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夜鎮山頂的客房內,住著兩個遠道而來的客人,分別是一男一女。
其中一個員外服的中年修士,圓臉白凈,略顯發福,笑瞇瞇的樣子,給人一種和氣的感覺。
此人筑基后期修為,正是沈碧心之子宋熙。
“爺爺,一年之期已到,長青真人會不會失約?”
客房內,還有一名秀發如瀑的少女,明眸皓齒,清雅靜美,此刻顯得惴惴不安。
因為,爺爺計劃將她送給真人做侍女。
“難說。長青真人行蹤不定,姜真人也沒有明確說是他找我們,只是我們的猜測。”
宋熙思緒不定,年逾一百二十,向來沉穩的他,此時內心也有幾分忐忑、焦慮。
畢竟,那位真人的一個承諾,可決定他下半生的修行命運,乃至決定家族的興衰。
即使是威懾一方的筑基后期老祖,也難免會患得患失。
“不知《長青傳奇》的相關描述,是真是假……”
沈蓮兒抿著粉唇,有些發呆,遐想到什么時,俏臉不由微微泛紅。
長青傳奇中記載,陸真人豐神俊朗,溫潤如玉,乃是世間罕見的美男子!
因而,當爺爺提及,要送她給真人當丫鬟時,沈蓮兒并不排斥,內心甚至隱隱有些期待。
對她這種資質普通的年輕女修來說,實乃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人生際遇。
這時,一張傳音符飛進了客房,傳來訊息。
“長青真人到了!”
宋熙獲取傳音符內容后,面泛紅光,神情激動,聲音微帶顫音。
這一刻,他等了上百年!
“姜道友不必親自陪同!”
陸長安跟姜夜辰寒暄兩句,然后獨自一人,來到宋熙二人所在的客房。
“拜見長青真人。”
宋熙爺孫女二人,恭敬行禮。
“故人之后,不必多禮。”
陸長安擺手,語氣隨和,打量二人。
中年員外的宋熙,笑容可掬,其面容輪廓,依稀可見當年沈碧心在結丹慶典拜賀時,帶來的那個白皙少年。
讓陸長安意外的是,此人竟然也是修煉的木系養生功,身體狀態保養的不錯,幾乎沒什么爭斗。
“這是晚輩的孫女,沈蓮兒。”
其身側的長發少女,煉氣修士,容貌五官,有點像昔日佳人沈碧心,只是氣質有所遜色。
沈蓮兒眼角余光看了長青真人一眼,面紅心跳,不敢直視。
“嗯。”
陸長安不在乎二人的心理活動,甚至沒有細問沈家,宋氏的現狀。
他直接取出一個玉盒,丹力推動,落到宋熙二人的面前。
“按照當年你與令母的選擇,這是陸某兌現的承諾。”
玉盒內,有一份結丹機緣。
一顆略有瑕疵的凝晶丹,比正品只差一兩成效果。
乃是陸長安當年煉成三顆凝晶丹中的一顆。
此外,還有一樣中上乘的結丹靈物。
宋熙打開玉盒,神情一振,心頭狂喜。
夢寐以求的結丹機緣到手。
長青真人果然一諾千金,高風亮節,《玄龜游記》誠不我欺!
“謝陸真人恩賜,宋家世世代代銘記在心!”
宋熙感極涕零,當頭就拜。
為了這份機緣,他特意修行養生功,延年益壽,避免爭斗,能讓則讓,留下更穩固的根基。
相應的代價是,宋熙斗法實力在同階中一直墊底。
加之他不善經營管理,歷經魔道戰爭,此前近百載,沒能保住沈家商會和宋氏留下的產業。
宋熙又不具備精湛的修仙百藝,成為荊國最窮的筑基后期修士。
“故人遺澤終有耗盡的一天,你好自為之。”
陸長安語氣淡然,留下最后一句話,其身影一個模糊,從客房內消失不見。
宋熙在原地怔了一會。
他緊緊護著手上的結丹機緣,欣喜振奮之后,心緒漸漸冷靜下來。
為避免節外生枝,他決定請求姜夜辰,在無夜鎮修至筑基巔峰,在此地結丹。
“爺爺,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沈蓮兒張了張嘴,語氣似有幽怨。
“忘了什么?”
