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0章祖制
「下,仆———·仆有話說。」席間一少年突然出聲道。
「卿何人?」部勛看向他,問道。
此人看著只是個十來歲的少年,經旁人介紹,原來是侍中羊曼之子,好像沒有如同兄長們一般出仕,而是一直留在家中讀書。
「泰山羊賁。」少年起身行了一禮,道。
「坐下說話。」邵勛端著酒杯,來到羊賁旁邊,溫言道。
羊責坐了回去,目光從身前一胸脯飽漲的胡姬身上收回。十幾歲的少年,終究有些青澀,同時也說明他沒有亂來,有些十四五歲的士族子弟,甚至已經因為縱欲過度,還沒發育完全就玩壞了·
「陛下,臣一一聽,不是,仆家中至豬口營建莊宅,稻麥輪作。每年所收糧食中稻谷倒還好去殼,麥子卻甚難,只能用石磨。初建之時,因一時找不到足夠的牲畜,磨面困難,只能給仆婢、莊客做麥飯、煮麥粥吃,人皆怨之。」羊賁說道:「因豬口卑濕,急需排水,故我家建有龍骨水車,就是那「翻車’,洛陽就有。翻車有腳踏的,有手轉的,還有那風吹的。我突發奇想,或可用風來吹動石磨,令其旋轉磨面。」
哦———.風力磨坊,有想法,邵勛心中暗贊。
風力驅動的水車確實有,但并非西方常見的那種大風車,而是立軸式風車。
簡單來說,軸上面有八個立柱,每根立柱上掛一面帆,然后靠風力驅動提水。
聽起來有點像船只上的風帆,其實最開始就是從風帆船上獲得靈感,移植到地面上來的。
每一根立柱就是一根梳桿,每根桅桿上掛一面帆。風力過大時就降下一些帆面,減小迎風面積,或者轉動帆的方向,調節受力角度。
操作方式與帆船幾乎沒有什么差別,甚至大小都沒有太多的差別:因為有八根「
桿」之多,這種水車整體實在過于龐大,占地面積很廣,以至于不得不將底部抬高,將風車主體架到空中,免得影響土地利用。
可想而知,這種風車是沒有什么競爭力的。
比腳踏式、人力轉動的體積大、成本高、操作復雜,還占用更多的面積。最重要的是,初始投資成本巨大,這就注定其難以大行其道。
他不動聲色地看向羊賁,道:「你做過龍骨水車么?」
「只做過水轉木偶。」羊費說道。
此言一出,不僅邵勛有些驚訝,席間眾人都頗感興趣。
魏明帝時,有人進獻了一套百戲木偶,雕刻得惟妙惟肖,十分精巧。可惜是死物,不能動,于是令給事中馬鈞讓這些木偶動起來。
馬鈞研究之后,利用水力驅動,令木偶擊鼓、跳舞、翻滾、疊羅漢等等,讓魏明帝嘆為觀止,這便是「水轉百戲」的由來。
「什么樣的木偶?」邵勛問道。
「仆親手雕刻、上漆、繪色的木偶,乃—·乃————」說這話時,羊賁偷瞧了那些婀娜多姿的舞姬。
邵勛大笑,拽過一西域美人,手捏著她下巴,道:「便是此等木偶?」
羊賁點了點頭,臉突然紅了。
「果是有才。」邵勛將懷中西域胡姬推到羊賁懷里,道:「少年慕艾,本是尋常,賞你了。」
羊寬輕呼一聲,下意識抱住胡姬。
胡姬比她年齡大,二十歲的樣子,撲在他懷里時微微顫抖著。迎面而來一股體味,但羊責居然醉了,臉紅得發燙,身體也不可抑制地產生了變化。
這小子,牙口挺好,有前途。
邵勛的聲音仍在響起:「小門小戶是用不起風車磨面的,但用在莊園里卻很合適,至少比驢驟拉磨強,省不少事。你若將此物做出來,朕給你一套‘木偶」。」
「什.什么樣的木偶?」羊賁暈暈乎乎地問道。
邵勛神秘一笑,拍了拍手,讓剩下十一名舞姬在他身后列隊,然后指著她們說道:「這套‘木偶」如何?有人會跳舞,有人會唱歌,有人會吹簫。朕愿割愛,卿可愿將風車磨坊做出來?」
「能!」羊賁幾乎脫口而出。
邵勛哈哈大笑。
羊賁有心思自己做美人木雕,可見少年人很喜歡「手辦」嘛。
但死的手辦如何比得上活的手辦?更別說還是一整套了。
「陛下,真愿意割愛?」羊責似乎有些不信,追問道。
「閑暇消遣時的玩物而已。朕還沒用過,全送你了。」邵勛說道:「但風車卻是利國利民的好物,敦重敦輕,你覺得呢?」
羊責看向那些各有顏色的胡姬,他覺得這些更好,但他不敢說,同時也有些欽佩,不愧是天子,氣魄就是大。
邵勛見他那樣,笑著揮了揮手,道:「你等全去服侍他。」
十一人齊齊行禮,然后圍到羊責身側。
有人揉肩,有人捶腿,有人斟酒,有人夾菜,還有人坐到他懷里,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羊責周圍的人笑著起身,將地方讓了開來,同時有些羨慕地看著這小子。
「陛下,仆一定做出來,給我一年—.,兩年———最多三年,一定做出來。」羊賁保證道。
說這話時,被美人包圍著,頗為滑稽。
「君前可無戲言哦。」邵勛笑道:「朕這便信你了,此隊胡姬,一共十二人,一會就可領走。」
說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看向其他人,道:「爾等可羨慕?」
「羨慕。」不少人笑著說道。
這是真心話,他媽的羨慕死了。
說著說著,還有人看向上面李氏、閻氏,這兩人也很漂亮啊。
閻氏見了,心下一驚,然后就從心底冒出股絕望。
是啊,就像邵賊方才說的,她們都是消遣用的玩物罷了,你真以為他會對你很上心嗎?
