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著再次走出宴會廳,很意外的發現陰了一上午的烏云,居然慢慢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片含羞的冬陽,從薄云里探出頭,柔和的光線并不怎麼刺眼,
但是高高的掛在天空,仿佛撐開了一匹無際的藍色綢緞。
照這種趨勢,很可能春節也是個讓人歡喜的艷陽天!
陳著走回到俞孝良身邊,也沒有賣關子,沉穩的欺騙道:
「那些人是去找唐泉的麻煩,我猜測可能是一些商業上的糾紛,不過因為有酒樓保安阻攔,兩邊都沒有人受傷和打架,只是動動嘴而已。」
「那你怎麼呆這麼久?」
cos姐不解的問道,陳著過去的時間有點長,她差點不放心的跟過去看看。
「很久嗎?」
陳著裝傻充愣:「我想把所有前因后果都了解清楚,這樣俞叔叔知道的才能徹底,你別擔心,因為我——
這時,一輛閃爍著紅藍燈的警車從遠處呼嘯而來。
「喏。」
陳著努努嘴說道:「擔心出現意外,還特意報警打了110呢。」
看到警車過來,俞孝良終于徹底放下了心,他感慨的對陳著說道:「小陳,
今天謝謝你了。」
「俞叔叔你太客氣了。」
陳著的笑了笑:「任何事我都會站在俞弦這邊,現在唐家比較亂,我建議您關掉手機,先回到竹絲崗那邊好好休息一下。」
「行。」
腦袋亂糟糟的老俞,乖乖聽從「女婿」的安排。
下午四五點左右,唐湘月在明月小區那套二居室的家里,突然「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
唐泉丶唐湘月丶金桂花丶唐致遠丶劉葉,還有紋身老張,一行人稀稀拉拉的走了進來。
本就狹窄的客廳空間里,頓時更顯逼仄。
更詭異的是,這里的人除了劉葉以外,全部都是臉上帶傷的狀態。
尤其是唐泉和唐湘月最為嚴重,面部已經腫的看不出人樣了。
涂著紅藥水和創傷膏,應該是剛從醫院里回來,牙咧嘴的坐到沙發或者板凳上,生怕觸碰到身上挨打的部位。
空氣中有些沉默。
唐湘月看了一眼她哥。
唐泉垂頭看著已經卷邊的木地板,再也見不到往日的得意和神采飛揚。
唐湘月眼神動了動,她那個腦海里無所不能的哥哥,就在今天的生日宴上,
被人像抽陀螺一樣扇了十幾個耳光。
這也就算了,那群混蛋還把濃痰吐在碗里,在大庭廣眾之下,按住唐泉的手腳,強迫他喝下去。
他們就好像在故意羞辱哥哥一樣。
掙扎也沒用,哭喊也沒用,反正當混著白痰的菜湯盡數灌到嘴里的時候。
唐湘月分明發現,大哥一直在奮力擺脫的雙臂,突然軟軟的垂落下來。
一個好面子的人最珍貴的東西,在這一刻徹底灰飛煙滅。
最可氣的是,后面警察過來了,幾個動手的年輕人居然大包大攬的全部承認哪怕他們被帶走的時候,臉上都沒有一點懼意。
唐湘月先是特別的不忿。
陳著呢?
那個勒著愛馬仕皮帶的中年人呢?
明明他們才是背后指使人啊。
可是并沒有什麼卵用,因為毫無證據,尤其那些人一口咬定就是自己做的,
和其他人沒關系。
這個時候,唐湘月才突然感覺到一絲害怕。
連頂罪的冤種都是心甘情愿的狀態,可見后面錯綜復雜的關系得有多深。
可是自己的哥哥,平時口稱和這個區領導認識,和那個局領導熟悉。
在派出所里,被一個基層民警呼來喝去的老老實實做筆錄。
甚至去驗傷了,都沒有一個領導過來探望。
所以,大哥真有他說的那樣厲害嗎?
