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7日早上四點半。
王忠突然被“雷聲”震醒了。
“打雷了?”他一邊坐起來一邊問旁邊床的葉戈羅夫,“這個季節打這么猛的雷嗎?”
“是炮擊,將軍大人。”葉戈羅夫站在窗邊,貼著窗戶的邊緣向外看。
王忠趕忙站起來,貼到窗戶另一邊。
外面平原上,已經騰起了無數朵煙塵組成的大花,而且每一秒都有新的“花”綻放。
王忠:“口徑看起來很大啊。”
“是152毫米的重炮,”葉戈羅夫說,“敵人的重炮上來了,在上佩尼耶敵人曲射火力最多就是75毫米步兵炮,那時候他們要有重炮我們根本守不住。”
王忠點點頭,又問:“他們這是在清理我們的‘雷區’?”
“是的,等炸過之后估計就要開始推進了。”
王忠點點頭,這個時候他切了一下俯瞰視角,想看看能不能靠外掛抓到敵人的火炮。
這是玩戰爭游戲系列的常規技巧,那個游戲里就算敵人火炮附近沒有你的視野,也依然能看到炮彈升空的動畫,所以可以用這個方法來快速定位敵人火炮的位置,用己方火炮反擊。
王忠想試一試,萬一呢?這要是能把敵人重炮反掉了,后面可就好打多了。
然而并沒有那樣的好事,他只能看見已經進入下落過程的炮彈的軌跡,也許數學高手可以通過這個軌跡反推發射位置,但王忠不是數學高手,他大學高數課都是補考才過的。
就在這時候,隔壁前指那邊傳來電話鈴聲。
五秒鐘后,值班的學員進來報告:“將軍閣下,彼得修士聽到一架道215在高空。他確定不是昨天那種帶著可怕武器的道217。”
王忠看向葉戈羅夫:“這是……在等著觀察我們的炮兵陣地?”
“有可能,但是待會敵人真的進行沖擊的話,還是得開炮遮斷敵人后續的部隊。”葉戈羅夫看向王忠。
王忠:“你有什么話就直說。”
葉戈羅夫搖頭:“不,我本來想提醒你,有時候指揮員就是要決定犧牲哪部分來保證全局,但想起上佩尼耶的戰斗,我覺得你用不著我提醒。”
王忠懂了,葉戈羅夫的意思是,只讓一半的B4開炮,被人發現了反擊也就損失一個炮兵陣地,用炮兵陣地上的人來交換敵人的進攻兵力。
然而,真的只能這樣嗎?
他摸著下巴,聽著外面隆隆的炮聲,絞盡腦汁思考對策。
然后還真給他想到一個。
他想到電影黑鷹墜落里,索馬里軍閥燃燒輪胎產生黑煙,來阻擋美軍的空中偵查。
其實有足夠發煙裝置的話,可以在炮兵陣地周圍弄煙霧,然而安特軍沒有這么多煙霧彈。
那就只能學索馬里老鄉燒輪胎了。
反正曲射炮兵不需要直接視野,按著裝定好的數據開炮就好了。
王忠看向葉戈羅夫。
葉戈羅夫:“你又有主意了?”
王忠:“對。我們在城市上風方向堆起輪胎,然后點火。輪胎燃燒會產生大量黑煙,干擾空中偵察機的觀察。”
葉戈羅夫咋舌:“這還真是個辦法。”
王忠繼續發散思維:“我們不是有繳獲的煙霧彈嗎?在我們假炮兵陣地弄煙霧彈,讓敵人以為那是我們要重點保護的區域。”
“可行。”葉戈羅夫連連點頭,“我這就去下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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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道夫少將正在自己的指揮車里享用早餐,突然有人站在指揮車門口敲了敲門。
少將抬起頭,發現是參謀長,便問:“怎么了?安特人有什么反應?”
參謀長:“炮兵觀察哨報告,城市東南有大量濃煙升騰,可能是著火了。”
少將皺眉:“著火了?這么巧?”
他放下刀叉,拉起餐巾擦了擦嘴,再把咖啡一口喝了,便站起來。
勤務兵立刻把帽子和文明棍拿過來。
少將穿戴整齊,最后才接過勤務兵遞來的望遠鏡,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指揮車。
師部的炮隊鏡就架在指揮車旁邊,少將直接走過去拍了拍正在使用炮隊鏡的參謀肩膀。
參謀立刻把位置讓出來,立正敬禮。
倫道夫親自觀察了一下后說:“這煙有點蹊蹺啊。”
突然,他挑了挑眉毛,問:“空軍的偵察機到了嗎?不會我們昨天都這樣申請了,今天還沒有偵察機來吧?”