宋熙鄭重收好玉盒,眼皮輕抬。
“您不是說,要將我送給真人當丫鬟……”
“莫要想多了!爺爺說的那位真人,并非陸真人,而是另有其人。”
宋熙慢悠悠的道。
“啊……”
沈蓮兒這才意識到,爺爺只是說送給真人當丫鬟,但沒提具體名號。
是她自動聯想到陸真人。
宋熙暼了她一眼,為避免被山上真人窺探到,有些話不好說。
他一直計劃將沈蓮兒,送給姜夜辰當丫鬟。
否則,不會讓這個孫女改姓沈,不單單因為她長得像沈碧心。
在姜夜辰和陸長安之間,宋熙其實更看好前者的潛力,包括梁國第一散修的影響力。
宋熙也是修養生功,斗法實力弱,甚至有些后悔。
斗法弱,就不好爭奪機緣利益;沒有資源收獲,就會導致斗法進一步削弱……
在他看來,陸長安盡管是傳奇真丹修士,但論潛力,斗法實力,都不如姜夜辰。
陸長安主要在于擁有地品血脈的玄水龜,本身沒有出眾戰績,年齡也比姜夜辰大。
況且,姜夜辰是一個情種,比較重感情,看到相貌形似沈碧心的后人,多少會念及昔日舊情。
相比之下,陸長安孑然一身,對男女之情看得淡,即使愿意收沈蓮兒為侍女,也不會有任何優待。
宋熙的選擇沒有錯。
兩個月后,經過幾番努力,姜夜辰勉強答應,收沈蓮兒為侍女。
往后若干年,宋熙號召族人過來,在無夜鎮周邊扎根落腳。
半年后。
陸長安和霓月仙子,乘坐車輦法寶,返回風元國宗門駐地。
返程時,霓月仙子有些失落。
不僅沒找到柳清妍的下落。
玄音閣流落在外的女修,僥幸找到幾人,但基本嫁人生子,不愿再回來。
玄音閣三階上品的山門,被金陽宗陣營的宗門占據,有生之年看不到光復的希望。
即使身為結丹大修,霓月仙子睹物傷懷,對殘酷現實無可奈何。
玄音閣,首席客卿洞府。
陸長安回來后,第一時間服用競拍到的三階延壽丹。
這是他服用的第四顆三階延壽丹。
“延壽三十二年。”
陸長安睜開眼睛,此前消耗一百二十年壽元讓玄藤恢復全部綠意,總算回了一小口血。
他的總壽元,來到1095年。
由于卜卦修煉比較勤奮,他的壽元在長年累月中,也會有緩慢的損耗。
“這次衛道盟之行,采購的高階資源,足以消耗多年。”
陸長安整理材料收獲,沉下心來。
煉體的寶材,足以供應到三階后期。
沖擊三階上品傀師的材料,也準備充分了。
接下來,他將會用更多精力,沖擊傀儡和煉體。
時光荏苒,十二年過去。
陸長安的年齡,來到280歲。
正如他推算所料,玄音閣這些年發展順遂,妙音樓在各大仙城穩定生財,與外宗盟各大勢力維持不錯的關系。
玄音閣年輕一代,也出現一些潛力不錯的苗子。
唯一的遺憾是,芳草綠洲只是三階中品靈脈,才培養成功幾十年。
除非有特殊機遇,兩三百年內,此地的靈脈不太可能晉升為三階上品。
霓月仙子的修行效率,難免受影響。
她只能在洞府布設聚靈陣,投入更多靈石,輔以珍貴靈丹,
好在,對陸長安影響不大。
他從金丹中期,修至金丹后期,至少要七十年時間。
這年,有一個壞消息。
陸長安打造三階上品傀儡失敗。
傀儡技藝未能晉升。
三階中下品的傀儡,在修仙界各大勢力,都難得一見。
三階上品傀儡,堪比結丹大修,世間稀有。
放在金云谷那樣的宗門,絕對是鎮宗重器,當成佛爺供奉。
陸長安有失敗的心理準備,三階上品傀儡的煉制難度,超出世人想象。
慶幸的是,他還是三階上品煉器師,可以最大化回收,精煉材料,降低損失。
“材料回收后,勉強還能打造一次三階上品傀儡,成功率不過三成。”
洞府密室內,陸長安望著面前堆積、拆卸材料,不由陷入沉思。
最終,他決定調整思路。
不必打造全新三階上品傀儡,不如強化提升已有的中品傀儡。
陸長安擁有的兩具傀儡分身,材質經過多年淬煉,強化,都是同階精品,實力堪比結丹中期巔峰的修士。
“這兩具傀儡分身,尤其是刺客傀儡,其構造原理我無比熟悉。如果將其慢慢改造、強化,提升為三階上品,比全新打造的難度,要稍微低一些。”
陸長安重新制定的計劃,將能最大化發揮三階上品煉器師的優勢。
其他傀師,即使有這個思路,卻不具備如此條件。
除了壞消息,陸長安還迎來一個好消息。
晉升金丹中期后,他蘊養寶符的效率,提升不小。
最強的兩張寶符,品質達到四階門檻!
