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長。”
老和尚空明愣了一下，接著語氣奇怪道：“你說的可是地上佛國？”
相比于只度己的小乘佛法，凈土宗乃是度化眾生大乘佛法，凡是修行此法者，皆以渡人往生凈土為最終目的。
然而，古往今來，卻是出現了不少誤墜魔道，行事極端之人。
而這其中造成危害最大的，就是妄圖建立地上佛國！認為只要人人誦念佛名，信仰虔誠，眾生自然平等.
這樣一來，世間便是凈土。
不論輪回往生多少次，百姓生生世世都處于凈土當中。
但可惜，理念聽起來很美好。
卻嚴重錯估了人性。
對于統治者而言，怎么可能允許百姓只知佛祖，不知皇帝？對于權貴、地主而言，怎么可能跟他們眼中的泥腿子，人形耕地工具平等？
更別說。
寺廟本身也不干凈！
若建立佛國，僧人地位勢必拔高。
高僧大德自然無妨，但并非所有的僧人都是六根清凈之人。
要知道，就現在這么些寺廟，假借佛祖斂財作惡的敗類都那么多，再搞一個佛國，那僧人跟官員有什么區別？又談什么眾生平等呢？
不過是又一個惡世。
心念間。
李慕玄平淡的聲音響起。
“前輩誤會了。”
“晚輩說得凈土，不是地上佛國。”
“哦？”
空明頓時來了興致，“望小道長賜教，老衲洗耳恭聽。”
不只是他，周圍眾人目光也紛紛聚集到李慕玄身上，好奇他的口中‘凈土’到底什么模樣，又準備如何實現。
此時，李慕玄開口道：“凈土有二，一曰西方極樂，一曰人間凈土。”
“前者不必贅言。”
“被視為為佛陀、菩薩居所，認為那里沒有塵世的污染和煩惱，眾生于此沒有任何差異，物質上無所匱乏，這也是最廣為流傳的。”
“后者則是用佛法令眾生啟佛智。”
“讓他們雖生于這五濁之世，卻能安之若素，心平氣和，享受到極樂凈土的無礙自在，意圖用佛法度化眾生，將這世間打造成凈土。”
“晚輩要說的便是第二種。”
“而若要打造人間凈土，首先明確的就是眾生煩惱的根源是什么。”
“七情六欲？”
空明試探下的詢問道。
“是，也不是。”
李慕玄開口道：“七情六欲人皆有之，是煩惱根本，但卻不能這么治。”
“有道是上醫治國、中醫治人、下醫治病，若將眾生比作病人，腿疾犯后，有一上來就直接鋸腿的嗎？”
“那不成庸醫了？”
端木瑛聞言差點沒笑出聲來，李道長罵人的本事還真是高嘞。
張嘴下乘渡人之法。
閉嘴庸醫。
然而，被罵的空明卻是低頭若有所思，沒有半點惱怒之色。
話糙理不糙，這孩子的話確實有些道理，佛門動不動就四大皆空，這于眾生而言，跟直接鋸腿有什么區別？
如此想著。
空明問道：“那你以為當先如何？”
“晚輩以為打造凈土，當徐徐為之，不是說就不直至根源。”
“而是在這之前，第一步絕不是杜絕眾生煩惱，也不是消除眾生差異，而是滿足眾生最基礎的物質需求！”
說到此，李慕玄眼中閃爍光亮。
“滿足物質需求？”
空明沉思一會后說道：“需知人心如淵，欲壑難填。”
“物質上的需求永遠難以滿足。”
“至于說基礎的溫飽，那也是極難，畢竟這天下的土地就那么多，幾乎都叫地主占了，商賈占了，權貴占了，壓根剩不了多少給底層百姓？”
“確實剩不了多少。”
李慕玄點頭，認真道：“所以，那就把他們全都推翻啊。”
“啊？”
空明被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你還敢說你不是搞地上佛國？除了沒直言以寺廟為尊，還有什么區別？
不都是搶班奪權！
此外，這理念他覺得十分耳熟，曾經在里廬山不遠處的洪都，他聽一幫人提起過，同樣是推翻地主、商賈、權貴，但搞的不是凈土，而是什么主義。
不過話說回來，拋開表相，其實這孩子的話跟那幫人沒任何區別。
兩者都是為了改變這世間而奮斗。
正想著。
李慕玄此時繼續道：“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其實不論凈土宗，還是道門、儒家，皆是形而上的學說，于度化眾生上根本不實用，一昧的希望眾生做出改變，變成他們希望的樣子。”
