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伴峰平靜的看著獵人:“說話呀,你是不是淋漓?”
獵人沒法回答。
在血牙山上,撒謊會受到懲罰。
地面上這么多石塊,獵人如果說他不是淋漓,很有可能被碎石重傷。
就算不被碎石重傷,也會給李伴峰留下偷襲的機會。
沉默半響,獵人問李伴峰:“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李伴峰也沒有回答,他不想和對方解釋那么多。
淋漓血牙怪,很拗口的名字。
拗口到什么程度?
多說兩遍,李伴峰都會舌頭打卷。
連李伴峰都打卷,獵人的口齒本來就不清楚,說起來得有多難?
把淋漓血牙怪簡稱為血牙怪,是非常正常的舉動。
李伴峰一直簡稱血牙怪。
可獵人不這么做,雖然口齒不清,雖然說起來困難,但他有時候說血牙怪,有時候非要說淋漓血牙怪。
說起山上有什么怪物,他說只有淋漓血牙怪。
說起怪物的活動范圍,他說血牙怪不能下山,但他可沒說淋漓不能下山。
他說的都是實話,但他把淋漓和血牙怪區分開了。
旅修在外闖蕩,行千山過萬水,每一步都要萬分小心,這種反常的現象,李伴峰當然不會忽略。
見李伴峰不回答,淋漓怪又問了一句:“難得相識一場,難免你死我活,咱們動手之前能說句實話么?伱知道我是淋漓,為什么還讓我做你向導?”
李伴峰還是不回答。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確定對方的身份,只是懷疑對方有惡意。
懷疑的依據是,他出現在李伴峰身邊時,李伴峰幾乎沒有察覺。
以此推斷,這是個很擅長偷襲的角色,很可能是新地的異類。
如果李伴峰的推測是錯的,對方沒有惡意,那就更應該花錢雇他,有個向導終究沒壞處。
如果對方是怪物,與其等著被對方偷襲,還不如把他留在眼前。
當然,如果當時獵人不答應,李伴峰也不能強求,但他相信獵人抵擋不住錢的誘惑,異怪抵擋不住食物的誘惑,在新地待久了,李伴峰對這兩類生靈都不陌生。
淋漓又問了一句:“你明知道我要殺你,為什么還跟著我?”
這一次李伴峰回答了:“不跟著你,我怎么避開血牙怪?”
淋漓要避開血牙怪,這是淋漓自己說的,這是句實話。
這一路上,他也確實避開了血牙怪。
淋漓為什么要避開血牙怪,具體原因不明,但李伴峰有大致的推測。
至于推測準不準,一會再去驗證。
淋漓笑了一聲:“你以為避開血牙怪,你就能活了么?你知道我為什么把你帶到這地方來么?”
李伴峰點頭道:“我知道,因為這地方不好逃命。”
四周全是荒草,腳下全是山石,這種罕見的地形確實不好逃命。
淋漓看著李伴峰道:“我知道你是旅修,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腳步特別厲害,你跑一個試試?”
李伴峰沒急著跑,他看著淋漓反問道:“你為什么要躲著血牙怪?
是不是因為他總是搶你東西吃,你還打不過他?
你在血牙山下,自稱是獵人,這句沒撒謊,你確實是獵人,獵物就是我,
可你為什么勸我不要上山?是不是想等我離開血牙山,你再對我下手?是不是怕自己的獵物被搶了?
你就那么害怕血牙怪么?他是五層修為,你肯定不及他,最多也就四層,是不是連四層都沒有?”
淋漓目露寒光,這句話說在了他的痛處上。
李伴峰猜對了,他原本不想在山上動手。
他真的害怕血牙怪。
他的活動范圍比血牙怪大,但他確實打不過血牙怪。
李伴峰接著問道:“血牙山是你們兩個人的地盤,為什么血牙怪總是欺侮你?”
