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臺市,工業局發展辦公室,李主任聽到王燁的聲音,很明顯的愣了一下。
“等等,你說什么?你重新說一遍,我沒有聽清楚。”
王燁話音剛落,李主任放下鋼筆把文件推開,把注意力集中于電話,甚至還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仿佛耳屎太多影響他聽力了一般。
電話那頭,對于李主任的反應,王燁不以為意,大剌剌的靠在椅子上,左手拿著那張報紙,右手拿著電話笑呵呵的說道:
“我說李主任,廣交會要開始了,怎么工業局沒有通知我們啊?”
“我們紅星機械廠現在已經軍轉民了,是正兒八經的國營機械廠,我們要去參加廣交會!”
這一次,李主任聽清了,直接嗤笑著說道:
“我說王燁,你小子是不是昨天喝酒了?這是宿醉沒醒呢?”
“就你們機械廠的那些個產品,哪個是能拿得出手的?哪個是能光明正大擺到臺面上的,人家廣交會是正兒八經的進出口大會,都是正經的商品在銷售?你們去干什么?”
“到時候丟人就算了,要是惹下什么麻煩,問題可就大了!”
“如果一定要說,倒是你們制造廠的產品可以送過去,電風扇洗衣機倒是符合條件,不過人家外國人也不缺這玩意兒啊!從咱們進口電風扇洗衣機,我看不行。”
“不過咋說也白搭,咱們云臺市唯一的廣交會名額,被市第三食品廠拿走了,人家要去賣野菜。”
“伱們還是趕緊老老實實趕訂單吧!六百萬美元都拿到手里了,還琢磨什么廣交會!”
“到時候要是誤了交貨,我看有你哭的!”
聽到李主任這么說,瞬間王燁的心直接涼了半截,同時心中忍不住暗自自責,怎么忽略了這么大的問題!
在幾十年后,秋季廣交會的時間,基本確定在了秋季十月份,正常情況下日期不會改變的,但是王燁忘記了,在現如今這個時代,每年廣交會的時間并不太確定,有時候早有時候晚,和客商有關系!
想到這里,王燁決定還是得垂死掙扎一番。
“李主任,話不能這么說啊!”
“您這話說的,好像我們機械廠在搞什么黑產一樣,我們的產品怎么就拿不出手了?我感覺我們的產品都是正大光明的好產品啊,外國朋友用了都說好!”
“再說了,您說的沒錯,廣交會確實是進出口商品貿易大會,但是規章制度里面也沒有說,不允許我們去廣交會賣煤氣罐吧?”
“對不對?您就說對不對?”
“再說了這外貿做生意,也是你情我愿不是嗎?我們賣煤氣罐,客人買煤氣罐,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不是一拍即合?”
“怎么就能引起亂七八糟的麻煩呢?”
聽到王燁的狡辯,李主任也是哭笑不得,說實話王燁說的沒毛病,誰說廣交會不能賣煤氣罐了,煤氣罐又不是什么管制品。
但問題是,總感覺不對勁兒啊!
“王燁,你跟我哭沒用啊!”
“咱們市就一個名額,真的已經被第三食品廠拿走了,沒名額了啊!”
“我就算是敢擔這個責任,想讓你們去,也沒轍啊!”
“這名額是國家經濟委員會批的,咱們地方根本插不上話。”
王燁當然知道李主任沒有騙自己,而且他說的也沒有錯,現如今國家經濟貿易部門的頭子正是國家經濟委員會,未來這個部門將會一分為二,一部分變成發改委的一部分,一部分變成商務部的一部分,確實地方上根本不可能插得上嘴,多少名額就是多少名額,是確定的。
但是,凡事都是但是。
就在通話陷入沉寂的幾秒鐘之后,王燁輕咳了一聲,然后說道:
“李主任,現在你抽上一支煙,算我敬你的。”
“然后就用這一支煙的時間,我給你講講我的歪理,你看有沒有道理?”
聽到王燁這么說,頓時電話那頭的李主任樂了,忍不住笑著說道:
“好好好,我第一次聽說隔空敬煙的,行,那我就抽上一支,你開始說吧”
“讓我聽聽你的歪理!”
