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您的茶。”
豪院前堂,老仆恭敬的將澄透的茶水端到了中年人的身前,放在紅木桌上。
天穹上紫氣萬里紫氣自東而來,與翻滾的云霧混雜在一起,陽光透過其中灑下,都沾染上了絲絲縷縷的紫韻。
呂不韋端起茶杯,盯著茶水中倒映的波光粼粼的紫韻,神色微微凝重:
“萬里紫氣.尋常大德可做不到,應當是孔子或者鬼谷子,前者早些日子已然靠近楚國邊疆,算算時間差不多也該到江陵了,后者似乎一直在江陵附近”
“老爺,說不定是那位陸子呢?”老仆笑道。
“不太可能。”呂不韋抿了一口茶水,垂下眼瞼,淡淡道:“陸子出行,八十一甲和八百精怪相隨,最近半年并沒有陸子的消息。”
說著,他將茶水咽下肚,感受著唇齒間繚繞的茶香,話鋒一轉:
“對了,幫了娘蓉的那兩人,你怎么看待?我得到的消息說,其中的青年似只是天人,但卻一掌將地仙自云端壓落,極為不俗。”
老仆垂著頭,慢吞吞的笑道:
“回老爺的話,我也不知道,但不管是不是故意接近小姐的,至少可以確定他們是抱著善意,可以交好,也可以先試探一番。”
“嗯。”
呂不韋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揉了揉眉心,疲憊道:
“我現在擔心的是,若這萬里紫氣真是那位孔夫子掀起的,子貢定然也到來江陵子貢是端木氏的家主,若與我爆發沖突,孔夫子有一定概率會插手。”
老仆的目光犀利了起來,略帶擔憂道:
“那咱們暫避鋒芒?”
“不。”
呂不韋一口回絕,抬起頭,目光炯炯道:
“端木氏、白氏、范氏三家齊齊發難,呂氏商會撐不了太久,那位孔夫子以仁義聞達天下,我賭他是真仁義。”
頓了頓,他目光幽深了起來:
“若來的當真是孔夫子,我們便去以禮而拜訪,看看能不能借此機會,化解和端木氏之間的沖突否則,呂氏商會,危在旦夕。”
老奴的神情也凝重了起來。
就在兩人交談的時候,后院有腳步聲傳來,呂不韋與老奴齊齊側目,看見當先走出的是一個身著道袍的老道人,
道人看起來很蒼老,似已垂暮,但步履間卻并不顯得疲乏,整個人既有衰頹垂暮之感,卻又有盛烈的朝氣,陰陽并存,矛盾而復雜。
而在老道身后,則是跟著一個二三十歲模樣的青年,懷中抱著一個小女孩,小女孩趴在青年肩膀上,似在熟睡。
“兩位便是陸道長和趙小兄弟了吧?”
呂不韋施施然起身,禮貌微笑,刻意的將聲音壓的很低微,表現出不想打擾到熟睡小女孩的模樣,笑容亦如沐春風,先天給人以親切的感覺。
作為憑一己之力,能將商業發展到天下前五之列,呂不韋不只自身修為強大,位列真仙,同時人情世故方面也拿捏的極好。
趙政好奇的打量著眼前這位負有盛名的中年人,
而才平復下心情的陸煊則是微微頷首,道:
“嗯,閣下便是呂氏商會的主人吧?久仰。”
“哈哈,陸道長哪里話”呂不韋依舊將聲音壓的很低微,輕聲道:“我觀這位小女娃睡的舒坦,不忍心打擾,不若先送往后屋,好生歇息?”
一旁的老仆適時上前,垂著頭,躬著身。
趙政猶豫了一下,小心的將熟睡的陸見雪遞給老仆,后者腳步輕快的朝內屋行去,呂不韋的聲音這才大了些許:
“這一次江陵突生變故,若非兩位,小女恐怕危矣.二位大恩,呂某感激不盡,感激不盡吶!”
“呂君客氣了。”
陸煊垂著眼瞼,不緩不急的開口,他之所以愿意和眼前這個商人客套,是因為現世中殘缺的歷史典籍里出現過這個名字。
一個是因為其所著的呂氏春秋,統合諸子之學說、集百家之大成而編纂,熔諸子百家為一爐.
雖然呂氏春秋并未傳至現世,但到底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應當極為不俗,側面反映出這個呂不韋也很不俗.至少以后是這樣。
另一個原因,則是在現世殘缺的記載中,呂不韋此人對小政的大一統功不可沒,甚至似是極為關鍵的人物.
