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陸長安心緒平定下來,對這則情報的真實性,仍有一絲質疑。
一是戰爭中會存在假情報。譬如虛張聲勢,控制輿論,實屬常見的操作。
二是情報中存在一些疑點。
離火宮為何放棄死守?
太上長老竟同意與金陽宗的元嬰真君賭戰?
同為元嬰初期,離火上人作為老牌元嬰,為何會慘敗?
據陸長安所知,金陽宗出征的六陽真君,乃是近兩百年誕生的元嬰期。
論資歷底蘊,不如離火上人。
如果六陽真君實力出眾。當年金陽宗兩位元嬰聯手,不至于被燕國的楚天封一打二完敗,最終被迫簽訂宗門北遷的協議。
為了確定情報的真實性,陸長安前往夏少主的道場府邸,登門拜訪。
夏少主晉升筑基后期后,在族內地位大增,開始分擔家族和商會的部分事務。
對于陸長安這個供奉,夏少主依舊很尊敬,沒有因為虞琴的事產生間隙。
“情報應該屬實。”
夏少主正色道,“近期,很多戰備物資開始大幅度的跌價。這一情況,甚至在之前的一兩年就有征兆。”
陸長安以前發過戰爭財,明白其中道理。
商會對物價的變化更敏銳,從經濟規律分析,可見梁國戰爭確實結束了。
而且,戰爭物資的下跌,在一兩年前就有趨勢了。
這說明梁國、烽國的上層,對此早有判斷。
陸長安想到汪公子,三年前的判斷,篤定戰爭會結束,改變了回梁國的計劃。
“對了,我從商盟上層得到一個小道傳聞。據說燕國的‘楚天封’,不滿金陽宗的北遷速度,想盡快平息這場戰爭,因而進行了施壓。”
“這是導致兩大宗門提前決戰,離火上人答應賭戰的原因。”
盡管是小道消息,卻解答了陸長安在情報中發現的部分疑點。
如果離火宮死守,金陽宗陣營,不可能這么快終結戰爭。
畢竟,金陽宗出征的元嬰真君只有一位。還有一位年長的老牌元嬰,在山門鎮守,以防楚天封等人不講信用。
盡管多年前,烽國、燕國、陳國的幾大元嬰真君,達成了不為人知的停戰協議,甚至立下了四階靈魂血契。
“楚天封,是周邊修仙國唯一的元嬰中期,堪稱縱橫睥睨。”
“他若是發話,離火宮只能迎戰。那場賭戰‘離火真人’若是贏了,對離火宮肯定有利,可惜輸了……”
陸長安心里有大致的推測。
“陸供奉不必太擔心梁國的故友。金陽宗對歸順、臣服的勢力或散修比較善待,很少亂造殺禍。”
夏少主安慰道。
他知道梁國是陸長安的故鄉,后者在那里修煉一百多年。
如今故土被侵占,正常的修士都不會有好心情。
“但愿如此。”
陸長安倒不用太擔心。
翡月湖慕家,因為“慕九安”幫忙牽頭,金陽宗陣營攻打過來時,很果斷的投降歸順。
有慕九安這個金陽宗修士照應,李二青,慕冰蕓歸順后,待遇不至于很差。
金云谷,早在數年前就歸順了,得到優待。
趙思瑤成就假丹真人,享壽三百多年,在宗門里也算高層了。
金陽宗沒有大肆殺伐和搜刮,陸長安可以理解。
其一,可以降低金陽宗的傷亡。
其二,金陽宗的戰略目的,是北遷入主梁國修仙界,并非掠奪一番就走。
這與梁國宗門當年入侵烽國,趁火打劫,追求短期利益的行為,有著本質的區別。
告別夏少主,返回秋風島,陸長安對未來的預期愈發明朗。
“金陽宗北遷,整頓梁國修仙界,形成穩固的秩序,需要不少年月。”
陸長安很清楚,戰爭剛結束,梁國比較混亂,不是回去的時候。
在結丹之前,荊國仍是周邊最安逸穩定的區域。
等個十幾年,最多二十年,陸長安結丹后,就可以考慮回梁國一趟。
至于梁國易主?陸長安幾世重修,沒有排斥心理。
離火宮只是統治階級,不能代表梁國修仙界。
就如朝廷和國家的區別。
如果朝廷腐朽,有識之士抨擊、鞭策,不代表就不愛國。
離火宮在執掌梁國時,口碑也確實不怎么好。
就陸長安了解到的,宋溫書與劫修勾結,彼時的黑夜漁夫,竟然是離火宮曾經除名的弟子,還是長老的外孫。
當年黃龍山一脈覆滅,背后也有離火宮的影子,以此回一波血,彌補戰爭損失。
包括梁少天,早年被冤枉奸殺玄音閣的女修,遭到宗門通緝,其實是離火宮的真傳弟子栽贓。
項景龍被離火宮通緝,也是無妄之災。
梁少天領軍的玄陰魔教,如此仇視針對梁國宗門,尤其是離火宮,都是過去種下的因。
三日后。
云煙仙城,尋仙府客棧。
陸長安依約定,對汪公子進行第三年的溫養治療。
每年出手一次,順便到仙城采購,對陸長安來說很輕松。
這次過來,陸長安想從汪公子這里套一下梁國戰爭的內幕消息。
“汪公子搭配三階靈藥,修復進展喜人。或許再過三年,就能痊愈,恢復地靈根的修煉速度……”
陸長安給汪楓把完脈,笑著道。
治療進度加快,他自然樂意,可以盡早拿到剩下的報酬。
“陸道友,這次治療,你能不能多出手幾次,盡快將我的暗傷修復?”