王燁簡單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后笑著說道:
“我的歪理一共三條,您且聽著。”
“第一條,在我看來目前咱們最大的困難、矛盾、麻煩、問題,原因都只有一個,那就是窮!那就是沒有錢!”
“說句不好聽的,現在的咱們,那就是屁股上補丁摞補丁,都窮到了這個份兒上,只要不偷不搶,怎么掙錢不是掙?什么都沒有綠油油的美金好使啊,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第二條,廣交會機會難得每年只有一次,咱們現在開放了,講究個能者上庸者下,我們好歹也是咱們云臺市、乃至咱們魯齊省的創匯標兵,我這么自夸一句,不過分吧?”
“既然如此,我們為什么不能上?就說第三食品廠,他們賣野菜才能創多少外匯?”
“如果讓我們去,我現在就能立下軍令狀,我保底創匯一千萬美元,超過這個數兒就不說什么了,如果沒有達到,我們創多少匯,您都按十比一給我們補貼就行,剩下的三成,算我給市委省委的辦公補貼。”
“第三條,我知道名額是國家經貿委員會定的,但是總名額是發到省里,然后省里再派發到市里的,咱們云臺之所以只有一個名額,是因為去年前年沒有頂事兒的創匯單位啊!”
“但是今年情況不同,我們紅星機械廠站出來了,理應多得一個名額,您說對不對?”
“再說了,據我說知去廣交會這事兒,也是半攤派的任務,不愿意去的廠子多了去了,不少都是各個市委省委誆著哄著才去的。”
“所以,既然他們都不想去,那不如把名額勻給我們,是不是?”
王燁說完了,李主任的煙才燒了一半,因為他光顧著聽王燁說話,根本來不及抽煙!
此刻,其實李主任已經被王燁的歪理說服了大半,確實如同王燁說的,去廣交會的名額確實是燕京經貿委員會派發給省里,再派發給市里的。
而這些名額,必須都用上,否則廣交會空蕩蕩,那可就是大問題了,但是每個地區情況不同,或許根本就沒什么創匯的單位,如此一來只能搞攤派,讓你去你就得去!
好一點的,給點甜頭,不好的,直接不去就砍補貼,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其實名額好說,李主任去省里協調一個名額,難度不是很大,關鍵是在李主任看來,王燁偷偷摸摸的搞搞掛羊頭賣狗肉的事情也就算了,去廣交會這就是鬧大了!
萬一呢?萬一怎么辦?
但是現在,聽到王燁的“貧窮論”和“軍令狀”,李主任確實心動了!
如果王燁真的能創匯一千萬美元,那對于整個云臺市、對于整個魯齊省,都是難以想象的功績,凡是和這筆外匯沾邊的單位,都能喝上湯,更不用說李主任這個主管上司,那絕對是吃肉吃到屁眼冒油的存在,說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都不為過!
畢竟截至去年底的時候,華夏全部的外匯儲備,也不過十億美元!
都說財帛動人心,利益迷人眼,李主任怎么可能不動心?
“呼!嘶!”
辦公室內,只見坐著的李主任調整了一下坐姿,先是舒了口氣,然后一口把半支卷煙全都嘬了,直接拍桌子笑道:
“行,干了!”
“我這就給你去協調名額。”
“你小子,我感覺我這是上了你的賊船啊!”
“要是到時候捅了什么簍子,我看咱倆就去林場蹲著吧!”
“我當場長,你當副場長,我負責做飯,整個林場攏共就咱倆,你就鼓搗你的防火設備,也算是專業對口了,哈哈哈!”
對于李主任的說法,王燁哈哈笑著說道:
“我看行,到時候嘗嘗您的手藝!”
“那咱們就說定了哈,我等您的好消息。”
隨后倆人沒有寒暄,直接掛斷了電話,王燁舒了口氣,反正該說的都說了,最后行不行就只能看領導們的膽子和魄力了。
接下來的兩天,王燁完全沒時間去考慮廣交會的問題了。
因為經過為期一周的發動機耐久性測試,發動機初步可以確定是穩定可靠的,所以機械廠的第一臺旋翼機開始組裝了起來!