“到了,”參謀長說,“而且和師屬炮兵建立了無線電聯系,它正在高空觀察洛克托夫。”
倫道夫少將咋舌:“這該不會是安特人為了阻擋偵察機視野,專門弄出來的煙霧吧?”
參謀長:“……有這個可能性啊。”
倫道夫:“知道指揮正面安特軍的是誰嗎?”
“根據我們在卡林諾夫卡找到的紙條,應該是阿列克謝·康斯坦丁諾維奇·羅科索夫。”
倫道夫皺眉:“安特人的名字怎么這么長?所以他是誰?”
“白馬將軍。”參謀長說。
倫道夫少將猛的扭頭:“是那個白馬將軍嗎?”
“是的。”
倫道夫少將抿著嘴,離開炮隊鏡,在旁邊踱著步。
就在這時候,通訊參謀拿著一張電文跑過來:“裝甲集群司令部電。”
倫道夫接過電報,掃了一眼交給參謀長。
參謀長念出來:“博格丹諾夫卡的攻城任務現已移交給第六集團軍步兵部隊,我集群將在原地整補一天后開始前進,你部應爭取于明日拂曉前攻占洛克托夫。
“我們相信那里只有至多兩個旅的步兵部隊。”
參謀長念完,倫道夫少將問:“昨天我們找到的炮彈碎片,是203毫米吧?”
“是的,將軍。”
“兩個旅的步兵有203?這是集團軍屬的炮兵!”
參謀們都不說話。
倫道夫少將沉思了一會兒后說:“炮兵觀察哨有看到很多被大炮誘爆的地雷嗎?”
“很少。”
倫道夫又問:“工兵在卡林諾夫卡排出了多少詭雷?”
“四個,而且都是用手榴彈做的簡易詭雷,只要不拉弦很容易排除。”
倫道夫咋舌:“這個白馬將軍,很喜歡搞虛的。雷區估計只有一部分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不過,我們如果要擴大進攻規模,需要時間編組部隊。
“就讓炮兵把那些假雷區全部翻個底朝天!
“六點開始炮擊城區敵方陣地,我們的攻擊推遲到上午八點發起,兵力在原訂計劃的基礎上提升一倍!”
發起進攻是一門復雜的學問,只比組織撤退簡單一點點。參加攻擊的兵力翻番,往往意味著要對進攻陣型重新編組。
“還有!”倫道夫少將加了一句,“進攻的時候不要釋放煙霧,空軍昨天說已經消滅了敵人唯一的神箭發射架。我雖然不相信空軍,但是敵人一直在用神箭打空中的偵察機,卻沒有打我們的裝甲偵察營,我想他們可能沒有多少神箭。”
————
王忠這邊,六點整。
最先察覺敵人炮兵火力開始移動的是葉戈羅夫,他大喊:“敵人炮火開始往城區延伸了!”
話音剛落炮彈就落在前指的窗戶前。
雖然為了防止開打之后窗戶碎片傷人,所有的玻璃在敵人來之前已經被卸下,但沖擊波還是涌入室內,把已經沒有玻璃的木頭窗框整個拆了,砸在窗戶后面的桌子和電話機上。
炮隊鏡直接被向后推倒在迪米特里身上,他一把抱住鏡子,小心的放在地上再趴下。
王忠也趴在地上。
葉戈羅夫對他喊:“將軍閣下!你不能那樣趴!內臟會被震壞的!”
王忠抬起頭,看了看葉戈羅夫的趴法——這尼瑪真的不是原地靜態支撐嗎?
以王忠穿越前的體能這樣趴不了多久就該肌肉溶解了。
但他還是照做了,這邊這位阿列克謝別的不行,身體鍛煉得挺好,也許撐得住。
炮彈繼續落下,耳邊除了爆炸聲什么都聽不到。
王忠總感覺房子在搖晃,甚至能聽到鋼筋的悲鳴。
不斷的有細密的砂石落在他頭上,落在脖子上,衣領中。
突然,一塊巴掌大的水泥塊啪的一下落在王忠前方不遠處,讓他忍不住抬頭,正好看見天花板上的裝飾崩落,稀里嘩啦的砸下來。
炮擊還在繼續,仿佛永遠不會停止一樣。
王忠聽見不知道誰在歇斯底里的大叫。
他切成了俯瞰視角,一眼就看見叫聲來自隔壁負責接線的幾個年輕人,他們蜷縮在角落,抱著頭,用大叫來緩解恐懼。
炮擊仿佛永遠不會停止,隨著炮擊時間的增加,王忠越來越擔心前指所在的房子會撐不住。
地動山搖的感覺讓他覺得下一刻房子就該倒下砸到自己身上。
想要站起來趕快跑出房子的沖動越來越強,連帶著讓他的呼吸也急促起來。
原來敵人的炮火準備是這么難捱的嗎?難怪有些士氣和組織度低的部隊,被炸一下就崩潰了。
這是得崩潰,要不是站起來跑需要的勇氣更高……
狂轟濫炸終于結束了。
王忠等了一會兒,才抬起頭:“結束了?”
