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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軍議與分化

更新時間:2024-07-06  作者:孤獨麥客
七月十六日,諸軍花了一整天時間大索全城,清理殘敵。

邵勛沒有急著進去,他在城外大營內,與幕僚們計劃起了下一階段的戰事。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鄴城算是國朝的第三個首都了,城市規模較大,設施齊全,是河北第一大城,也是整個天下屈指可數的雄城。

呃,不要看到雄城就害怕,事實上大城真不一定好守。

就一個問題,你見唐軍守過長安嗎?沒有。

沒有人是傻子,不要把那些久經戰陣的大將當做不知兵,不守長安是有原因的,這個城壓根就沒法守。

幾十公里周長的城墻,一米站一人就要四萬兵,事實上這個密度壓根不夠,得翻倍再翻倍——根本不現實。

只有五米多高的城墻,城防設施匱乏,還非常薄,很容易被破壞,連很多縣城的城墻都比它強。

城內人口又多,吃飯消耗是天文數字,稍微一圍困,馬上就人相食。

哪個大聰明要守長安?

此時的洛陽、鄴城遠不如隋唐時的長安、洛陽那么大,甚至不如南北朝時的鄴城、洛陽大——北魏那會,將此時洛陽外圍那些住宅區全劃了進去,修建外郭城,城池面積暴增幾倍。

但洛陽、鄴城再小,沒個幾萬人馬,真的不好守。

邵勛很懷疑石勒現在能召集到多少人。

“梁習等人,用冀州民力,取上黨山林之材,制度壯麗見于文昌、聽政等殿,金虎、銅雀之臺,鳴鶴、楸梓之宮……”會議上,胡毋輔之搖頭晃腦,講起了曹魏年間修建鄴城的舊事。

“鄴城所固者,乃三臺也,便如洛陽之金墉城。”

“鄴西又有苑林,城墻矮薄,拔之不難。”

邵勛在一旁靜靜聽著,連連點頭。

他去過一次鄴城,對此有點印象,鄴城本身其實不難攻,甚至可以攻取其中一部分,但西半部分的三臺就比較堅固了,如金墉城一般,甚難攻取。

他印象中,原時空洛陽、鄴城最后失守的都是金墉城、三臺。

有這兩地,完全可以長期堅守,反復拉鋸,如果有糧食的話。

“鄴有三臺之固,西接太行,山水環繞,又當大道,誠為天下之腰脊,河北之襟喉。明公若得之,可如曹孟德那般遷徙于此。”說著說著,胡毋輔之的思維就發散了,開始離題。

邵勛聽了眉頭一皺。

其他將佐紛紛側目,看著胡毋輔之。

他們根基在河南,去鄴城是萬般不愿的,胡毋彥國你到底在講什么?你受了誰的指使?

胡毋輔之似未發覺,繼續說道:“前番石勒南下何其之遲!可見其籌措軍糧之困難。仆以為,鄴城并無太多守軍,亦無多少錢糧,明公可大膽北上,一戰殲滅之。”

“哦?”邵勛有些感興趣了,問道:“你覺得石勒會與我決戰?”

“石勒若不戰而逃,可就只能老老實實給劉聰當官了。對他來說,還不如打一下呢。不戰而逃,聲勢大衰,只能托庇于劉聰;戰敗后再逃,還是依附于劉聰。既然無論怎樣都要被劉聰拿捏,還不如打一下。一旦勝了,局面全盤皆活。”

“彥國這次看得很精準。”邵勛贊許道:“我亦料石勒必與我大戰,就是不知道是守城戰還是野戰了,抑或派遣精騎,深入我后方襲擾。”

鄴城到枋頭只有一百九十余里。

一人三馬,要不了兩天。

一人雙馬,也就三天。

人一天消耗三斤糧食,馬消耗九到十斤——如果不夠,可短暫放牧一會。

也就是說,攜帶六十斤干糧,石勒的騎兵可以在野外活動兩到三天,且基本不用放牧。

如果能放牧的話,糧食消耗速度減緩,活動時間更長。

這是騎兵的優勢:短距離的爆發力。

邵勛思考了一下,石勒有兩種可能應對的方式。

其一就是步軍守城,騎兵利用爆發力在野外襲擾他的糧道,其實還是之前的那招。

其二是全軍拉出來,在鄴城城下與他進行主力會戰。

這兩種可能都存在,且都是邵勛樂于看到的。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其實是石勒棄守鄴城,跑了!

那樣的話,就像匈奴第一次打關中那樣,降者如云,沒打干凈,要打第二遍。

畢竟,石勒的兵降了你,真的能信任嗎?真的不會叛亂嗎?

除非他有殘忍暴虐之心,干脆把石勒的降兵一股腦兒坑殺算了,管他五萬人還是十萬人,通通殺光。

先不談他不愿意這么做,就說這樣做的后果,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從此以后,敵軍人人死戰不降,代價太大了。

“明公,我覺得石勒可能會堅守鄴城。他手頭應有幾萬人馬,鄴城雖大,有個三四萬人夠了。實在不行,可退守三臺,此易守難攻之地,以拖待變之下,或有轉機。”王雀兒在一旁說道。

邵勛點了點頭,又看向其他人。

司隸校尉庾琛捋了捋胡須,沉吟片刻后,說道:“明公,要做好和石勒決戰的準備。”

“為何這么說?”邵勛問道。

“石勒倚城而戰,則兵士心定,心定則士氣旺盛,此其一也。”

“其二,若能一戰而勝,則我步軍退卻多有難處,或損失極大。石勒縱騎追擊,斬獲萬人很難么?如此,則河北大定。明公敗回河南后,或有人發難,局勢混亂,又會給石勒機會。”

“其三,若避戰而走,石勒必然依附于劉聰。他的部隊就一定能保住么?我看未必。屆時劉聰下詔,調勒兵入關中,石勒聽還是不聽?”

