,我取個名字,你來落筆!”林蘇道。
“這不妥吧,我畢竟是海寧知府,跑陳州梅嶺府題字?梅嶺知府還不翻白眼啊?要不,還是你親自題。”
“我題也不妥當,我也不是梅嶺知府啊,這塊地兒也不是我的……要不,讓另一個人來題?”
“陳王殿下?”
林蘇目光抬起,盯著水庫后方的那座懸崖,慢慢露出了笑容:“陳王殿下,今天起得挺早,這也沒到中午啊,他居然上了山頂?”
他的視力非凡,清楚地看到,水庫后面的山頂上,正是陳王殿下。
“要去見見他嗎?”楊知府道。
“反正今日咱們也都沒穿官服,去見見!”林蘇腳下一點,騰空而起,射向山頂,楊知府滯后半步,也破入蒼穹。
孫捕頭和崔鶯就留下了。
孫捕頭目光慢慢移向崔鶯的臉上,帶著笑容:“少奶奶,你在這石頭上坐坐吧,他們可能會耽誤些時候。”
崔鶯猛地一震:“捕頭大哥,你……你別這樣稱呼,小女子崔鶯,捕頭大哥直呼其名即可……”
“這可不敢!”孫捕頭道:“少奶奶是公子的人,于海寧全府都是萬民敬仰。”
崔鶯腳兒顫顫的,臉蛋紅紅的,都有點站不住了,下方一個聲音傳來,算是給她解圍……
山頂上,陳王望著凌空而來的兩人,年輕的臉上突然也露出了笑容:“林三公子……”
林蘇山頂一落,躬身一禮:“參見陳王殿下……”
“行了行了,早跟你說過,不用這些禮節,哎,我問你,你是不是跟我皇妹合辦了一個廠子?”
“殿下知道啊?”林蘇笑了。
“我皇妹前日剛剛給我傳訊!說她的棲鳳山莊如今門庭若市,她也找到了自己的生存價值,還交了一堆的好朋友……沖著這一點,我得謝你!”
陳王的眼眶有點濕潤,這一刻,他不象是一個皇子,而恢復成了一個為妹妹牽腸掛肚的兄長。
妹妹呆在京城,身犯重病,舉目無親,看似尊貴,其實卻是凄涼。
他這個做兄長的,沒辦法為妹妹提供幫助,而面前這個人,卻做到了。
對于玉鳳公主而言,幫她的兄長,比幫她自己更讓她稱心。
對于陳王也一樣,幫他的妹子比幫他,更讓陳王開心。
昔日的皇親,如今只剩下兩人,兩人雖然遠隔千山萬水,但兄妹的情感關聯,與眾不同。
“這一點別謝我,我辦那個廠子,靠的是公主殿下的那座山谷,而這邊的義水北灘,我靠的也是殿下的地盤。”
陳王目光射向下方的山谷:“說起這里,我也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些時候,我天天來這里看著,看著這山谷一天一個樣,我都不敢相信這是我曾經忽視的那片荒地,三公子的妙手,真是讓人佩服。”
“妙手,也得有用武之地才行啊。”
陳王目光一凝,心頭微微一動,他知道面前的人什么意思,他也知道他的處境,他明明才華蓋世,妙手無雙,但何曾有過用武之地?
也唯有這些被人忽略之地,他才能一展妙手。
當今天下格局如此,又有誰能改變?
這些,在他心頭一掠而過,化成一聲輕輕的嘆息……
林蘇也是一笑而掠過:“殿下,我與楊知府剛才在那邊正在商量這水庫的題名之事,他與我均不合適,所以,想請殿下給這水庫親筆題下水庫名。”
陳王大喜:“那太好了!我就說這么大的事兒發生在我這地盤,你總得給我點機會吧,哈哈,你說名字,我來寫!”
“義川湖!”
“義川……好!大義山川!恰好對應……”陳王道:“拿筆來!”
身后一個女子出現,正是閣心,閣心手中是一個托盤,托盤中一張金紙,陳王提起筆,寫下了“義川湖”三個大字,王印一起,映在下角。
“謝殿下題名!”林蘇一鞠躬:“第一批桂花香水出來,我送你!”