只是抬頭的動作,大量的白色灰塵就從他頭上落下。現在他身上一層灰,跟下雪的時候在雪地里趴了兩小時似的。
波波夫吐了口唾沫,擦掉表上面的灰看了眼:“他媽的,轟了我們兩個小時!”
王忠大驚:我居然保持靜態支撐兩個小時?
察覺到這一點的瞬間,他的肌肉開始抽痛,于是他直接趴在地上,長出一口氣。
迪米特里爬起來,把炮隊鏡架回到窗邊,然后看著外面說:“田野……已經完全被炸成了另一個顏色。這塊地還能長莊稼嗎?地里面全是鐵了!”
波波夫也爬起來:“放心吧,大地的傷痕會自我愈合,就跟人一樣。”
葉戈羅夫則把地上的電話機拿起來,抓起聽筒:“接彼得修士!接彼得修士!什么?電話線被炸斷了?快搶修啊!”
放下聽筒,葉戈羅夫看向王忠:“敵人應該要進攻了,得找彼得修士確認一下規模。”
王忠心想修士的耳朵都快趕上雷達了,除了不能精確定位和測距,這偵查效果這一塊是真沒說的。
他也頂著雙肩的酸痛爬起來,來到窗邊,切成俯瞰視角觀察遠處。
然后他就發現,根本用不著彼得修士。
敵人的裝甲部隊,在曠野上展開了倒V字隊形,浩浩蕩蕩的向著城市開來,每一輛坦克后面都跟了一大堆步兵。
普洛森人甚至沒有布設煙霧!
這樣一來敵人的優勢直射火力可以充分發揮!
敵人知道這邊沒有多少神箭了?
王忠:“快,通知炮兵A陣地,阻斷射擊!”
葉戈羅夫:“我去打信號彈。”
這是葉戈羅夫強烈要求下準備的備用聯絡方案,專門應對電話線被打斷的情況。
不過這種通訊,不能仔細指定炮擊的坐標,B4會按照之前定好的數據轟擊固定的區域。
那就是現在敵人正要通過的區域。
葉戈羅夫去打信號彈的同時,王忠查看各戰位。
葉戈羅夫跟王忠仔細的說過自己的防御構想:充分活用在上佩尼耶總結出的經驗,把敵人放進崎嶇地形里打,用自動火力和手榴彈消滅坦克的伴隨步兵,再靠近扔燃燒彈。
當然,在進入接近戰之前,還是需要充分利用外圍工事削弱敵人。
近衛31團現在僅有的三門反坦克炮中,76炮被布置在外圍工事最堅固隱蔽最好的炮位上,旁邊有一個排的步兵掩護。
這個排還有繳獲的煙霧彈,可以掩護炮兵們撤退到下一個炮位。
為了方便76炮機動,葉戈羅夫在旁邊的房子里準備了騾子,并且讓專人照看,一旦需要轉移可以讓騾子來拖大炮。
至于45毫米炮,則可以由步兵拖著跑。葉戈羅夫提前清理出了撤退的道路。
不過45毫米炮對敵人坦克的正面穿透效果不好,所以葉戈羅夫本來的意思是讓它們分攤一下注意力,掩護76炮。
說白了,45炮就是用來給76炮擋槍的,分配給45炮的炮手們就是76炮的炮灰。
知道這點的王忠看著緊張的操作45炮的年輕臉龐,默默的把他們的名字都重溫了一遍。
這就是現階段他作為旅指揮員唯一能做的:
命令士兵們去死,然后記住他們的名字。
忽然,王忠注意到一個名字:阿列克謝·巴爾菲昂諾維奇。
是那個和戰場偷閑約會的家伙,他居然負責操作45毫米炮!看起來還是炮長!
