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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水城,山元路,一座宅院里,李伴峰戴著禮帽坐在沙發上,帽檐壓得極低。
三英門二當家沈進忠,今年四十八歲,光頭,圓臉,一口絡腮胡子,七層的武修。
看了看身邊的鮑應臣,沈進忠心里一陣陣犯怵。
他知道這個鮑應臣不是真的,但這多年來,他對鮑應臣的畏懼刻進了骨頭。
“七爺,這個傀儡做的一點毛病沒有,只是這臉色差一點,看著有點綠。”
李伴峰點點頭道:“臉色好說,到時候再做裝扮。”
沈進忠又道:“他言談舉止和我們大當家也不太一樣,
我們大當家說話,只說三分,藏住七分,而且哪怕就這三分話,說的也遮遮掩掩,
聽他說話的時候,周圍人都覺得很有道理,但道理到底在哪,又沒幾個人能說得清楚。”
沈進忠已經把他對鮑應臣的印象說得清清楚楚,但李伴峰卻陷入了苦思,他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把一棵白菜人調教成老江湖。
李伴峰重新寫了戲本,兩人仔細排練了幾遍。
沈進忠不耐煩道:“該來的人,肯定愿意給我這個面子,不該來的,也省得他來搗亂,快去吧!”
董開彬受楚家支持,目前已經接管了三英門三當家的職務,唯一差的是個名分。
轉而又向董開彬抱拳道:“董長老。”
沈進忠回了金印大堂。
到了晚上六點鐘,客人陸陸續續來了。
韓耀門笑了笑,一撩長袍,往椅子上一座,沒言語。
“大當家的還沒消息,我這點事情哪還值得一提……”
他叫來幾名部下,讓他們準備請帖:“我在百牧原買了二十只羊,你們去準備二十個鍋子,今晚開席。”
手下人看了單子,都是綠水城有頭有臉的人,這些人可不太好請:“頭兩天是請,一天是叫,當天這是提摟,當家的,咱們現在提摟人家,人家可未必肯來。”
沈進忠請他落座,他還客氣了幾句:“當家的,我坐這還不合適,名分不對。”
最早到的,是三英門的人,幾位長老都請了過來,沈進忠自己坐在了次席,首席空著,他把長老董開彬請到了三席。
七八句話就夠了?沈進忠有些忐忑。
金印大堂,是一座大宅院,三英門的重要事情,一般都在這里商議。
他說話喜歡遮遮掩掩,光是這一點,就很難處理,得給他設計大量彎彎繞繞的戲文,一旦說錯了一半句,就有可能漏了身份。
“當家的,這個當口,咱們大排筵席,不合適吧?”
他這是要服軟,肯定不是向我服軟,他這是向楚家服軟。
“大當家的得接著找,你的事情也得辦,老哥,你就踏踏實實坐這吧。”
沈進忠坐在第二把交椅上,這是李伴峰的吩咐,事情落定之前,第一把交椅必須空出來,這是對鮑應臣的尊重,也是對幫門的忠誠。
“加兩句前言,兩句后語,正題只說三句,前后七八句話,我覺得夠了。”
“怕什么!”沈進忠笑道,“今天擺這頓酒,就是為了把你名分坐實。”
既然不可能制造出一個高度相似的鮑應臣,那就得另想辦法了。
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別讓白菜人說太多的話。
沈進忠點破手指,摁了血手印。
看沈進忠的態度,董開彬心里有數了。
沈進忠一笑:“韓兄,不能叫長老了,現在是董金印。”
手下人問:“都請誰?”
“我覺得三句話就夠了。”
楚家風頭正盛,沈進忠對楚家服軟,就等于對關防使服軟,關鍵得看服到什么程度。
他要是老老實實做二當家,這事有緩,可以讓他再混幾年。
沈進忠道:“七爺覺得,說多少合適?”