說到這里,庾琛頓了頓,然后看向眾人,直接說出了結論:“對石勒而言,大軍慘敗于鄴城,為明公所殺,或者被劉聰吞并,委實區別不大,反正他都見不到了。石勒其實只有一條路,倚城而戰,擊敗明公。”

老丈人真是靠譜!邵勛心中暗贊。

他也傾向于石勒會與他戰于鄴下,但理由和庾琛不同。

都是爭霸天下的人,不打一下就跑,趁早回家種地去吧!

反正易地而處,邵勛是絕對做不出這種事的,無他,不想被武人輕視。

說穿了,就是威望。

亂世野心家,對威望這種事情還是比較在乎的。

有威望,你甚至可以讓手下餓一兩天肚子打仗,沒有威望,伱讓人吃飽喝足了,人家還是桀驁不馴,陽奉陰違。

開國皇帝眼一瞪,就能讓殺人如麻的大將戰戰兢兢。

太平年景的皇帝,卻要靠各種陰謀權術來限制大將。

開國皇帝,嬉笑怒罵,性格鮮明,想罵就罵,想打就打。

承平皇帝,陰氣森森,編織陰謀,美其名曰“帝王心術”,說白了就是威望不足的情況下不得已而為之。

邵勛在軍中有崇高的威望,站到哪里,人人敬服。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威望。

他不相信石勒不在乎威望。

“金正,你有何話說?”邵勛又看向愛徒,問道。

“明公,石勒若還是男人,就該決一死戰。”金正大聲說道:“若他敢避戰,我呸,沒卵子的貨,不足為慮。屆時直攻鄴城便是,定將石勒妻妾獻予邵師。”

“怎么說話呢?”邵勛繃不住了,笑罵了一句。

金正恍然大悟,看了庾琛一眼,訕訕而笑。

“道徽,你一言不發,可是在思慮什么?”邵勛看向郗鑒,溫言道。

“明公,仆以為石勒必然出戰,他拖不起。”郗鑒說道。

“嗯。”邵勛點了點頭,問道:“為何這么說?”

“已是七月中了。”郗鑒說道:“待至八月,田間粟麥金黃,遍地是糧草,石勒若困守孤城,明公大可遣人收割糧食,以充軍需。如此,便是圍到大雪紛飛,亦無軍饋不足之憂。”

邵勛聞言大笑。

這不就是劉裕伐南燕的翻版么?

在進軍的路上,他的糧道不是沒有損失,只不過鮮卑騎兵始終無法將之徹底斷絕罷了,沒能讓劉裕的大軍餓肚子——糧道屢被襲擾,有損失,但一直有糧食運到前線。

待到八月進入山東,野地里全是成熟的糧食,隨意收割,已經不存在糧道制約了。

這個時候,南燕滅亡就已經開始了倒計時。鮮卑騎兵在廣固城下,被迫對劉裕的大軍發起了絕望的沖鋒,結果自然十分慘淡。

何其相似,何其相似也!

“常粲,你怎么說?”邵勛最后看向龍驤將軍幕府督護常粲,問道。

“羯騎不過爾爾。安陽橋之戰,府兵以步攻騎,賊騎連連退卻。”常粲說道:“我聽明公的。”

“好!”邵勛一拍案幾,起身走了兩步,掃視眾人一圈后,道:“三日后,北上攻鄴。”

“諾。”諸將佐齊聲應道。

邵勛頓了一下,說道:“彥國,且為我書信一封,致于鄴城上下。”

胡毋輔之攤開了筆墨紙硯,看著邵勛。

“就幾條。”邵勛說道:“其一,先帝以來,河北屢亂,朝廷累發猛士,大挫賊鋒。肥鄉之役,斬河北之梟豺,野馬岡之戰,靖鄴城之妖氛。”

“其二,石勒本汲桑之余孽,殘害士庶,污染忠良,罪由己招,孽非天作。天地至仁,尚有嚴霜,法在必誅,情難原宥。”

胡毋輔之寫到這里時,稍稍頓了一下,隨后再度筆走龍蛇。

他明白了陳公對石勒的態度:必誅。

“其三。”邵勛繼續說道:“為石勒裹挾之將士,如有知義悔過,解甲藏弓,還鄉復業者,一概不問。石勒給予之閑田,仍令其耕種,不得追索。”

“其四,大國黎民、中夏百姓,豈能久事羯胡?若能執賊渠魁首來降,給予官身。已有官身,拔二品任用。”

“其五,有士人迫于兇威,顧全家族,不得已出任郡縣偽官,若能深恥前非,改過自新,舉城來降,我可上疏朝廷,正授職官,仍留舊任。”

胡毋輔之筆走龍蛇,一邊寫,一邊思索。

很明顯,這幾條都是為了分化瓦解石勒集團。

石勒給士兵分了田宅,陳公仍然承認,只要你解甲歸田,還鄉復業,不再為石勒賣命即可。

如果有人殺石勒集團將佐,執其首級來降,則升官發財。

石勒委任的郡縣官員,現在就可以投降了,陳公會為你們爭取,把“偽官”變成“正授”,利益不損分毫,只不過換個效忠對象罷了。

簡而言之,石勒罪止一身,脅從不問。

大胡是必死的,陳公一定要殺,你們還有活命的機會,切勿自誤。

胡毋輔之記錄完后,略一沉思,便開始了潤色謄稿,然后交給邵勛審閱。

邵勛看完之后,吩咐道:“遣人多多抄錄,散于要道、村鄉、城邑之處,咸令知悉。其余人,整備兵馬,做好出戰準備。此戰,有我無敵,不勝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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