明明45毫米炮只是一種開始過時的武器,卻被分配了十個人來操作。
炮長、裝填手、瞄準手、炮閂手、彈藥手,還有五名負責管理騾馬的馬夫,這些人同時也是預備人員,操作員死了就隨時頂上。
不過,配屬給這個炮組的騾馬已經被炸死了。
彈藥車倒是還完好無損,彈藥手正蹲在旁邊抱著一枚穿甲彈。
王忠仔細的看著每一張臉。
年輕人們沒有害怕,反而有些興奮,顯然剛剛的炮擊,以及周圍死掉的騾馬并沒有嚇倒他們。
騾馬的血沾濕了他們閃亮無塵的靴子。
這時候,信號彈升空了。
只有一發信號彈,這是A炮兵陣地開始向預定區域開火的意思。
炮聲立刻從城市傳來,重炮掠過頭頂時的呼嘯聲讓王忠后腦勺一陣發酸。
他立刻把視野轉向敵人,便看見炮彈落在敵人隊列正前方。
這一輪所有四發炮彈全打在了敵人隊列前方,沒有造成任何損失。
畢竟是按照預先設定好的坐標打的炮。
要是電話線沒斷,可就有敵人好受了!
在王忠的位置已經可以聽見敵人坦克變速箱發出的咔噠聲。
這時候,第二波炮彈掠過頭頂。
這一次所有的炮彈都精準的落在了敵人的挺進隊列中間!
一輛四號坦克直接被炸翻過來,后面的步兵也全部被沖擊波擊倒。
有人的腿被彈片打斷,高高的飛上天空。
這一波四發203,直接讓四輛坦克停止前進,跟在坦克后面的步兵死傷慘重。
然而普洛森軍并沒有停止前進,反而加快了速度!
他們可能意識到大炮是瞄準這個區域的,越快通過區域就越安全,死的人越少!
第三輪重炮落在的時候,敵人大部分已經通過了瞄準的區域,但是一枚炮彈好死不死嚴重偏離了目標,炸在兩輛坦克之間,一下子把兩輛坦克的履帶都炸斷了。
這可不是游戲,履帶斷了要修很久,所以敵人的坦克成員直接棄車,向后跑去,等戰斗結束再來修坦克。
跟隨坦克的步兵則加入了旁邊的隊列。
雖然是敵人,但王忠不得不承認,敵人確實訓練有素。
————
此時此刻,空中。
第103空中偵查大隊的道215正在洛克托夫上空盤旋。
觀察員報告:“因為地面的濃煙,看不清重炮陣地的位置。”
機長短暫的思考后,往前輕推操縱桿,飛機開始進入淺俯沖狀態。
副駕駛立刻驚呼起來:“沖到低空去會被敵人神箭打的!”
機長:“所以我們要在墜落之前算出來敵人炮兵陣地的坐標,并且告知地面的炮兵!”
副駕駛:“什么?”
“這是我們的任務,我們得完成它!自衛機槍手、副駕駛、還有導航員可以跳傘了!”
說著機長親手解開了副駕駛的安全帶:“快走!”
這時候道215鉆進了地面焚燒輪胎形成的濃煙中。
濃煙甚至透過縫隙滲透進來,嗆得機長直咳嗽。
副駕駛嚴肅的看著機長:“瓦爾哈拉見。”
說完毅然決然的轉過身。
這時候飛機沖過了濃煙,地面近在咫尺。
機長:“觀察員!看到正在開火的火炮陣地了嗎?我都看到了!把坐標告訴炮兵!”
“15裝炮兵!敵人火炮陣地坐標在……”
機內通訊里不知道誰喊了一句:“神箭!”
下一刻飛機就中彈了,機長被神箭的破片命中,血染紅了飛行夾克。
他仍然竭盡全力維持飛機航向,大喊:“快報告方位!”
觀察員:“炮兵!敵人火炮陣地坐標……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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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西里突然喊:“敵人的飛機看到我們炮兵陣地了!在向敵人炮兵通報!”
王忠透過背面的窗戶看了眼天空:“怎么看到的?這么濃的黑煙!”
然后他就透過窗戶看見一架飛機拖著燃燒形成的黑煙墜向地面。
這是原本在高空的偵察機強行降到黑煙下面確認了炮兵陣地?
不對,不是感嘆的時候,必須馬上通知A陣地轉移!王忠一把拿起電話的聽筒,然后發現那邊沒聲音。
他想起來了,電話線被剛剛炮火覆蓋炸壞了!
這太耽誤事了!不過炮火準備的目標之一本來就是摧毀指揮通聯系統,好像也很正常。
為什么安特軍不重視無線電啊!
王忠:“傳令兵!傳令兵!”
傳令兵還沒來呢,天空中傳來炮彈破空的聲音,明顯是對著陣地后面的城市去的。
炮兵迪米特里嘟囔道:“這么快?”
爆炸聲從城內傳來。
王忠抱著僥幸心理拉了個俯瞰視角,然后就看見敵人的炮彈落在A陣地那個炮兵部隊標志周圍。
不知道A陣地的四門B4能活下來幾門。
這時候迪米特里喊:“76反坦克炮開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