念及此,陸煊平緩的、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呂不韋客套著,不知何時走回來了老仆則是恭敬的站在一旁,
至于趙政,他默默的聽著,并未發表任何言論。
兩人閑談了沒多久,一個身著勁裝的女子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
“爹!”
呂不韋臉上也浮現出笑容,但嘴上卻在訓斥道:
“都多大的人了,還是這樣毛毛躁躁。”
呂娘蓉巧笑嫣然,旋即揮手招呼道:
“趙兄,陸道長,衛伯伯.”
陸煊溫和頷首。
等呂娘蓉大大咧咧的坐在趙政身旁后,呂不韋此時咳嗽了一聲,將話題轉向正軌,道:
“其實我這一次來,除了對二位表達謝意之外,還有一個請求.”
說著,他打量眼前的老道,老道人一直低垂著眼瞼,神色間沒有什么變化和波瀾,
斟酌了一下,呂不韋繼續溫和笑道:
“我便就開門見山,想要兩位任我呂氏商會的客卿.若是兩位同意的話,呂氏商會每月會給兩位奉上例錢,并且兩位可以隨意調動呂氏商會的大部分資源”
“不必了。”陸煊平淡拒絕。
正準備開始滔滔不絕的呂不韋神色一怔,旋即笑道:
“陸道長要不還是考慮一下?我呂氏商會也算當今天下諸商之中,前五之列,僅論財富,完全可以比擬一個尋常的諸侯國,甚至在權與勢上面,也可以與較為弱小的諸侯國相提并論.”
“還是不了。”陸煊淡淡搖頭拒絕。
一旁的趙政啞然失笑,這位呂伯父心也太大了些,招攬義父祖做客卿?
呂不韋似有不甘,還想要說些什么,一旁的呂娘蓉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爹!陸道長和趙兄好歹也算咱們呂氏的恩人,哪里有您這樣的”
呂不韋嘆了口氣,惋惜道:
“我與陸道長聊敘良久,幾有引為知己之感,便動了此念頭,現在想來,的確是我唐突了.”
事實上,方才的一番閑敘中,呂不韋幾番旁敲側擊,雖然沒問出什么實質性的東西來,但也察覺到這位陸道長要比想象中還要不俗。
不管什么問題,從天下大勢到諸侯國的紛爭,再到周室王朝,甚至是天上仙官神吏,
這位陸道長談論起來無不是信手拈來,甚至在有些問題上,僅僅三兩句,便給自己以醍醐灌頂之感.
大才,大才啊
斟酌片刻,呂不韋呵呵笑道,不再糾結于此話題:
“說起來,陸道長和這位趙公子后面有何打算?我聽娘蓉說,陸道長打算遠行了.”
“嗯。”老道人淡淡頷首:“孔夫子已至,見一見孔夫子后,應該會去楚國王都走一趟。”
他原本還打算去見張師兄以及將要到來的楚爺爺與‘過去’的自己,嘗試干涉一下自身的過去,
不過老師要跟著,卻不知該不該這般做了,三師尊說絕不能將詳細告訴老師,不然會引起來一場大災劫
但陸煊又總覺得哪里沒對,這事兒老師又如何不可知曉了呢?
就在他思忖的同時,一旁的呂不韋微微訝異了起來,做隨意狀,道:
“原來這天上紫氣當真是傳說中的那位孔夫子引起來的啊.聽陸道長的語氣,似乎與孔夫子熟識?”
陸煊回過神來,平復心緒,淡淡道:
“嗯,是認識。”
呂不韋和一旁的老仆對視,眼中都閃過驚喜的光,正愁該怎么拜訪那位孔夫子.
只是不知道陸道長和孔夫子的關系如何?
呂不韋心思轉動,是熟識,還是幾面之緣?應當是后者,畢竟在此之前,自己并未聽說過這陸道長的名頭,而孔夫子的七十二弟子與三千門人都可以說名動天下的。
不過哪怕是幾面之緣,拜訪起來也不會顯得突兀,自己到時候隨著一起.