“好!多送點,我還要給我妹子帶些過去,我可告訴你,這些時候,她給我送的春淚可不少,我這個做兄長的老是占她便宜不象話,得回點……哎,對了,你別給她送哈,你要是送了我再送就不值錢了……”
“好啊,我回京之后,不給她帶禮物,她要是問起,我就說她哥不讓……”
“你個混蛋!”陳王大叫:“你回京必須給她帶禮物,但不準帶新出的香水……”
陳王居然破口罵人,天地奇聞了。
但他臉上分明是笑容彌漫,更是天地奇聞。
他身后的閣心都驚呆了……
林蘇和楊知府已經去了,陳王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收,閣心輕輕一笑:“殿下,這個人,真是非同一般。”
“是啊,哪怕是隆冬時節,他也是穿透嚴寒的一縷春風!”
水庫大壩上,崔鶯再次見到了她流亡路上的伙伴,陳瑤。
昔日,崔鶯埋葬父親之后,跟著流民踏上了漫漫南行路,一路上,結識陳瑤,兩人年紀相仿,又都知書達禮,自然成為好姐妹,三千里路途,相互幫襯。
而如今,昔日的好姐妹,已是天壤之別。
崔鶯,成了三公子的人,在眾人心目中幾乎是這片天地的皇后。
而陳瑤,卻依然是扯點鮮嫩野菜就當過年的流民……
崔鶯站在大壩上,陳瑤鼓起勇氣喊了她一聲,就沒了下文,她不知道這個昔日的姐妹,會不會裝作不認識她……
崔鶯目光一回,就看到了陳瑤,她一聲大叫瑤兒妹妹,跑了過來,跟陳瑤緊緊擁抱。
陳瑤一身的泥土,瞬間將崔鶯的衣服弄臟,她的心也一下子熱了,跟在她后面的另外一個姑娘眼睛亮了……
“鶯兒姐姐……你衣服弄臟了。”
崔鶯抱得更緊了:“瑤兒,你家里的人還好嗎?”
“好得多了,你別為我擔心,公子剛剛宣布命令,各家的花兒各家自己收,我跟你見這一面之后,要跟爹爹一起收花兒了。”
后面那個姑娘插話了:“鶯兒姐姐,瑤兒家里挺難的,她爹身體不好,修不得水庫,弟弟妹妹又太小,這些時候,她娘在修水庫,也只是免費修,瑤兒總想進那廠里做點事……鶯兒姐姐,你幫忙說說行不行?”
她說的那個廠子,指的是義水北灘這邊的堿廠,其實只是個大作坊,將野草收集起來,提煉堿,雖然是個苦差事,但每月有2兩銀子,也就成了所有流民的天堂。
崔鶯為難了。
相公的產業,她可從來都沒插過手,她給自己的定位,一直都是丫頭。
就在此時,空中人影掠過,林蘇和楊知府落在大壩上。
楊知府安排人,將王爺的墨寶刻上大壩,林蘇呢,目光一轉就看到了三個女子。
“鶯兒,你的姐妹啊?”
他這熱情的一打招呼,三女心頭齊齊大跳。
“……這是我流亡路上最好的姐妹,瑤兒。”崔鶯當著眾人的面,沒叫他相公。
瑤兒嗵地一聲跪下:“陳瑤見過公子!”
“李鳳兒見過公子!”另一個姑娘也跪下。
“兩位姑娘,既然是鶯兒的姐妹,那就是我的姐妹,起來吧!”
這溫和的言語,讓兩女如沫春風。
也讓原本就直爽的李鳳兒有了更大的勇氣:“公子,能不能給我們姐妹安排個差事?”
這話一出,陳瑤心頭猛地一跳,剛才求過鶯兒,鶯兒很為難,現在直接求公子,公子會拒絕嗎?她真的太需要這份差事了,流民家庭,吃喝就是第一位的,患病的爹爹、日夜辛苦的娘,兩個年幼的弟妹,都不允許她矜持……
“安排差事?”林蘇笑了:“讓鶯兒解決不就好了?”