沈進忠皺眉道:“吃個涮羊肉,算什么大排筵席?我請這些人來,也是為了幫咱們找大當家。”
李伴峰道:“說多說少不打緊,關鍵得有人作見證,你把大小幫門的人都請到金印大堂,能請來多少,要看你面子,
我這邊也會請來一些人,今晚,你把迎大金印回家,事先千萬別把消息透漏出去。”
三英幫里的人物來的差不多了,其他幫門的人物也陸陸續續到場,青云會大當家韓耀門沖著沈進忠抱拳道:“沈金印!”
他要是還想爭第一把交椅,這事沒得商量,要么讓他滾出幫門,要么就得要他性命。
哪怕一句不錯,嚴格按照鮑應臣的習慣,把事情說的云山霧罩,導致別人聽不明白,這事還是辦不成。
沈進忠一愣:“三句話能把事情說清楚么?”
沈進忠有些為難:“七爺,伱不讓我把大金印回家的消息透漏出去,我該怎么把人請來?”
“我寫了個單子,你們準備請帖去吧。”
“這得看你本事了,我覺得這事不用擔心,該來終究會來,不該來的也別來搗亂,”李伴峰拿出一張契紙,“咱們先立個契書,之前說好的事情,都寫在里邊了。”
什么董金印?在楚家面前搖尾巴,這種哈巴狗也配叫金印?
百花門當家張秀玲來了。
白鶴幫當家白武川來了。
芙蓉齋當家李豪云來了。
鬼手門當家謝俊聰也來了。
這群幫門當家見了董開彬,有的叫聲董長老,有的干脆不搭理,沒一個人認他是金印。
董開彬面子上有點難看,但內心依舊平靜,在沒坐實名分之前,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鍋子里湯燒開了,李七請的客人怎么還沒來?
沈進忠正著急的時候,客人到了。
第一個來的是陸春瑩,身后跟著譚福成和陸源信。
陸家也在被關防使針對,但在普羅州的地位還在,一頓涮羊肉能把陸家請來,眾人多少有些驚訝。
第二個來到的是沈容青,她代表凌家影業來的。
凌家出了這么多事情,在普羅州的地位已不比當初。
但沈容青的名氣還在,這是普羅州的才女。
她正好坐在了張秀玲的邊上,兩大才女共聚一堂,沈進忠的臉上又多了幾分面子。
第三個進門的是何玉秀。
看見何玉秀來了,眾人緊張了起來。
怎么把她請來了?沈進忠瘋了吧?
何玉秀把三英門的三當家楊興波給殺了!
當然,這事也是傳聞,還沒坐實,何玉秀今天敢來,或許事情另有解釋。
可就是有解釋,也不該明目張膽把她請來。
何玉秀現在是關防使的眼中釘,隨時可能沒命,把她請來吃席,沈進忠就不怕受牽連?
驚訝歸驚訝,何玉秀一路走進大堂,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這是何家大姐,普羅州數一數二的人物,也是普羅州骨頭最硬的人物。
早年的馬家,鼎盛時的陸家,而今的關防使,不管遇到什么樣的對手,不管遇到什么樣的境況,何玉秀沒服過軟,沒低過頭。
在場所有人,不管什么年紀,不管什么身份,不管什么立場,見了何玉秀,都得規規矩矩叫一聲秀姐!
何玉秀拉把椅子,坐在了陸春瑩旁邊,笑著對沈進忠道:“老沈,我來你這吃飯,不會給你招來麻煩吧?”
“秀姐,哪的話,你能來是看得起我!沈某臉上帶光!”沈進忠叫人拿來酒壇子,親自給何玉秀倒酒。
董開彬在旁,把臉沉下來了:“秀姐,我們三當家到底是不是……”
“你誰呀?”何玉秀看了看董開彬,“我認得你么?”
董開彬看向了沈進忠,等著沈進忠幫他說句話。
沈進忠好像什么都沒聽見,給何玉秀倒好了酒,還特地幫何玉秀調好了小料:“秀姐,您嘗嘗!我這可是跟名廚學來的。”
何玉秀道:“人都來齊了么?要是來齊了,我可動筷子了!”