“可溫飽尚且滿足不了，有多少人能做到安之若素？”
“當然，不是說引人向善不重要。”
“但還不夠！”
“在晚輩心中，真正上乘的度眾生超脫之法，乃是引導整個世間不停前進，以眾生幸福為根本，一步步想著理想中的凈土靠攏！”
“于精神和物質上一起消滅煩惱。”
“治病不也如此？”
“心疾是病，身疾也是病，性命雙全，心身健康才能稱為大醫。”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愣在原地。
相比于偏虛的佛法。
李慕玄提出的這個顯然很實在，且可行性也比往生凈土靠譜。
當然，對于普通修行者而言，這些道理可能無用，畢竟不是誰都有渡眾生的宏大志向，修行不易，渡己尚且艱難，更遑論拉著眾生前行了。
但對立志度化眾生的人來說。
這不亞于指明道路！
不過此時，空明驚訝的卻不是這個，而是這些道理的核心理念。
簡直與之前洪都那幫人不謀而合！
凈土，不過是代指而已，用儒家的大同或者某某主義也沒問題，畢竟殊途同歸，走到最后皆是為了度化眾生。
也正因此。
空明看李慕玄是越看越紅，差點沒脫口喊出兔子兩字。
但這里人多眼雜。
萬一被有心人聽到，很容易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旋即，空明道了聲佛號：“南無阿彌陀佛，小道長之法，老衲自愧不如，不過此法我曾在坊間聽人說過。”
“是么？”
“晚輩也是自他們那聽來。”
李慕玄神情自若道：“前輩您覺得此理如何？”
“高，比佛祖高。”空明說出心里話，“也正是受這道理的影響，老衲才決定嘗試靠自己勞動來賺取修葺錢財，想親身體會眾生之形累。”
“前輩有大德之相。”
“別，老衲這里可沒錢給你。”
空明淡淡笑道：“況且，我跟他們可比不了。”
“凈土宗渡人之法，說白了只是杯水車薪，他們則是聚少成多，聚沙成塔，想著將世間所有人擰成一根繩。”
“此法不論最后能否實現，總歸是從根子上做出了改變。”
話音落下。
一旁的陸瑾等人被搞的稀里糊涂，
不明白兩人在打什么啞謎。
什么他們，什么聚少成多，什么根子，高人說話都云里霧里嗎？
而門清的無根生，則是眼神驚愕的看向李慕玄，好家伙，他還以為不染是真的不染纖塵，沒想到還是染了。
當然，或許不染本身沒有渡人之志，也沒摻和進去。
但理念的偏向足以說明立場。
不過憑心而論，要是選，無根生覺得自己也會偏向那一邊。
至于理由
親身去贛北一趟就明白了。
雖然生活貧瘠，但那股精炁神卻比其他地方百姓要高昂，更別說點亮百姓的那群人了，完全是一尊尊火炬。
思索間。
老和尚空明的聲音響起。
“不聊了，時候也不早了，寺里還有人等著老衲呢。”
說完，他轉目看向李慕玄，笑道：“普天之下，若要論凈土之法，即便倭島的凈土宗和凈土真宗，也是以東林寺和香積寺為祖庭。”
“可殊不知，東林寺當年乃是我西林寺分寺！”
“要論正宗。”
“我西林寺傳承不比他差。”
“你此番來學凈土之法，與老衲碰到一起，也算緣分。”
“剛才辯法老衲也受益匪淺，正所謂法門相贈有緣人，你雖不信佛陀，無法修持，但也可做個參考，是否能從中獲益，全看你自身悟性。”
說實話，剛才那番辯法，讓空明對李慕玄另眼相看。
要不是對方修為不弱于自己。
他還真想收入門內。
可惜，一飲一啄自有天定，兩人雖然有緣，但因果順序很重要，大盈仙人、白云觀老道這群人排在了前頭。
不過倒也沒什么，畢竟自己也不虧，賺了對方五十大洋！
更別說還截了東林寺的胡！
果然啊。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勤快的僧人有善緣。
正想著。
一道恭敬的聲音響起。
“晚輩李慕玄，多謝前輩！”
李慕玄躬下身子，抱拳作揖，眼中透露著幾分明亮。
“客氣了，庸醫之法罷了，希望待會小道長可別嫌棄。”空明開了句玩笑，隨后沒有在這多聊，怕遲則生變，立即領李慕玄等人朝西林寺方向走去。
而此時，走在最后面的端木瑛腦海中不停回想李慕玄剛才的話。
“性命雙全，心身健康.”