七月九日,天氣晴朗。
清早八點鐘,王燁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當著一群人的面,扯掉了小掛歷上代表昨天的那張薄薄的紙,輕輕舒了口氣認真的說道:
“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
“是我們紅星機械廠從地面步入天空的重要日子!”
“橫空出世,莽昆侖,閱盡人間春色,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
“出發!出發!”
伴隨著王燁的聲音,頓時在場所有人都激動了起來,揮舞著拳頭高呼著出發,然后魚貫離開直奔飛行器組裝車間,在那里第一臺旋翼機已經組裝完成了。
“咔咔咔”
朝陽如金,在兩個工人的努力下,車間大門被緩緩推開,露出了里面的旋翼機!
“推出來!”
伴隨著王燁的聲音,工人們忙碌著,片刻后那旋翼機被從車間里緩緩的推了出來,它甚至談不上什么整體的顏色,因為幾乎肉眼可見的都是鋼管結構。
甚至為了最大程度的減重,兩個乘員屁股下面的座位,只有一塊自行車座大小的木板。
整個旋翼機中,唯一的三個可以稱之為“面”的存在,分別是頭頂的升力螺旋槳、后面的動力螺旋槳、以及螺旋槳后面的水平和垂直舵面。
而最引人注意的,則是旋翼機兩側金屬架結構的“翅膀”,左右延伸出去大概八十公分,上面還能看到機械結構的特殊掛鉤。
“廠長!”
伴隨著一個聲音,王燁扭頭看去。
只見技術科長和原本的汽車修理工、現在的發動機工程師老陳,倆人各端著一個托盤過來,每個上面都有一朵大紅花,簇新的布料,很明顯是新做的。
“呼!”
王燁長長的舒了口氣,拿起第一朵大紅花,走上前用紅色的布條,綁在了旋翼機的機頭上,本來王燁是沒有搞這個環節的,但是拗不過老廠長等人,反正是沒什么影響,最后王燁點頭同意了。
等王燁給旋翼機掛上大紅花,只見一個穿著便利的年輕人小跑來到了旋翼機旁邊,目不斜視昂首挺胸的站在了那里,正是之前在發動機車間里工作的陳航,那個自信的年輕人。
“廠長!該我了!”
隨后他聲音很大的如此說道。
王燁扭頭,看到了端著第二個托盤的老陳,也就是陳航的老爹,此刻已經紅了眼眶,整個人看起來渾身都在顫栗,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的模樣。
“你確定嗎?雖然旋翼機是非常安全的飛行器,但是事無萬一。”
“你只是發動機眾多工程師之一,試飛并非你的本職工作,你也沒有必要為了逞能而強上。”
看著面前的年輕人,王燁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此說道,沒想到陳航突然笑了,居然反問王燁說道:
“廠長,你知道我原來的名字叫什么嗎?”
頓時王燁愣住了,搖了搖頭,而陳航笑著說道:
“小學之前,我的名字叫陳兵。”
“但是在小學的某個暑假,我機緣巧合跟著大家伙兒去了一趟郭帽山場站,看到了戰斗機。”
“回來我就和我爹說,我要改名叫陳航。”
“因為那天,我記住了一個詞,叫航空兵,我覺得比我的單名‘兵’厲害多了,只不過這個理由,我從未和我爹說過,甚至因為改名,我挨了不止一次揍。”
“所以,前幾天我才給您打了報告,我一定要首飛旋翼機!”
“請您允許我!”
那一刻,王燁沉默了,現場所有人都沉默了,最后王燁轉身,看向了老陳,而老陳整個人已經不能看了,臉上鼻涕眼淚糊成了一大片。
在王燁的注視下,他突然“嘿”了一聲,渾身戰栗著吼道:
“我們老陳家,不出孬種!干他娘的!”
說罷,直接把盤子遞給了王燁,然后自顧自拿起大紅花,走過去就給兒子戴上了,然后轉身再也無法壓抑,嗚咽的哭泣著就走進了車間。
上午九點,能見度高,地面東南風二級。
車間面前的巨大的硬化空地上,遠處已經有上千人在圍觀,旋翼機停在了最中間,陳航一個人坐在里面,五十多米之外,王燁吼道:
“第一次試飛,任務目標離開地面,升高不超過兩米!”
“起飛!”
瞬間,發動機的轟鳴聲,響徹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