這兩張寶符,一百多年前煉成時,本就是三階上品的基礎,常年受長青金丹法力蘊養。
此外,還有六張寶符,達到三階極限。
其余寶符,基本是三階中上品。
四階寶符的誕生,讓陸長安擁有更多樣的底牌。
陸長安不由展望未來:二三十年后,晉升金丹后期,兼顧三階上品煉體,蘊養出更多的四階寶符。
屆時,他面對尋常元嬰真君,不單單能自保,甚至有周旋、算計的能力。
當然,想越階正面抗衡,仍然不現實。
即使有第四世的附身,法力的巨大差距,無法彌補。
除非能得到千機教的核心傳承,煉制傀陣,打造仿制五色孔雀真靈的異靈傀儡。
心情不錯的陸長安,邀請霓月仙子來府上品茶、聽曲。
修仙之道,必須有張有弛,如此才能維持長久心境和心力。
心力,源自修士的信念,斗志,決心。
這種心力,不是永無枯竭的,需要調劑,恢復。
真正淪為修煉機器的修士,麻木不仁,缺少靈性,效率低下,容易面臨心障,成就上限往往不高。
玄音閣的音道女修,恰好能有助彌補心力,突破心障。
“獸王谷那邊,魔道戰爭還沒打響?”
陸長安聽完一曲,心緒更寧靜,開口詢問。
當年獸王谷和衛道盟簽訂的三十年停戰協議,不僅到期,而且已經超過兩年。
過去兩年,魔道戰爭仍未重新開啟。
“還沒有,不過獸王谷那邊蠢蠢欲動,已經調動了魔道修士大軍,四階獸王……”
霓月仙子搖頭,看了一眼陸長安,總感覺眼前的男人,巴不得魔道戰爭打得不可開交。
如今,玄音閣的妙音樓,構建了完善的情報網,不限于外宗盟區域。
由于和雪山圣地關系不錯,有人情往來,妙音樓開始在部落荒城那邊布局,沒有受到本土勢力阻撓。
這并不是陸長安的功勞。
而是玄音閣的秋仙子,與雪山圣地的天師,漸漸有了情愫。
據霓月說,秋仙子為情所困,忍不住偷偷去見天師,雙方還有書信往來。
霓月仙子憑著直覺和經驗,對這段感情不樂觀,卻不敢插手阻攔。
“陸郎這么期待魔道戰爭打響?不會是玄門十宗安插在大青東域的暗子吧?”
霓月仙子嫣然淺笑,曼妙起伏的身姿,依偎在陸長安懷中,出言試探。
陸長安一介散修,能有這等成就,實力深不可測,力壓結丹大修。
霓月仙子認為他大有來頭,或許是玄門十宗的布局。
“沒錯!陸某乃是玄門十宗安排的轉世修士,目的便是為了將大青東域的水攪渾,不讓魔道六宗那么安穩的休養生息。”
陸長安目光銳利,擲地有聲。
“這等機密……陸郎竟愿意告訴妾身?”
