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端著茶杯,在手里輕輕搖晃。
李伴峰的威勢陣陣襲來,讓這位圣人覺得既驚訝又熟悉。
“你上過戰場?”圣人問道。
“算是。”李伴峰回答的很模糊,他也沒必要回答的太清楚。
而且這也算句實話,上沒上過戰場,要看對戰場的具體定義。
秋落葉和水涌泉一戰,按道理說也是正經的戰場。
圣人又問:“你今年多大年紀?”
李伴峰想了想:“記不起來了,或許和你相當吧。”
這是半句實話,李伴峰的年紀不可能和這位圣人相當,但他確實記不起自己的年紀,他是孤兒。
圣人的霸氣還在和李伴峰的威勢對抗,一名弟子忍不住好奇,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人,能和他師尊平起平坐。
他抬眼往屋子里看了看,這一個小動作被圣人發現了。
圣人一揮衣袖,門外那名抬眼的弟子面容一陣扭曲,頭上的根根血管猛然鼓脹了起來,轉眼爆裂,鮮血噴灑之間,這名弟子沒了氣息。
圣人看著李伴峰,問道:“這回你看明白了么?”
李伴峰搖頭道:“沒明白。”
“我讓他在這跪著,他就得好好跪著,這就是我的規矩,
他跪的不好,就是不聽我的規矩,他就該死,你這回聽明白了么?”
李伴峰朝門外看了一眼,指著一名弟子道:“他跪的也不好,你看他那姿勢,松松垮垮,明顯沒有誠意,你再殺一個我看看,我多看幾次或許就明白了。”
茶水又是一晃,圣人很惱火,但還得克制著。
李伴峰抿了口茶水,他心里很緊張,但臉上不能漏出來。
圣人把茶杯放在桌上,看著李伴峰道:“你知道我身份么?”
李伴峰反問道:“伱覺得呢?”
“你知道貨郎都不敢輕易來我的地界么?”圣人沒撒謊,貨郎的確很少來。
李伴峰就勢往下說:“我就是為這事來的,身為師兄,我得給我師弟找回點場面。”
就算扯淡,也必須要扯的入木三分,雖然有洪瑩的威勢加持,但如果唬不住對方,李伴峰的處境可就危險了。
圣人突然笑了,猙獰的神色也緩和下來:“你覺得,這場面你能找的回來么?”
李伴峰搖搖頭道:“我找不回來,我輸了一半,但我不是輸給了你!”
輸了一半。
圣人沉默片刻,轉而放聲大笑,他對這個說法非常認可:
“你說的有道理,你確實不是輸給了我,
你提的條件,我可以答應,明天晚上,還是這個時候,你帶著人走,就在這座山寨里,有多少人想跟你走,你就帶走多少人,
十點鐘之前,你必須啟程,朝南走,一直走,走到你看見出路為止,
等你走了之后,這次的事情就算過去了,以后你要是能想到辦法把場面找回來,我還在這地方等你!”
李伴峰點點頭道:“一言為定。”
“相識一場,是緣分,我這還有件東西送給你。”圣人一揮手,白衣弟子捧著一個書盒,一路膝行,送到了李伴峰近前。
李伴峰結果書盒,看著白衣少年道:“你能用膝蓋走路,走的還挺熟,看來你平時也練過,
但你剛才走的不上心,兩個膝蓋的腳步明顯不勻稱,我覺得這是敬意不夠導致的,你再多走幾個來回,讓我看看誠意。”
說話間,白衣少年冷汗直流,他真怕師尊信了李伴峰的話,直接要了他的命。
圣人沒有為難白衣弟子,一揮手,讓他退出了木屋。
李伴峰接過書盒,沒有貿然打開,他指點了掂份量,估算著里邊有四五本書。
圣人對李伴峰道:“這是史料,真正的史料,你不想打開看看?”
李伴峰搖頭道:“看書這事沒那么著急,萬一有些字我不認識,再讓你笑話我。”
這些史書千萬不能在圣人面前打開。
李伴峰自稱和這位圣人年紀相當,可如果他對史料不熟悉,甚至無法判斷這幾本史書的真偽,那就意味著李伴峰必然要露怯,露怯的代價顯而易見。
圣人笑道:“就算你不喜歡看書,也該知道普羅州史料的價錢,就這幾卷書,足夠你換來萬貫家財,這份禮物不算薄了。”
李伴峰道了一聲謝,把書盒隨手放在了一旁。
圣人起身道:“我誠意給夠了,希望你信守諾言,明晚十點,我會來看你的境況,你若騙我,我會把你永遠留在此地,到時看誰后悔。”
說完,圣人走了。
李伴峰對著圣人的背影問了一聲:“不留個契書么?”
圣人笑道:“君子之約,用不著那東西。”
霸氣再度襲來,李伴峰強行克制著自己不要抖戰。
李伴峰真怕他么?
但真的沒有辦法對付他么?