念頭百轉千回間,呂不韋有意無意的笑了起來,問道:
“孔夫子之名,呂某久仰之,之前一直想要拜會一番,可惜沒什么機會.這一番孔夫子到來江陵,說不得還要讓陸道長引見一番了。”
“好。”陸煊淡淡點頭,在思索接下來的道路,說話也很簡短。
呂不韋不以為意,又拉著老道人寒暄了片刻,見天上紫氣越發的浩大,知道那位孔夫子大概近了后,便提醒道:
“陸道長,孔夫子可能已至城門,咱們是不是該去拜會一二了?”
陸煊微微有些詫異,他本意是等孔丘尋上來的,不過轉念一想,親自去見見也是應該的,
也不知道三十年過去,孔夫子走到一個何等地步了?
現世中關于孔夫子的記載相對來說比較清晰,沒記錯的話,孔丘便是在周游列國之后,得圣之名。
想著,陸煊施施然起身,臉上掛起淡淡的笑容:
“那便去見一見吧。”
趙政跟著起身,恭敬問道:
“義父祖,要帶老李和青牛嗎?”
陸煊笑容僵了僵,剛想要回拒,便看見農夫牽著牛兒自后院緩緩走出。
老農夫憨厚的笑著:
“道長可是要去見傳說中的孔夫子?俺聽聞孔夫子大仁大義,確可一見。”
呂不韋、老仆和呂娘蓉都有些詫異的朝著老農投來目光,但倒也沒多想,而陸煊則是連忙側目,下意識的拱手道:
“那便如此。”
呂不韋和老仆面面相覷,心頭都有些感慨,看來這位陸道長的確如同呂娘蓉所說一般平易近人,對一個老農都如此和藹.
江陵城外。
華貴的車架緩緩駛至城門外,車架上刻著大大的‘呂’字,由四頭大馬拉著,駕車的老仆神色肅穆。
而華貴車架旁,一個老農牽著青牛,身旁跟著二三十歲模樣的青牛,牛背上還有一個垂暮道人,
只是道人看起來似乎不怎么自在,頗有坐立難安之感。
“道長,孔夫子快到了。”老農笑瞇瞇道。
陸煊神色間沒有什么變化,但語氣卻極為溫和,溫和的有些過分:
“老李,牽累了吧?要不也來牛背上歇息一會?”
趙政有些詫異的側過頭,而一旁,華貴的車架上,呂不韋自車廂中探出頭來,笑著道:
“陸道長倒是心善吶.”
陸煊臉皮抽了抽,沒搭話。
呂不韋不以為意,心思百轉千回,以這位陸道長為橋梁,拜會孔夫子,若是陸道長和孔夫子較為熟識的話,或許端木氏的麻煩便能輕松化解,
若只是數面之緣,那恐怕自己還得和那位子貢好好談談
思索間,四周傳來喧嘩之聲,呂不韋下意識的抬頭瞧了過去,瞳孔微微收縮。
他看到有一車架緩緩而來,車架之上,紫氣繚繞,萬息垂落,車輪碾過地面時候所響起的,并非是隆隆聲,而是道與理交織的碰撞之音!
車架后頭,則是有以十賢為首的七十二人在漫步,跟隨在車架之后,步履間亦踩落仁義之音,踩出金光熠熠,
再往后,則是三千人所形成的淺短人潮,個個衣著樸素,但個個不俗,俱為天人之境!
“真是孔夫子!”有聞訊而出民眾發出驚呼,千民萬民都齊齊拜下,呂不韋此時才猛地回過神來,連忙帶著呂娘蓉從車廂中走下。
呂娘蓉咽了口唾沫:
“爹,這就是孔夫子么?好大的排場”
“噤聲!”呂不韋警告道:“等會兒千萬不要亂說話,孔夫子已有圣人之像,出行紫氣相隨,車輪聲聲,密布道理,身后十賢更都近于大德.”
呂娘蓉縮了縮腦袋,下意識的看向一旁,卻瞧見陸道長并未從牛背上下來,剛想出言提醒的時候,又聽見驚呼聲。
“車架朝著咱們這邊來了!”一個民眾欣喜狂呼。
呂娘蓉神色微變,轉回頭看去,卻看見那車架緩緩而來,停在了他們跟前三十米處。
旋而,一個中年人從車架中走下,一步踩落萬里蓮花。
呂娘蓉心臟怦怦的跳動了起來,這就是.孔夫子?
等會,孔夫子怎得在.折腰?
三十米外,在一片死寂中,孔夫子折腰,做大禮而拜。
看著層疊鋪來的蓮潮,呂娘蓉頭皮一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