霓月仙子錯愕,以手掩唇,半信半疑
旋即,她柔情似水,小鳥依人,感動崇拜的表情,繼續試探詢問。
陸長安不動聲色的忽悠,暗自好笑。
魔道戰爭打得慘烈,對陸長安有好處。
牽扯獸王谷,不來找麻煩,如今倒是其次。
在金丹中期修煉幾十年,金丹后期已經不再遙遠。
等到了金丹后期,就得謀劃元嬰機緣。
陸長安向來是未雨綢繆,提前布局。
擁有幾世經歷,元嬰眼界,陸長安知道散修的出身,在大青各地,幾乎不可能有晉升元嬰的通道。
元嬰真君,放眼天衍大陸各地界,都是絕對的上層大佬,主宰天下蒼生命運。
然而,晉升元嬰的上層通道,包括四階靈脈,結嬰靈物等,基本被修仙大勢力把控。
在和平年代,陸長安除了圖謀夏文月的太陰玉液,就沒有其它晉升通道了。
想要躋身真君之列,必須有大的變革,顛覆舊有的秩序!
而魔道戰爭,就是顛覆現有秩序的機會。
此前的魔道戰爭,衛道盟這邊沒有元嬰宗門完全滅門,主要是凌宇真君的插手。
如果魔道戰爭打得更慘烈,元嬰真君隕落,以及大宗門破滅,將是尋常之事。
屆時,晉升金丹大修的陸長安,就有機會渾水摸魚,謀取元嬰機緣。
這不單單是陸長安等待的機會。
更是金云谷、玄音閣這類中小型宗門,晉升更高序列千載難逢的機會!
數年前,陸長安推算過,至少在大青東域,這是他尋求晉升渠道的最大契機。
如果單靠自身底蘊,前世的加持,以及太陰玉液的輔佐,他未來晉升元嬰,只有七成把握。
如此低的成功率,陸長安完全無法接受。
兩年后。
陸長安期待的魔道入侵戰爭,再次打響。
雙方休養多年,恢復不少元氣,一開戰便爆發了元嬰大戰。
與此同時。
風元國中心,冰雪覆蓋的圣山上。
身著雪白天師袍,容貌清癯,眉發銀白的風元天師,坐在廬舍前的棋盤邊。
棋盤是一件卜卦奇物,其上的網格,仿若無形的命運之網,虛無變幻,與一顆顆棋子交匯。
“玄門十宗,果然在幕后插手。不過,這次魔道六宗有所應對,那位神秘的‘無間門主’或將出動。玄門十宗,相隔太遠,終究鞭長莫及……”
天師銀眉微皺,表情不樂觀。
三十年前的魔道戰爭,他穩坐釣魚臺,因為察覺到玄門十宗的插手痕跡,推算大青東域可以扛住。
而如今,天機越發深邃,尤其是玄門和魔道的領軍人物,都參與博弈,甚至直接插手。
他的卜卦之術,只能說在大青東域獨一檔,若是加上中域,不乏能人異士,可以與之媲美。
“咦!那個看不清底細,疑似有元嬰助力的龜真人,莫非真是玄門十宗布下的暗棋?”
天師掐指推算,露出異樣表情。
在一兩年前,他無意間捕捉到一絲不確定的天機因子,陸長安可能是玄門十宗的暗子。
但是,這一絲天機并不斷定。
可能是某人聽過,認定的事。也許是其他人的布局,誤導天機。
天師行事,講究知己知彼。
對于看不透的事物,不會貿然行動,譬如那疑似有元嬰助力的陸長安。
玄音閣的秋仙子,其實是他布下的棋子,通過此女的信息媒介,了解陸長安的意圖和跟腳。
通過這些年的了解推算,他確認陸長安至少沒有敵意,與自身利益一致。
“看來,得加快進展,找機會與那小子交涉一二。”
若無必要,他不宜離開雪山圣地,尤其是風元國本土區域,但與外界交流的方法,則不是難事。
天師的眼瞳,仿若兩點旋轉的濃墨,徐徐轉動間,心中有了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