這次見面,汪楓顯得急切。
陸長安詫異,搖頭道:“每次秘術治療,會讓陸某虧損元氣,對身體有負擔。”
“虧損的元氣,對陸道友修煉的影響,汪某愿意用三階靈丹和礦石作為補償。”
“拜托陸道友了!”
汪楓神情懇切,長鞠一躬,請求道。
陸長安確認汪楓是真的很急,迫切想短時間內修復身體。
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如此轉變?
陸長安心念轉動,隱隱有一絲猜測,但不能肯定。
“尋常的三階靈丹和礦石,對陸某意義不大。陸某年歲漸老,若是因此耽誤了修行,恐怕終身無望結丹。”
陸長安果斷的拒絕。
他目前的治愈進展,堪比三階藥師名醫,不能再超標。
汪楓是離火宮真傳弟子,背后有結丹后期長老,使用長青秘法,事后可能被看出端倪。
離火宮戰敗,并不是覆滅。
想趕盡殺絕很難,金陽宗也不愿付出慘烈的代價。
因此,離火宮必然有部分中高層,拼著受傷,殺出重圍。
汪楓背后的汪長老,實力強大,多半是逃了出來。
地靈根的孫子在荊國,汪長老很有可能趕往這邊。
如此,陸長安更不能暴露長青之秘,寧可不要剩下一半報酬。
那半截通幽靈竹,也能湊合用用。
“陸道友,我知道此事很讓你為難。需要什么東西才能打動你,不妨報價?”
汪楓不甘心,咬牙道。
“如果汪道友能拿出凝晶丹,或者七芯玄月花其中之一,陸某考慮一二。”
陸長安故意刁難,有試探之意。
當年,汪楓來荊國避難,背后的汪長老,有可能為他準備了結丹物資。
汪楓怔了一下,苦笑著搖頭:“當年我來荊國才筑基中期修為,離結丹尚遠,爺爺并沒有給我準備結丹之物。”
二人陷入短暫沉默,陸長安開始為汪楓例行治療。
其實,汪楓若真能拿出凝晶丹,或者七芯玄月花,陸長安不介意承擔少許的風險。
低風險高收益的事,大家都樂意做,只是很少能遇到。
離火宮戰敗,形如喪家之犬,逃亡者四面突圍,很難成規模。
受傷的真丹后期大修,哪怕逃到荊國,也要低調行事。為了一點猜疑就大動干戈,可能性較低。
而且,陸長安有諸多底牌,包括真丹大妖庇護,早就不是修仙界底層如履薄冰的散修。
兩個時辰后。
汪楓目送陸長安的背影從客房內消失。
他英俊的面龐,明暗變幻,攥緊拳頭,心有不甘。
“太上長老重傷,元嬰受損,恐怕活不了一甲子,急需培養繼任者。”
“離火宮僥幸逃生的真傳弟子所剩無幾,以我的資質,有爺爺支持,有很大機會得到金丹級珍藏的培養資格。”
“屆時,太上長老定會親自核查金丹種子的身體,以傳承離火宮的道統。倘若讓他發現我身體受損,留下瑕疵,即便能出手修復好,我的競爭力也會下滑。”
汪楓擔心自己的身體癥狀,會在太上長老心目中留下根基有瑕疵的印象。
金丹種子,是離火宮培養元嬰的對象。
而今,離火宮大敗,原來更高序列的元嬰種子,金丹中期修士被重點圍剿滅殺,真傳弟子傷亡過半。
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誰能率先結成不朽金丹,成為下一個金丹修士,離火宮攜帶出的珍藏,元嬰級的機緣,未來將會最大限度的向他傾斜。
把握住,這就是一條通天之路!