端木瑛若有所思。
這治命之法她倒是知道，三一門的手段可以重塑身軀。
但這心疾該怎么治呢？若是循規蹈矩，以佛法、道法等手段渡之，讓人摒棄雜念qing欲，雖然有效果，但卻達不到立竿見影。
能不能像重塑肉體一樣。
對人靈魂下手？
想到這。
端木瑛抬目看向前方的李慕玄，愈發堅定拜入三一門的信念。
畢竟不論是醫道，還是對性命的了解，對方都遠超自己，跟在這樣一個人身邊，小諸葛都能被帶起來，自己沒理由啥都學不到吧？
而此時，就在眾人離開不久。
老和尚不擺攤，小沙彌自然沒了規勸的事，正準備折返會寺內。
剛走到大雄寶殿門口。
就撞上一名老僧。
“方丈。”
小沙彌對這老僧恭敬行禮，這位是東林寺方丈，也是他師父。
“法真，伱怎么就回來了？”東林方丈低頭看向小沙彌，言道：“不是讓你盯著你師叔，觀他一言一行嗎？怎么，覺得他太市儈，受不了了？”
“之前確實有，但現在沒了。”
叫做法真的小沙彌想起剛才的事，一臉敬意道：“師叔真乃高僧。”
“之前是弟子著相，生出偏執了。”
“哦？”
東林方丈聞言有些驚訝。
法真雖談不上是小一輩中最聰慧的，但心腸卻是最善的。
可也正因如此，為防止他成為那愚善之人，一雙洞察真相的眼睛就很重要，這也是自己為何派他去盯著空明。
畢竟那家伙雖然有些市儈、摳門，但佛學修為卻是兩寺最高。
只要能靜下心來觀察其言行。
好處不會少。
但按照東林方丈的設想，自家弟子至少還需要幾個月才能看明白。
怎么這么快就悟了？
難道開竅了？
還是空明直接把答案給泄露了？
隨即，東林方丈直接問道：“你是怎么知道你師叔是高僧的？”
小沙彌法真聞言，答道：“回稟師父，剛才來了一伙道士，跟著師叔談了些道理，說什么人間凈土.”
“最后師叔將這群道士給請回寺內，說要傳凈土之法。”
法真將剛才發生的事如實說出。
聽到這些。
東林方丈時而蹙眉，時而舒展，最后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你可知這幫道士是何人？”
“這”
小沙彌努力回憶了一會后，說道：“為首的那個叫做李慕玄。”
“旁邊還有個無名之輩，一個看起來不太聰明的師弟，還有一個跟弟子差不多大，背著紅書包的女孩。”
“李慕玄？！”
東林方丈頓時瞪大了眼眼睛，壓根沒去聽后面幾位。
別人或許不知道。
但他可曉得。
這李慕玄乃是行走的機緣！
數年前游歷江湖，被道門各派視若珍寶，不僅如此，就連少林那個手黑心黑的老和尚，也對此子看重有加。
也正因此。
東林方丈雖然沒見過李慕玄的天賦，但他卻了解少林的那位。
那可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
對方既然看好李慕玄，絕對是因為有利可圖。
想到這。
東林方丈的面色突然難看起來。
空明你這賊禿驢！
老衲本念著兩寺千年交情，視你為師弟，讓你在門口擺攤。結果你買東西賺我善信的錢就算了，還把我東林寺的善緣給截了！
想到這。
東林方丈立刻作出決定，問道：“他們什么時候去的？”
“一一刻鐘不到吧。”
小沙彌法真被師父的臉色給嚇到。
“一刻鐘？那還有機會。”
東林方丈心算一下，從東林到西林正常步行差不多就這么長時間。
隨即他沒有耽誤，立刻轉身。
法真追在后邊問道：“師父，你這是準備做什么？”
“喊人，去西林搶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