淋漓咬了咬牙,他被李伴峰激怒了:“你不用耍這離間計,耍了也沒用。”
“沒用么?我覺得挺有用的,你和血牙怪差的不算太多吧,你找個幫手就能殺了血牙怪。”
淋漓咬牙道:“你給我住口!”
李伴峰接著說道:“你不想殺他么?你肯定很想!你覺得我和你聯手,能不能殺了他。”
“住口!”極度憤怒的淋漓,準備立刻殺了李伴峰。
不管多么痛恨血牙怪,他都不會聽信一個陌生人的蠱惑。
雖然對方說的都是實情。
李伴峰接著說道:“殺了血牙怪,血牙山就是你一個人的地盤!”
“住口!”
“找個幫手不容易,你得珍惜機會。”
“住口!”
“有個幫手就在眼前,我也想殺了血牙怪。”
“我讓你住口!”
“我是個好人,我可以幫你!”
“我讓你……”
淋漓剛沖向李伴峰,一塊山石突然炸裂,碎石在他身上割了好幾道口子。
他確實不會中了李伴峰的離間計。
他專心致志等待出手的機會。
可他沒想到李伴峰根本沒用離間計。
他沒想到李伴峰會突然撒謊。
“我可以幫你。”這是句謊話。
這是戰術第一步,撒謊!
在說了一大堆實話之后,李伴峰突然冒出一句謊話,讓淋漓毫無防備。
“我真心想要幫你,我從來沒想過要殺你!”李伴峰又冒出一句謊話。
砰砰砰!
這句謊話嚴重背離了李伴峰的真實想法,山石爆炸的十分猛烈,淋漓和李伴峰都受了傷。
“我是真心想和你交個朋友,從來沒有害你的心思!”
轟隆隆!
塵土飛揚,碎石不斷炸裂。
淋漓抱著頭,蜷縮在了地上。
這人真是瘋了!
這是山上!
山石爆炸要比山下猛烈地多。
他還說了這么不要臉的謊話。
淋漓不理解李伴峰的想法,以為他想同歸于盡。
這瘋子想得美!
血牙山是淋漓的地盤,淋漓知道怎么躲避碎裂的山石,所以他傷的不重。
可透過煙塵,他發現李伴峰傷的也不重。
在山下,李伴峰不停用謊言引爆山石,淋漓以為李伴峰在發瘋。
李伴峰不瘋,他在試探山石的爆炸位置和碎石的飛行軌跡。
他對血牙山的熟悉程度肯定不及淋漓,可仗著旅修的腳步,他也沒吃太多虧。
那他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只想把淋漓困住?
現在淋漓已經被困住了,李伴峰為什么還不跑?
淋漓暴怒,正要起身,忽然留意到了一股醉人的酒香。
酒香從哪里來?
好像從他自己身上來。
這是戰術第二步,灑酒。
趁著山石爆炸的時候,往淋漓身上灑酒。
只是這步戰術很難執行,李伴峰也要躲避山石,沒有機會灑酒。
但這事不用他親自動手,酒葫蘆靈智極高,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
在李伴峰躲避碎石的時候,酒已經灑好了。
酒葫蘆提醒一聲:“小老弟,放火!”
李伴峰在褲子上蹭燃了一根火柴,丟在了淋漓的身上。
周身火焰騰起,淋漓放聲慘呼。
他滿地打滾,想要滅火,但無濟于事。
這是藥王的藥酒,哪有那么好滅?
沒等他找到滅火的機會,唐刀已然出鞘,一刀刺進了淋漓的胸口。
淋漓忍著劇痛,拿出背后的長弓,迅速搭箭上弦,要射殺李伴峰。
鐘擺上前砍斷了弓弦,隨即砍在淋漓的脖子上,奮力吸血。
戰術第三步,抄家伙上。
能抄的家伙,全都上!
