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時光繚繞之下,陸煊看了一眼熄滅的玉虛琉璃燈,神色肅然。
垂暮的老人自踩踏歲月走來,臉上是慈藹的笑容,他穿過一個個被按下暫停鍵的學家之主,走過張陵,來到諸子像之前,笑呵呵的看著陸煊。
“小煊,許久不見了。”熟悉的聲音回響在陸煊的耳畔,他鼻子微微一酸,七年來的一幕幕都在腦海中回放。
七年前的那個大雪夜,便是楚爺爺將當時才九歲的自己撿回了家中.
“楚爺爺”陸煊自諸子像的最高處走下,折腰而禮。
“你還是這樣,重禮。”楚泰平靜的笑著,微微捋了捋長須,佝僂著腰背,看起來還是那個在棚戶區靠著撿垃圾為生的小老頭,沒有什么變化。
他溫和的開口:
“孩子,這段時間也是苦了你了。”
陸煊又折腰,執大禮,眼眶紅紅的:
“楚爺爺,我甘之如飴。”
“是么?”楚泰輕笑,隨手一翻,虛空中浮現出床榻、桌椅等事物,與棚戶區小木屋里的景象一般無二,熟悉的感覺涌上陸煊心頭。
“坐吧,小煊。”楚泰躬著腰,慢吞吞的在老木桌旁落座,配上熟悉的桌椅和一旁那自己睡了七個年頭的小木床,陸煊有些恍惚,還以為自己回到了以前,回到了棚戶區。
他依言而坐,眼眶依舊在發紅,輕聲道:
“楚爺爺,您”
“小煊,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楚泰慢吞吞的開口:“從青銅殘片,再到伱那個夢,最后是我這個糟老頭子。”
陸煊不答,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這些的確都是他長久以來的困惑。
楚泰平靜的打量著眼前這個已然意氣風發的少年,似有感慨,道:
“這才多久啊小煊,爺爺我也不瞞著你。”
說著,他輕輕一招手,三方青銅殘片自陸煊的精神世界中緩緩脫離而出,懸浮在半空中,氤氳光華,流轉混沌。
“這一枚,讓你擁有回溯長河,漫步歲月之能。”
“這一枚,讓你天生近道的悟性再上一層樓。”
“這一枚,則是能讓你運道合乎于天,機緣自來,所欲行之事,天地皆同力。”
靜靜的聽著楚爺爺的小絮恕,陸煊并沒有說話,心思轉動。
這些他自己早就猜到了。
楚泰此時聲音溫潤如同過往,臉上滿是慈藹之色,悠悠開口:
“當初爺爺我將你從雪地里撿了回來,救了你一條命,又贈你此三寶,讓你能在短時間內從一個無名小卒到名揚天下,甚至名盛于古今!”
他話里話外是循循善誘:
“可惜的是,爺爺我終究還是太老了,越來越多的目光落在你身上,爺爺打不過他們,也不得不從你身旁消失,這并非是爺爺不要你,而是不得已之舉。”
陸煊靜靜的聽著,神色肅穆。
楚泰此時嘆了口氣,輕聲道:
“當初我也是一片好意,想著當下時代雖非末法,但亦尚未復蘇做大世,想要讓你在上古歲月修行,闖出一番名堂。”
他越發的唉聲嘆氣了起來:
“結果未曾想,我將你交給三清后,三清便是如此對待你的”
陸煊愣了一愣。
他垂了垂眼瞼,輕聲道:
“楚爺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楚泰繼續嘆息:
“你先拜太上為師,又以元始為師,雖然當下應該還沒拜師靈寶,但他也授你玄黃之號,也能算作師徒.”
陸煊心頭略微有些詫異,自己還要在二師尊之前,就以三師尊為師了的.
他驀然想起,自個兒是在原點中拜師的,而按照三師尊的說法,原點極為特殊,同時存在于古今所有時間點,且無法被外界任何目光窺視.
陸煊并非指明這一點,感覺到楚爺爺的話語不太對勁,只是靜靜的聆聽。
楚泰臉上浮現出嘆息和憤慨之色:
“三清對待你看似如同對待嫡傳弟子,可事實上呢?你的天資太過于驚人,悟性天生近乎于道,甚至要勝過許多先天生靈,他們怕了!”