唐湘月只感覺背后依仗的靠山,似乎
塌掉了。
她今天也被打得很慘,恍中有種找回和前夫過日子的體驗了。
但是唐湘月完全不想著報仇,那群人在派出所里,好像知道自己很快會被放出來,壓根都沒有當一回事。
現在唐湘月最擔心他們出來后,會不會反過來找到自己報復。
唐泉老婆金桂花和兒子唐致遠,也隱隱明白了一些真相。
不言不語,甚至不知道如何開口安慰唐泉。
一時間客廳里,只有「滴答滴答」的秒針在走著。
氣氛已經壓抑到,哪怕剛過完十歲生日的劉葉都知道不對勁了。
「媽的!」
紋身老張突然一拍沙發:「老子就是過來吃頓飯,誰想到要挨打呢!」
老張之前對唐泉的吹噓深信不疑,所以跟著泉哥的口號,二話不說把陳著得罪了。
現在被連帶著揍了一頓,再看唐泉被人灌了污穢都忍氣吞聲的表現,這才逐漸回過味來,并且越來越生氣。
騙老子就算了,你狗日的唐泉得罪了真正有背景的人物,害得老子被殃及,
憑什麼啊?
紋身老張沒膽子去找陳著算帳,但是決定和唐泉索要賠償。
所以盡管沒人回應,紋身老張還是自顧自的說道:
「泉哥,不是兄弟不體諒你,但我這頓打也是替你挨的吧,回去以后我老婆問起來,真是沒法交代啊。」
唐泉突然抬起頭,冷冷的看著老張。
「交代」這個詞是委婉的說法,真正的含義是給錢。
被唐泉這樣瞅了一眼,老張開始也被唬了一跳,后來一想還以為是以前呢?
你他媽現在臉也腫的像豬頭似的,真有關系能忍得下這口氣?還在這裝雞毛啊!
你狗日的除了工資高點,其他還有啥?
所以紋身老張毫不顧忌的瞪了回去,并且伸出手指,一碼一碼的算著帳:
「泉哥,兄弟也不和你多要,精神損失費丶誤工費丶醫療費丶名譽費加起來給個兩萬就好了。」
「張建軍你是不是瘋了?」
金桂花馬上就說道:「兩萬塊你怎麼不去搶?」
她嘴角本來就被扇出血了,說話太快導致扯動傷口,只覺得一陣鉆心的疼痛襲來,連忙伸手捂住。
張建軍笑一聲:「嫂子,你還是省省說話吧,免得小嘴被扯裂了。」
這句話就有點淫蕩的意味了,要是換成以前,張建軍哪有膽子調戲唐泉老婆。
不過現在發現,唐泉只是一只沒了牙的老虎,或者說他根本就是一只紙老虎。
那我紋身老張也不是白混的!
干不過那幫真正的狠人,還他媽治不了你們嗎?
「泉哥,你要是不給兄弟一點慰問金的話。」
張建軍乾脆直說了:「別怪兄弟去你公司要了。」
「你敢?!」
唐泉雖然語氣強硬,但是眼神禁不住還是一慌。
自己在公司就是個小組長級別的業務員,如果真的影響到公司形象。
那個冷漠又嚴厲的資本家老板,可能說開就開了。
張建軍捕捉到唐泉目光中的那一絲慌張,這下他更篤定自己的判斷。
這個老小子,以往就是在胡吹而已,并且這份工作對他很重要,可以用來要挾。
「張哥.」
已經明白自己處境和地位的唐湘月,不再像之前那樣的跋扈。
她居然用一種商量的口吻說道:「你能不能先回家,等我們這邊平復一點了,到時再談交代的事。」
「不行!拿不到賠償,老子絕對不回家!」
張建軍一口回絕,他這種街溜子,最知道什麼叫「趁你病要你命」。
現在正好是能化詐的機會,他又怎麼能放過。
「我告訴你,唐湘月!」
張建軍轉而又威脅起唐湘月了:「老子今天挨這頓打,你也有責任,你也得賠償5000!」
「我憑什麼啊?」
唐湘月剛要忍不住爭辯,就看見張建軍惡狠狠的舉起手,她以為又要打自己,下意識的抱頭往沙發里縮。
張建軍其實只是想把袖子抹高,露出已經褪色但自認為很有氣勢的紋身。