荊國北地邊境,靠近黑霧山脈的山谷中。
天空中電閃雷鳴,烏云滾滾。
轟轟!
一股股丹力暴風,法寶的光暈光環,形成天災般的沖擊波,將附近幾座山巒夷為平地。
“梁少天!爾敢——”
“區區結丹中期的魔道崽子,竟敢截殺離火宮的修士!”
戰場正中心的山谷,離火宮布置的臨時三階陣法,籠罩數里的巨大赤紅光罩,不停“吱吱”作響,火光四竄。
陣法火罩的上空,漂浮著一道道玄陰魔教的身影,修為最低都是假丹真人,真丹修士亦有三人。
最前方邪氣凜然的長發男子,一身云紋黑袍,劍眉入鬢,鼻若懸膽。
一雙冰冷的深邃黑眸,仿佛蘊含著萬載寒冰,觸之驚魂。
“汪長老,宗門結丹巔峰不過如此,只敢當縮頭烏龜。”
“可敢出陣,與梁某大戰一場?”
梁少天腳踏黑色云光,負手而立,周身環繞一團團寒刃閃爍、幽光扭曲的魔焰。
噗嗤嗤!
凡是被魔焰觸及的法寶,靈光暗淡,留下黑色焦痕。落到陣法上,瞬間絞開一個個豁口。
“趁人之危的宵小!老夫全盛狀態時,伱可敢言戰?”
山谷內,身著灰袍的汪長老,面色陰沉。
他操控一柄蒲扇法寶,引動一團團紫青色的怪風,足以吹起房屋大的山石,阻擋“黑罡魔焰”的入侵。
“此子的黑罡魔焰名列大青十大真火魔焰之一,修至小成境界,不可硬撼!”
離火宮還有兩位真丹,五名假丹真人,隔著陣法,協助汪長老,抵擋玄陰魔教一方真人的攻擊。
在山谷的腹地,還有十幾名離火宮的筑基精銳弟子,此刻心驚膽戰。
這些筑基弟子的正中間,盤坐著一位紫色道袍、面若枯槁的白面道人,其臉上皺紋堆積,肉眼可見的蒼老。
“太上長老,您醒了!”
在幾聲驚呼中,紫袍道人睜開一雙死湖般的眼睛,冷暼陣法上空魔焰滔天,長發亂舞的梁少天。
“快閃開!”
梁少天心生警兆,漆黑眼瞳閃過厲芒,周身魔焰一竄,在虛空中掠過幾道變幻不斷的殘影。
“魔教孽徒!”
一聲蒼老冷哼,天穹中似有雷霆劃過。
三道纖細如指的暗紅弧光,宛若天譴降臨,靈動如蛇的追蹤那幾道變幻殘影。
梁少天法力狂涌,秘法爆發,速度幾乎超過結丹后期,只是勉強躲過其中一道弧光。
咻轟!
遠處一座百丈高的山峰,被落空的暗紅弧光擊穿,繼而噴發熾烈的火炎,如同西瓜般四分五裂。
剩下兩道暗紅弧光。
一道正面擊中梁少天。
另一道擦著其肩膀,將附近一個魔教假丹真人,瞬間熔成飛灰。
“元嬰真君!”
“可怕!嚇死某家了……”
相距幾丈,麥色肌膚的健碩男子,正是項景龍,此刻臉色慘白,瑟瑟發抖。
元嬰真君的隨手一擊,真丹后期大修或許有抵抗可能,尋常結丹初期,假丹真人觸之即死。
梁少天包裹魔焰的身形,手握一面漆黑斑斕的古盾,倒飛出去,身體陷進一座山峰。
其肩部的魔焰和丹力消融,留下一個暗紅窟窿,冒著黑煙。
“黑罡魔焰!魔瀾古盾!此子氣運驚人,恐怕得到玄陰魔教的遺跡傳承。”
完成一擊的紫袍道人,面色凝重,手扶著胸口,體內法力紊亂,發出一陣輕咳聲。
“哈哈!梁掌教的情報果然不假,‘離火上人’傷勢極重,實力僅存十之一二,且無法久戰。”
一陣宏亮的長笑聲,從黑霧山脈方向的山林中傳來。
嗖嗖嗖!