也倒不是。
他可以繼續劫道,繼續纏斗,把整個賤人崗攪的天翻地覆,借此獲取更多利益。
就算圣人要下狠手,李伴峰也可以逃回隨身居暫避一時。
可李伴峰決定要走了。
就像他說的,他沒輸給圣人,但這一戰,他已然輸了一半,有些東西是他沒辦法改變的。
他也明白了一件事,為什么貨郎輕易不來賤人崗。
送走了圣人,李伴峰叫來肖葉慈:“你決定好了么,要和我走,還是留在這里?”
肖葉慈挺起胸膛道:“我是要跟著恩公走的呀,我是不會留在這里的。”
李伴峰又確認了一次:“說走就走,絕不含糊?”
肖葉慈很真誠的回答:“恩公說走,我就走,沒有半點遲疑的呀。”
陸春瑩在旁道:“一會讓我媽先換條褲子,這不算遲疑吧?”
李伴峰很認真的回答道:“換褲子這事不算,你換好了褲子,去山寨里幫我問問,有多少人要留下,有多少人想走,明晚八點前,必須告訴我。”
李伴峰吩咐的事情,肖葉慈自然不敢怠慢。
她挨家挨戶問了一遍。
她知道這群人不愿意再去打劫,也不想再去冒險。
但她認為如果能離開此地,這些人肯定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可她錯了。
她問了一圈,沒有任何一個人立刻答應她跟著恩公一起走,他們的回答也很模糊。
“肖姐姐,我推車的時候,把腳傷了,還得休養兩天。”
“肖夫人,這兩天咱們不能走,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要走,也得等到把下一茬糧食收了。”
他們不想走,千方百計拖著不想走。
但仔細詢問,這里邊主要有三個緣由。
一是那些被拐帶過來的人,就算離開了此地,也無處可去。
二是那些被家里送來的人,就算回到家里,只怕還會被送回來。
三是那些不相信李伴峰的人,他們認為李伴峰不可能是圣人的對手,也不可能把他們活著帶出去。
在肖葉慈看來,這三條緣由都有一些道理。
但在李伴峰看來,這三條緣由其實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們現在的日子,又能過下去了。
只要日子還能過下去,他們就愿意一直過下去。
這在李伴峰預料之中。
這里不一樣,和藥王溝、綠水城、鐵門堡都不一樣,在這里待久了的人和別的地方完全不一樣。
第二天晚上八點,李伴峰即刻啟程,沒有絲毫的猶豫和拖延。
到了山寨門口,牛光大把牛拴在一旁,背著包裹,走在了李伴峰身后:“恩公,俺去放牛,是不想引人耳目,俺是跟定你的,你去哪,俺就去哪,俺不想留在這受罪。”
李伴峰笑了笑,這小子還有救。
走了一路,又有二十多人跟了上來。
他們都很年輕,他們相信李伴峰能把他們帶出去。
剩下那些沒走的人,繼續留在山寨過安穩日子。
可惜這日子并不安穩,李伴峰剛走沒多久,圣人的弟子來了。
他提出了要求,恩公寨的收成,要上交七成給圣人峰,無論糧食、牲口還是絲綢,一律都是七成。
七成?
是不是太高了?
山寨的居民們原本不打算同意,可這位弟子是有修為的,接連殺了幾個人之后,這位弟子跟眾人耐心解釋了一番:
“你們的恩公已經走了,現在沒人護著你們,圣人的耐心也快沒了,再不悔改,你們就真沒命了。”
恩公已經走了,除了他,誰也不敢和圣人叫板。
恩公為啥就這么走了,為啥他不能和我們一起留下?
上交七成……
也行啊。
剩下三成也勉強過活,當初在村子里,有時候連三成收獲都留不下,現在的日子都算好多了。
山寨門外,圣人注視著山寨里發生的一切。
他親眼看著山寨里這些居民,從試圖反抗,到敢怒不敢言,到了最后甚至連怒都不敢怒。
這里很快又會多出一座村子,這樣的場面以前也出現過。
他們會忘了這座村子的來源,他們會上交更多的收獲,圣人的弟子很快會過來講學,用不了多久,圣人會成為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所在。
至于那位恩公,這的人不會再輕易提起他。
有個年輕男子剛剛提了一句,語氣之中滿是鄙夷:“他說走就走了,頭都不回,他根本沒想要帶上我們。”
圣人看向南邊,問白衣弟子:“你覺得他還會再來么?”
白衣弟子恭敬回答道:“他已經輸給了師尊,他永遠都不敢再來了。”
圣人搖頭道:“我覺得他還會回來,而且他沒有輸,他贏了一半,能這么快從我的地界脫身的,除了貨郎,只有他,就沖這一點,得算他贏,
至于剩下的那一半,他確實輸了,但不是輸給我,是輸給了這群賤人,無藥可救的賤人。”
圣人繼續看著恩公寨里的一舉一動,他覺得賤人崗這地方是如此的可愛。
他轉臉又看向南方,對白衣弟子道:“給你二師兄帶個話,這個人的身份必須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