崔鶯輕輕一震,美目抬起,望著她相公……
“肥皂廠是你負責的,用什么人,開多少工資,你說了算。”林蘇道。
崔鶯眼睛大亮:“真的啊?”
“當然是真的,就跟陳姐、綠衣她們一樣,你看她們幾時就這些雜事請示過我?”
跟陳姐和綠衣一樣!
身份也是一樣的!
崔鶯瞬間如同通了電一般:“謝謝……相公!”
她終于正式稱呼相公了。
然后轉向陳瑤和李鳳兒:“瑤兒,鳳兒,你們把月月也叫上,等會兒跟我回海寧,到肥皂廠做事吧,這邊的草木灰廠子,可不太適合女子。”
這倒也是,這邊草本灰廠,全是身上脫得精光的男子,突然進去幾個年輕女子,成什么了?自己抹不開,也妨礙別人不是嗎?
陳瑤和鳳兒全都跳了,抱在一塊兒跳……
林蘇把崔鶯拉到一邊,將海寧肥皂廠的營銷策略給改了……
海寧肥皂廠,產量并不大,如果走低端路線的話,賺不了幾個錢,真的只是一個小產業,所以,林蘇打算調整下,專營高端路線。
所有的包裝全都照搬京城高端產品,下面標注:海寧,以示區別。
這一改裝,日用品香皂瞬間變為藝術品,價格也由原來的幾分變為一兩銀子一盒。
崔鶯好吃驚:“相公,一兩銀子一盒,能賣出去嗎?”
“皇宮負責采購的老太監,為搶這種香皂差點跟人動起來,你還擔心賣不出去?你不僅不需要擔心銷路,你還得限量供應,京城每天只供應5000盒這種高端貨,你這里呢,每天最多供應2000盒,多余的,可以走中端路線……”
路線一改,其實還有很多東西要改。
比如說包裝,包裝就是一個新的產業,需要辦一個作坊,專門制作這種專用木盒,義水北灘這邊雜樹又高又大,客觀地說,也影響到整個花園的觀感,有很多人提議將這些沒用的雜樹給砍了,現在正好可以動工。
崔鶯找來幾個姐妹,也找到了鄧伯,鄧伯對于崔鶯這個新少奶奶的指令,那是重視得很,一聲令下,成立新的木器加工廠。
木器加工廠需要大量的木匠,流民隊伍里,什么人都有,轉眼間,招了一堆人……
還要漆匠……
也有人提議,這里離海寧畢竟有一段距離,廠子做大了,林家后院可容不下,不如將肥皂廠直接落戶義水北灘吧?
所有人殷切的目光全都落在崔鶯身上,期待她點頭。
現在整個流民隊伍都知道,一家廠子對江灘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源源不斷的財源,也意味著巨大的拉動,海寧江灘就是因為有那些廠子存在,才成為流民的樂園,義水北灘要想跟上海寧江灘的腳步,就需要廠子……
崔鶯在眾人目光下全身發熱,但她終究不敢就這么大的事兒表態,她趕緊去找她相公,在大壩的另一側,她找著了,把要求一提,林蘇一點頭,整個義水北灘全都炸了……
義水北灘,終于迎來了第一家真正意義上的廠子。
這廠子一成型,將帶動整個義水北灘,甚至還帶動了周邊,義水北灘向北,就是梅嶺,梅嶺緊鄰繁華鬧市橫山渡,橫山渡,那可遠不是海寧城所能比擬的,從此,不僅僅是海寧城里的豬下水供不應求,橫山渡但凡帶點油脂的動物內臟、下水,全都有了一個新的用途,制作肥皂。
林家的廠子,踏出了跨州經營的第一步,從曲州一步跨到了陳州。
海寧江灘,瓷窯之前,綠衣拿到了第一只香水瓶,精美的瓶身,上面刻著林蘇剛剛寫好的那首七彩之詞,讓她心跳加速,她拿起這瓶子就找陳姐。
陳姐在江邊忙得很。
她指揮一群人將一臺剛剛做好的水車安放在江中,江水奔流,帶動下方的葉片,將水從江中提起,沿著通道送到江堤內側。
看著嘩嘩的江水流入早已干涸多時的水渠,陳姐臉蛋一片通紅。
周圍的人群大聲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