一位身著燙金法袍的寬胖中年,帶著幾名真人殺了過來。
此人的法力氣息,仿若山洪大江,讓尋常真人心驚膽顫,儼然是一位真丹后期大修。
“段副盟主,梁某打頭陣,探出虛實,你總算肯露面了。”
梁少天冷哼一聲,語氣里透出嘲弄。
眼前的寬胖中年結丹后期,乃是荊國商盟的副盟主,同時是九辰商會的老祖。
“哈哈!段某唯梁掌教馬首是瞻,屆時得到離火宮珍藏的利益,咱們五五分成。”
寬胖中年雙眼微瞇的道。
梁少天的修為雖不如他,但實力卻勝過一籌。
剛才施展秘術,借助黑罡魔焰和防御古寶,扛住重傷元嬰的一擊,只是受到輕傷。
這等能為,段副盟主自忖不如。
“不要給那老家伙喘息機會,殺——”
玄陰魔教和段副盟主兩路人馬會合,真丹修士多達六人,假丹真人十余人。
梁少天和段副盟主,相當于兩位結丹后期大修,甚至更勝之。
離火宮的臨時三階大陣,頃刻間崩塌。
離火上人元嬰受損,傷勢太重,不能持續出手,被梁少天二人牽制住。
汪長老傷勢同樣重,實力跌落到真丹中期,帶領離火宮的傷殘真人們迎戰,人數和狀態皆被壓制。
“福林!你帶弟子們先撤離,為師稍后施展秘法,激發法體潛能,滅殺他們幾人……”
汪長老等人的耳邊,響起離火上人的聲音。
幾個呼吸后。
離火上人全身燃起一層半透明的紫色焰火,干癟的皮肉,恢復白皙飽滿,面上泛起紅潤。
剎那間,其法力狀態增翻一倍,操控一片紅葉法寶,醞釀出里許方圓的火焰光云,仿若一座火焰山,壓向玄陰魔教和商盟的真人們。
首當其沖的梁少天和段副盟主,身上頭發和法袍焦黑冒煙,狼狽不已。
“快!布陣!”
梁少天身后的魔教真人,取出陣盤、陣旗、配合特殊陣符,在原地布下一個古老大陣。
呼!嘩啦!
陰沉冰冷的黑色重水,從四方滾滾而起,形成一個籠罩數百丈,生生不息的黑水大陣。
“玄陰重水大陣!”
離火上人大吃一驚,鋪天蓋地的火焰云山,被幽深的重水消磨抵消。
他本想趁著秘術激發,滅殺幾個真人,不料玄陰魔教克制自己火焰神通的魔道陣法。
“梁掌教,還得是你!”
段副盟主暗捏一把冷汗,如果沒有這等陣法,在場的真人至少要死一半。
“哼。”
梁少天面色淡然,負手而立,長發飄動,仿佛一切在掌控之重。
他不由憶起一個神秘人,自稱來自魔道六宗之一的無間門,給自己提供了無比詳細的情報。
梁少天睚眥必報,怎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即便知道被人利用,元嬰真君不可挑戰,他也要狠狠捅上一刀!
半個時辰后。
一道紫色遁光,穿梭在云際間。
遁光中,離火上人枯瘦如柴,身上掛著一層老化褶皺的皮肉。
“咳咳……”
忽然,紫色遁光一黯,離火上人雙眼發黑,身體往下墜落。
以元嬰真君的法體,雖不至于摔得粉身碎骨,但一定會狼狽不堪。
“離火道友,總算找到你了。”
一個平淡的男子聲,在耳邊響起。
離火上人眼前一花,發現自己跌坐在一座平整如板的山峰上。
確切的說,有一截山峰,被未知的力量削平,不知所蹤。
一名身形挺拔,肩若刀削,銀邊云袍的英偉男子,負手立于他的身前。
離火上人心頭一凜,感覺周邊的光線、空氣、山風,仿佛在以對方為中心環繞。
離火上人胡須顫動,怒罵道:
“楚天封,你出爾反爾!”
“明明約定的一對一賭戰。為何有人暗中放冷箭,否則貧道絕不會輸得這么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