陸煊依舊靜靜的聽。
楚泰臉上憤慨之色更甚,顫顫巍巍的開口:
“自從七年前將你撿回,又贈你三寶,我啊只想要看到孩子你能走上巔峰,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都想要使天下無亂無禍無災劫”
“爺爺我在很久很久以前成功了,但最終一時不查,自云端上跌落。”
“你想要使天下為之一清,你所之求與我類同,而這條路荊棘密布,需要先證唯我獨尊,三清又哪里敢讓你獨尊呢?”
陸煊越聽越覺得沒對,他心性純一,但并不代表是個傻子,楚爺爺話里話外對三位老師進行貶低,同時數次提起七年前,提起那個大雪夜
陸煊的眼眶更紅了,幾欲垂淚。
但這一次,卻非是欣喜,而是難過。
楚泰見狀,并不知個中真意,臉上閃過笑,又發出一聲嘆息:
“爺爺這么說,孩子你可能沒有什么直觀的感覺但你其實仔細想一想,就能明白的。”
他攤開手,接引歲月長河,顯化于陸煊眼前:
“過去不定,未來已成,按理說一個人的未來是由自己親自走成一條路的,但三清他們懼于你的悟性,又舍不得你的悟性,便提前制定了你未來的道路。”
楚泰聲音中憤慨更盛:
“他們.給了你凄慘的未來,將你能走到的高度定死了,永遠無法超過他們!”
說著,歲月長河翻滾,展露出一幅幅景色。
有鬼谷子模樣的張師兄,陪伴在陸煊身旁,持劍面朝天上仙,最后張師兄被擒,在天庭之上,被施以種種刑罰,于極致的痛苦中死去。
有陸煊橫在天庭前,獨對一方爛木棋盤垂淚,底下是戰與火,是無數百姓的哀嚎,無數將士與朝著仙神發起沖鋒,最后化作一具具尸骸!
還有陸煊自云端跌落的景象,身軀之上氣息寂滅,成了一個死人,在無數怮哭聲中被下葬,被安于陸煊墓中。
這一幕幕景,都在歲月中沉浮,皆是未來。
“看!”
楚泰聲音驟然高昂:
“三清給你編制了一出慘劇,為的就是打消你使天下清的心念,想要讓你安安分分的做他們徒弟,永生永世屈居于他們之下啊!”
頓了頓,他繼續道:
“如若不然,元始和靈寶為何會給你專門編織一條時間線,覆蓋于原本那條線上呢?”
陸煊怔怔的看著歲月長河上一幕幕慘烈景象,輕聲問道:
“這些,便是上古之事,便是我的未來么?”
“對!”楚泰聲音高昂,但旋即又平緩了下來,輕聲道:“不過這是沒有爺爺我干涉,沒有我幫你而呈現的未來。”
頓了頓,他指了指一旁被凝固的張陵,笑道:
“譬如他,本來這一世將會慘死,三魂七魄在天刀之下近乎于全數斷絕,下一世則徹底成為了道門傀儡,一輩子都為了所謂的廣大道門而奔走,但現在卻不同了。”
說話間,他攤開手,一張面具浮現在手中,又將面具給陸煊戴上。
陸煊沒有反抗,任由面具戴在臉上,而戴上面具的時候,他能感覺到,天數、天機等,都剎那模糊、遮蔽,面具上的氣息很熟悉,和原點同出一轍,遮蔽所有窺視的視線。
“而現在,我和你,將你師兄原本注定的凄慘未來給扭轉了!”
說話間,楚泰牽著陸煊的手,走入歲月長河中,越過那條橫亙在時光中的天塹,一路回溯,直至春秋。
自長河中邁出的時候,楚泰身上綻放玄而又玄的根本大道光輝,化作混沌,將兩人覆蓋,再加上那方面具,真正做到了隔絕一切。
陸煊什么也沒有說,只是靜靜的跟在楚泰身后,從現世的小天地中走至春秋,走至上古時期的楚地。
他看到了三十七歲的鬼谷子,正在給弟子們講道,語氣抑揚頓挫。
鬼谷子盤坐在深山老林,德密布于其身軀之上,吐露道音:
“這便是吾之道,但并非爾等之道,吾給爾等指出一條前行的路,但到底如何走,在于乎爾等,不在于吾。”
春秋上古,鬼谷子并未察覺到虛空中靜靜俯瞰著自己的兩道視線,繼續說道:
“吾能預見到,春秋將亂,周室將亡,山河將頹.去吧,去救世。”
一個弟子此時發出疑問:
“老師,要將這些告訴諸子么?若得諸子相助,或可還天下以太平?”