現在發現居然有這樣的效果,更加放肆的把骼膊在唐湘月面前舞來弄去,既是炫耀也是示威。
唐泉就這樣無動于衷的坐在旁邊,即便看到了妹妹眼神里的求助。
他嘴角幾次扯動幾下,最終還是選擇沉默不言。
被打回原形后的唐泉,只是一個外貿公司的中年丶禿頂丶小個子業務員。
當身份唬不住人的時候,也生不出勇氣和張建軍這種街溜子對峙。
金桂花和唐致遠也同樣不說話,這對母子倆想的是,即便丈夫(爸爸)沒有他口中那樣通天的關系,至少還有一份高薪工作。
所以姑姑這邊的困擾,我們無能為力并且祝她一切順利吧。
就在這邊各人各心思的時候,防盜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老俞回來了?」
唐湘月聲音里有些驚喜。
自打中午出事以后,怎麼都打不通他的電話。
現在他突然回家了,不知怎麼唐湘月心里莫名涌起一種「找到倚靠」的感覺。
唐湘月趕緊過去打開門,臉上卻閃過一絲錯愣,腳步也慢慢的往后倒退。
這個反常舉動,立刻引起了客廳里其他人的注意,大家側頭看過來,才發現居然進來了一群警察。
其中一個警察掃視一圈,冷漠而直接的問道:「誰是唐泉?」
沒人回應。
因為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尤其是唐泉,聽到警察叫喚自己的名字,心臟更是「砰砰碎」的跳動起來。
「哪個是唐泉?」
警察皺起眉頭,再次詢問一遍。
「同志,他就是唐泉!」
張建軍這次可不會再上當了,免得又被殃及池魚。
所以他堅定的站在「正義」一方,毫不猶豫出賣了曾經的酒肉大哥唐泉。
「你是唐泉?」
警察走近問道。
「我,我是———·
唐泉神情茫然又緊張:「有什麼事嗎?」
「你涉嫌一宗商業詐騙案件。」
警察拍拍唐泉的肩膀,示意他站起來:「跟我們走一趟。」
「我怎麼會涉嫌商業詐騙呢,是不是搞錯了啊。」
唐泉第一反應就是抓錯人了。
他老婆金桂花也擋在前面,表示絕對不可能,自己老公是個良民,怎麼可能牽扯進商業詐騙案呢?
警察看他們如此不配合,冷笑一聲說道:「偽造假章假帳侵吞公司資產的,
是不是你?」
「什,什麼?」
唐泉聽到這句話,只覺得腦袋「轟」的一聲,好像里面所有東西全部炸了,
剩下一片湮滅的空白。
中午被人羞辱和踩踏,只是覺得自尊心都沒了,但是腳底還有生活。
可是警察的這句話,讓唐泉覺得腳底瞬間變成了萬丈懸崖,而自己正空蕩蕩的站在上方。
「我,我—」
唐泉嘴里瘋狂分泌的唾沫,很想說點什麼。
但又就好像河里溺水的人一樣,張了張嘴,「咕嘟嘟」全被口水淹沒。
接下來在妻子兒子和妹妹的注視下,唐泉就這樣被警察架走了。
確實是「架」,他已經慌得直不起腿了。
「嫂子,怎麼辦?」
唐湘月顫聲問道,她現在完全沒有頭緒。
「我也不知道啊!」
金桂花也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平時她對丈夫工作了解的就不多,連熟悉的公司同事都沒有幾個。
張建軍在旁邊搓揉著下巴,唐泉好像犯的事還挺嚴重,很有可能要坐牢啊。
這老小子,天天總是裝逼和炫耀自己,看上別人的房子,就想轉移到自己家人名下。
現在好了,有報應了吧!
不過他要是真進去了,只留下一個老婆一個妹妹,還有一個完全指不上的廢物兒子。
話說唐致遠平時看著好像活蹦亂跳的很有精神,結果遇事連一點面對的勇氣都沒有。
那股畏畏縮縮的慫包勁,還不是任由我紋身老張拿捏?