「光羨慕有何用?」邵勛說道:「你有何利國利民之物可拿出來?若有,朕又何吝官爵、財貨、美人?」
說罷,轉身坐了回去,道:「若覺得這太難了,那好,讓朕感興趣亦可。警如誰若寫了一本書,能讓朕看了覺得有趣,亦可得賞。」
此話一出,場中有些人心思活泛了起來。
別的不行,寫書是可以的嘛。想著想著,又瞄向了閻氏和李氏。
李氏年紀小,膽子也小,感受到那些人的灼灼目光后,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閻氏比她更不堪,她還有個女兒,若被當做奴婢賞賜了出去,卻不知何等下場。想到此節,眼淚就流了下來。
「這兩位美人朕實愛之,難以割舍。」邵勛雙手一摟,將李氏、閻氏抱在懷中,笑道:「其他的隨便挑。」
說罷,眼神示意,站在門口的少府卿蔡承讓女樂們分至各人案前,服侍斟酒。
氣氛一下子就活躍了起來。
懷中的閻氏剛被摟的那一刻還身體僵硬,后來竟然就軟了下來,只默默垂淚,卻不掙扎了。
李氏則悄悄伸出一只手,緊緊捏著邵勛的袍服一角,顯然有些害怕。
邵勛還在那說話:「朕以前就說過,有些事黎元百姓做不得,你們卻可做得。普通人家,一日三餐尚且舍不得,別說做木雕美人了,做了也只會被認為不務正業。」
羊責感受到了邵勛投注過來的目光,報然一笑。
十來歲的少年被大姐姐們包圍著,已是不分東西南北。
邵勛繼續說著:「做一個風車抽水,主體便需四十根好木,另需桑柳榆竹、麻繩、帆布、桐油、蒲草、鐵料、石材若干,做起來高如重樓,引得八面來風。耗費這般巨大,便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也就你等莊園需要。」
因為莊園是大規模集約式農業生產,因此初期投資成本巨大的機器可以廣泛使用。
比如金谷園在石崇手里時,有水確數十區,開動時隆隆不絕,糧食加工能力巨大,成本還很低。
但這三十余區水確的投資成本,別說普通百姓了,一般的豪強、士族都難以負擔,非得是石崇這種「巨室」才行。
水確建起來后,其實磨面、春米成本比小門小戶還要低,糧食一會就加工完了,但就是這個巨大的成本是一般人難以跨越的門檻。
小農經濟資本積累困難,在這方面確實沒法和大莊園比。
「你等皆未出仕,或打理家業,或在家閑居,閑暇時光極多,好好用起來。」邵勛說道:「朕不是第一次這么說了,你等一定要聽進去。跟著朕走,聽朕話,好處享用不盡。」
「朕將江南許給你們,將來無論造多大的莊園,用多少人,朕不管,也不度田。風車、水車之物,對你等家業也是有益的。一開始多花些錢,將風車造好一點、堅固一點,
只要定期修,到你們兒孫輩還能用。幾十年下來,初始花的那些錢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有心一點,造風車時想想《九章算術注·重差篇》里的問題,怎樣轉動帆面風力更強勁,更好用。」
「若腦子更好使,就記錄每個月吹什么風,有多大,又有哪幾個月風比較小,用不了。如此做到心中有數,便可提前安排諸般事宜。」
「另者,若覺得風車暴露郊野,風吹雨淋容易壞,那么為何不造個房子呢?房子不但可以為風車機軸、石磨或水提頭遮風擋雨,還可以儲放物品,不會浪費的。
「將這些都參透了,風車比你想象中更好用,能給你省更多的錢。」
「風車只是一物,其他的朕便不一一列舉了,你等自已想便可。都是打理家業之人,
每每日夜籌算,計較起來一分一毫都不放過。有些賺錢的法子,該用就得用。用了有心得的話,寫成書拿來向朕領賞,絕不食言。」
「便是朕將來不在了,亦可向朕的子孫領賞。此為祖制,哪個不肖子孫敢食言,便不配為君。」
「就這些了。」邵勛松開二女,端起酒杯,道:「以后朕只要有暇,便來上幾場清談,與諸位雅士談談利國利民之事。你等私下里亦可交流心得,朕樂見之。來,滿飲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