李伴峰丟出去鐮刀,鉤在了淋漓的腦殼上,他又拿出鏟子,正要丟出去,忽覺手腕被什么東西纏住了。
是野草。
一根如人高的野草,伸出草莖,緊緊纏住了李伴峰的手腕。
李伴峰把鏟子換到左手,斬斷了野草,又有兩株野草纏住了李伴峰的雙腿。
四周有大量野草都在朝著李伴峰瘋狂生長。
淋漓在反擊。
“草修!”酒葫蘆喊了一聲,沖著李伴峰身上的野草灑了些酒水。
“放火!”酒葫蘆又提醒一聲。
李伴峰真擔心會燒了自己,但酒葫蘆有分寸,火苗只把李伴峰身上的草葉燒干凈了,沒傷到李伴峰分毫。
與此同時,一大片青草裹住了淋漓的身體,他身上的火終于熄滅了。
一條青草纏住唐刀,奮力將它扯了出來。
淋漓不想反擊了,他想逃跑。
鐮刀被扯了出來,鐘擺也被扯了出來。
雖說被吸了大量血液,胸口挨了一刀,腦殼被砍了個窟窿,身上還滿是燒傷,但重傷的淋漓依然能運用技法。
大量荒草把他裹的像木乃伊一樣,在草叢之中迅速穿行。
他要去找血牙怪。
他很怕血牙怪,也很恨血牙怪。
但現在血牙怪是唯一能救他的人。
血牙怪在哪?
應該在山頂,在他的巢穴里。
他肯定會救我,肯定……
嘶啦啦,淋漓身上的草葉慢慢松脫了。
他無法繼續維持法力。
燒傷和刀傷,他還能勉強扛住,但鐮刀有毒,他扛不住了。
那是劇毒的藍葉楊,還被銅蓮花淬煉過,淋漓能支撐到現在,已實屬不易。
唐刀趕上前去,對著淋漓咽喉又補了一刀。
鐘擺趁機上前,把血徹底吸足。
酒葫蘆笑贊一聲:“好酒,好酒啊!”
姚老給的法寶真是好,酒葫蘆這一戰立了大功!
看著酒葫蘆,李伴峰有些出神。
作為地頭神,姚老算得上好人中的好人。
他知道我在路上會遇到危險,他告訴我躲避危險的方法,還給了我躲避危險的手段。
可有一個人,也知道我會經歷很多危險,那個時候的狀況比當前要危險的多,因為那個時候我什么都不懂。
他讓我打電話。
他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他把我卷進了生死局。
但他什么都沒告訴我。
在此之前,他連普羅州都沒提起過。
至于他給我的東西,也不知是不是他給的,也不知他到底什么目的,也不知道這東西我到底能不能留得住。
被李伴峰盯久了,酒葫蘆有些發燙。
“小兄弟,你別總這么盯著姐姐看。”
李伴峰一笑:“姐姐這么俊,看看還不行。”
“你才幾個年紀,就敢調戲我?”酒葫蘆噴了李伴峰一臉酒霧,像是有些生氣。
李伴峰摸了摸酒葫蘆:“血牙山作證,我是真心欣賞姐姐。”
山石沒動靜,證明李伴峰說的是真話。
葫蘆嗤嗤笑了好幾聲。
血牙山真是個有意思的地方。
李伴峰把淋漓的尸體帶回了隨身居,這一戰動靜有點大,趁著血牙怪還沒追來,李伴峰趕緊下山。
走到山腳下,李伴峰小聲說了一句:“淋漓不是我殺的。”
一塊山石當即炸裂。
說這么小聲也不行?
那索性大聲一點!
李伴峰對著血牙山高喊一聲:“我是個好人!”
血牙山沒有任何反應。
李伴峰又喊一聲:“我娘子也是好人!”
血牙山依舊沒有反應。
李伴峰再喊一聲:“我全家都是好人。”
沒有山石炸裂。
那個人呢?
是好人么?
李伴峰又喊一聲:“我覺得他不是好人!”
微風吹過,山間一片寂靜。
李伴峰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
他脫下禮帽,拍打了一下帽子上的碎石和塵土。
他又戴上禮帽,轉身走進了夜色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