「金桂花,唐湘月。」
張建軍絲毫不考慮這兩個女人現在心情,直接落井下石的說道:「不要以為唐泉被抓了,賠償金就可以不用給。」
「兩萬五千塊,少一分老子就堵在你們兩家的門口,趕緊去湊錢吧!」
張建軍丟下一句狠話,大搖大擺的離開。
金桂花和唐湘月相顧無言,突然擁在一起抱頭痛哭。
也不知怎麼,仿佛一瞬之間,天就好像塌了。
晚上,唐湘月一點都沒有吃飯的胃口,隨便給劉葉下了點面條,自己就渾渾噩噩坐在沙發上。
想思索下一步應該做,但是又靜不下心,好不容易半夜時有了點困意,打算在沙發上瞇一會。
防盜門突然又「」的被砸響了。
唐湘月瞬間清醒起來,心臟猛地提到嗓子眼的位置。
還記得下午也是這種敲門聲,然后就有警察把哥哥帶走。
至今消息全無,哪怕嫂子金桂花到處查探。
「誰啊?」
唐湘月隔著門問道。
「是我!」
門外傳來金桂花的聲音。
聽到是嫂子過來了,唐湘月這才松了一口氣,打開門剛要招呼:「這麼晚———..」
「啪!」
結果臉上,突然結結實實挨了金桂花的一巴掌。
「嫂,嫂子。」」
唐湘月直接被打懵了,下午還抱在一起互相安慰,怎麼現在就要打自己?
要不是混著中午未愈合的傷口,那種火辣辣的撕裂感是如此清晰,她差點還以為這是在做夢。
「唐湘月你這個喪門神!」
金桂花仍然沒有停止手上的動作,趁著唐湘月愣神的功夫,她猛地撲了過去。
一邊「里啪啦」捶打,口中一邊罵道:
「你哥完了!剛才派出所給我打電話,說你哥沒那麼快回家,讓我準備好換洗衣服送過去。」
「我就只能找到你哥公司里的朋友,這才知道他和外面人合夥轉移公司資產,結果被老板知道后報警了。」
「你曉得老板是怎麼知道的嗎?一個自稱叫陳著的人,特意把證據送到公司的前臺。」
「陳著是誰,那你是老公女兒的男朋友,他怎麼清楚你哥犯法的?他怎麼會有證據的?」
「你連人家什麼背景都不知道,這就去招惹人家?」
金桂花以為是陳著神通廣大,通過各種途徑查到丈夫的違法行為,于是越說越氣憤,越打越用力。
唐湘月本來就沒有金桂花強壯,此刻在身底下更是只能被動承受。
她想說竹絲崗的那套房子,起初自己并不知道,都是你老公在背后綴,我才起的貪戀啊。
但是金桂花的拳頭太密集了,唐湘月根本沒有精力解釋,直到她趴在地上疼得直抽抽,金桂花才恨恨的站起來:
「為了一間破房子,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你哥就是被你給害了!」
「我現在給你哥送衣服,但他只要一天不出來,我就一天過來打你一頓!」
等到金桂花離開后,唐湘月幾乎沒有力氣站起來。
躺著休息了也不知道多久,她才匍匐著來到手機邊上,吃力的撥通一個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您稍后再撥—·
看到還是關機狀態,唐湘月的心再次沉入海底。
如果真是陳著在背后操縱這一切,老俞你作為他的岳父,幫忙說句話可以嗎?
求求你了!
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吧!
但是這一夜,在竹絲崗的俞孝良睡得特別安穩。
可能是聽從陳著建議的緣故,反正老俞一直都沒有開過手機,心態上反而是這幾年都沒有的輕松。
至于中午那件事,既然警察已經到了,想必應該都解決了吧。
如同一道猛烈烹炒的食物,過程轟轟烈烈,油沫和火星亂飛。
但是當起鍋時,那些外溢的味道和汁水,全部都被技藝高超的廚師牢牢收進菜肴里。
大火收汁,完美收工。
廚師的名字叫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