“諸子?”鬼谷子搖了搖頭:“除了陸子,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您認識陸子?”
“自然。”
鬼谷子哈哈一笑:
“世人皆道我生于陸子伐齊之時,殊不知我亦是陸子之師兄那小子以前經常跟在吾身后,小的時候,他有時不聽話,吾還會打他屁股”
諸弟子驚嘆,虛空中,陸煊眼角跳了跳。
而此時,楚泰悲憫開口:
“若是沒有我帶著你來干涉,你張師兄的未來,便是被天庭千刀萬剮,你可忍心?”
陸煊不答。
楚泰也不以為意,只道是陸煊心神失守,被這一切所懾,只是帶著陸煊自虛無中走出。
“爾等何人?”原本平緩笑著,不斷敘述陸子丑事的鬼谷子神色微變,臉上浮現出忌憚色。
“吾名,楚泰。”
楚泰隨手一指,將遠處的位于十萬大山那頭的天地給剝離,手中旋即又浮現出一方陸煊沒見過的青銅殘片,落于滿臉懵逼的鬼谷子手中。
旋即,他側目看向陸煊:
“你自己來。”
陸煊點頭,探手,將懵逼的張師兄拘禁于手中,有面具加持,此刻他的力量甚至超過了尋常大品。
“吾名.”陸煊想了想,輕聲嘆息:“吾名,玄黃無上帝。”
說著,他便將鬼谷子朝著那方被剝離的天地拋去,拋去時,想起張師兄剛才說過的話,陸煊沒忍住,小時候經常打自己屁股
他沒忍住,對著鬼谷子屁股來了一巴掌,用上了巧勁,沒有讓他受傷,但劇烈的疼痛卻直達魂靈,叫鬼谷子齜牙咧嘴。
“汝等可知.”在跌入那方小天地前,鬼谷子嘶聲如雷,而陸煊卻忽然想起來張師兄在小天地里說的話。
“那玄黃無上帝,還莫名其妙給了我一巴掌,彼其娘之!”
當即,陸煊臉上做出不解氣的模樣,又給了鬼谷子屁股來了一掌。
劇烈疼痛下,張陵嗷嗷直叫,失去了最開始的安穩淡然,徹底墜入了那方小天地張。
做完這一切,楚泰便帶著陸煊折返離去,留下一眾鬼谷弟子面面相覷。
回到現世的小天地中,回到諸子殿內,兩人重新落座。
楚泰輕聲道:
“孩子,現在你明白了么?三清為賊!”
陸煊回味自己狠揍張師兄的兩巴掌,輕輕抬起頭,淡淡問道:
“那楚爺爺,你欲讓我如何做呢?”
“繼續按照你本來的路走,但我會幫你扭轉原本的慘局,等到一個合適的時間,你和我,一起掀翻這天地,并尊于世!”
他輕聲道:
“圣人不死,大盜不止,而三清便是圣,是為賊,其實他們,就是你使天下清所不可避免的一環,吾會再來,到時候會告訴你該如何做.”
說完,楚泰的身形緩緩消散,連同這些老舊的桌椅,也一同散在空中。
離去時,他并未摘走陸煊臉上的面具,又將三方青銅殘片還給了他,囑咐道:
“未來的路,荊棘密布,但我會教你如何去走!”
話音落下,楚泰徹底消失,陸煊默默的將面具和青銅殘片收了起來后,時光也重新開始流逝。
“小煊?”張陵的聲音也適時響起:“你什么時候走下來的?”
陸煊側目,看向蒼老之極的張師兄,忽然發問:
“張師兄。”
“嗯,我在,怎么了?”張陵輕聲問道。
“你還記得當初你是怎么被丟進來的么?”
“這不是才和你說過么?”
張陵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答道:
“一個叫楚泰的家伙,塞給了我一方至寶,然后另一個自號玄黃無上帝的狗東西,戴著面具,將我丟了進來!”
頓了頓,他臉上浮現出憤慨之色:
“那狗東西還給了我兩巴掌,兩巴掌!”
“是嗎?”
陸煊卻燦爛的笑了起來:
“我還以為是一巴掌呢。”
“不,是兩巴掌!彼其娘之,彼其娘之!”
“是啊,彼其娘之!”陸煊目光幽深了起來,楚爺爺問題很大吶。
遇事不決可告家長。
與此同時,諸界諸天之上。
太上皺眉,元始睜眼,靈寶抬頭。
晚上就一章啦,后面會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