沈進忠笑道:“別客氣呀,秀姐來了,人就到齊了,不用等別人。”
何玉秀夾了一塊羊肉,笑道:“老沈,第一把椅子怎么還空著?你不是三英門的當家么?”
沈進忠擺擺手道:“第一把交椅是我們大金印的,這個位子誰也不能碰!”
眾人紛紛動筷子開吃,董開彬覺得情勢不太對,想找個機會脫身,忽聽門外有人道:“都來了,挺熱鬧呀。”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三英門大當家鮑應臣,背著手,一步一步走進了大堂。
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三英門全員立刻起身,給大金印行禮,其他人也紛紛站了起來。
何玉秀一咬牙:“鮑應臣,我特么正找你,我們老七哪去了?”
雙方要動武,不少三英門弟子亮出了兵刃。
“別急,”鮑應臣坐在了首席上,看著眾人,緩緩說道,“我離家了幾天,今天才回了,你們在這有吃有喝,看來沒我的日子,你們過得也挺好。”
話說三分留七分,起碼這句做到了。
沈進忠趕緊解釋道:“大哥,我把他們叫來,是為了讓大家幫忙找您,您這幾天沒音信,可把我們嚇壞了……”
鮑應臣擺擺手道:“不用說了,你們過得好,我也高興,我回來,是為了說三件事,你先把我金印拿過來。”
沈進忠趕緊進了里屋,拿出了鮑應臣的金印。
前言說完了,該說正題了。
正題就三句話,卻是關鍵中的關鍵。
鍋子里湯水翻滾,沈進忠滿頭是汗。
鮑應臣道:“第一件事,朋友得交,李七是我朋友,是咱們三英門的朋友,這事永遠不能忘了。”
眾人先是一驚,隨即把視線集中在了張秀玲身上。
都以為這女人胡編亂造,沒想到大金印和李七真就成了朋友。
張秀玲頗為得意的看了看沈容青,沈容青一直看著鮑應臣的臉。
“他臉色不對,好像中毒了。”
鮑應臣臉上白里透綠,確實像中毒了。
鮑應臣接著說道:“第二件事,血仇得報,楚家買了咱們幫門一個內鬼,暗算我,我中了毒,吊著一口氣回到大堂,就是為了讓你們記住,這個仇必須給我報了!”
眾人從的視線從張秀玲身上挪開了。
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長老董開彬身上。
董開彬靠著楚家的支持,即將當上三當家,還有可能爭奪大當家。
而今真正的大當家回來了,他所說的內鬼,不就是董開彬么?
鮑應臣的視線也投向了董開彬,董開彬大驚失色,不知出了什么狀況。
楚家暗算鮑應臣?
有這個可能么?
就算有,這事也和我沒關系呀!
董開彬起身想要解釋,沈進忠把他摁在了椅子上:“別動!等大哥把話說完!”
沒給董開彬辯解的機會,鮑應臣拿起金印,放在了沈進忠手里:“第三件事,幫門得管,我不成了,按幫門規矩,以后大金印交給老二沈進忠。”
“大哥!”沈進忠眼中含淚,顫抖著聲音道,“莫說這種喪氣話,我這就叫人給您解毒。”
“不用了!”鮑應臣攔住了沈進忠,面帶笑容道,“事情說完了,謝謝諸位賞臉,來我三英門一聚,諸位吃好喝好。”
說完,鮑應臣拿起了筷子,夾了一塊羊肉,沒等送到嘴里,人不動了。
何玉秀看著鮑應臣,點點頭道:“老鮑,你是個帶種的!”
青云會當家的韓耀門流淚道:“鮑大哥,一路走好。”
陸春瑩端起酒杯道:“老英雄,晚輩敬你。”
沈容青還是覺得事情不對,有很多地方不對。
可三英門的弟子都在落淚,其他人也熱淚盈眶,這個時候提出質疑,好像不太合適。
沈進忠抱住鮑應臣道:“大哥,大哥呀,你應我一聲,大哥呀,你不能走啊……”
他哭了,哭的聲淚俱下。
但他沒忘了李伴峰的叮囑,這段戲千萬不能用力過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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