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他鄉遇故知
自1910年好萊塢與洛杉磯市合并，美利堅的電影產業便逐漸興起。
到了六十年代，這里已經是無數年輕人夢想中的圣地，每年成百上千的年輕人懷揣電影夢，從美利堅各地逃家至此。
不過可悲的是，多數人最終的下場是淪為這座城市的流浪漢、小商販。
小部分則有機會進入娛樂產業的最底層，色情產業。
只有極少極少數的人可能獲得成功，比如此時的史泰龍，比如以后的布拉德皮特。
清晨的陽光撒在這座位于洛杉磯西北的郊外市鎮。
彭家燕入鄉隨俗，穿了一身象征此時女權運動的阿瑪尼墊肩西裝，搭配緊身窄裙，修長的雙腿罩上褲襪，腳踩一雙復古款的匡威運動鞋。
本就是飛機場身材，這般穿著看起來更多了幾分英氣。
腳踩在小鎮街道的石板路，彭家燕挎著肩包，手上拿著一部袖珍錄音機，參觀周圍的建筑，不時對手里的錄音機自說自話幾句。
“我在學校的時候，一直以為荷里活就好似招氏的清水灣片場一樣，是一個更加大的片場，現在才知道原來荷里活是一座城市，差不多跟港島一樣大。”
“這里的電影公司很多，除了八大影業公司，其他中小型電影公司居然有上百家，這種事在香江幾乎不可能發生，招氏、佳禾和銀公主三大院線旗下的電影工作室，加起來或許還沒有十家。”
“對了，現在不應該叫招氏院線，該改叫1024院線，翟遠還挺有兩下子的。不過美利堅的電影行業好奇怪，有個叫派拉蒙法案的條例，居然不允許院線旗下同時存在制片公司或者發行公司，他們說這樣會讓大資本串聯起行業的各個環節，壟斷市場，擠壓小型影院和獨立制片公司。聽起來也不無道理，但是這種情況在香江很常見，翟遠現在也在走這條路，希望這條法案不會影響到他。”
彭家燕走走停停，不時還停下腳步，在一些標志性建筑前合影留念。
但從她的行進路線來看，也不是漫無目的，而是朝著世紀城方向前進。
在收到翟遠寄來的錄像帶之后，彭家燕一天之內聯系了十幾家發行公司，其中就包括美利堅八大影業。
不過八大影業當中，有七家得知她是華裔之后，直接拒絕了她……
唯獨福克斯購片部的經理，給了她一個見面推銷的機會，或許因為那是她撥出去的十幾通電話里，唯一一個女性經理接聽的電話，對方被她懇切的言辭打動。
其他還有幾家中小型的發行公司，約了和彭家燕的見面時間。
不過她仍打算先去福克斯試一試。
“八點鐘了，距離約定的見面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我要早點過去給對方留個好印象。”
看了眼手上的女士腕表，彭家燕攔下一輛出租車，讓司機將自己送到世紀城商業區。
黃色的出租車行駛在街道。
主駕駛的黑人司機透過后視鏡，瞟了眼望向窗外的彭家燕，悄悄關掉了改裝過的計價器。
四十分鐘以后，出租車停在指定地點。
“小姐，到了。”
黑人司機回頭對招呼了彭家燕一聲。
“多少錢”
彭家燕用英文和對方溝通。
“四十美元，謝謝。”
“這么貴”
饒是彭家燕錢大手大腳慣了，聽到這個價格也不禁咋舌。
要是在香江，這些錢能從港島坐到新界一個來回。
不過這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涉世未深，顯然沒有留意到剛才黑人司機故意繞路、關掉計價器的小動作。
為了不在海外丟華夏人的臉，彭家燕不禁給
足了車費，還將幾個美分硬幣當做小費打賞出去。
在香江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彭家燕，對財不露白這句俗語似乎并不了解。
她付錢的時候習慣性大喇喇取出錢包，露出里面一沓新換的美鈔。
黑人司機眼中頓時露出貪婪光芒，再看彭家燕的眼神，儼然與肥羊一般無二。
于是，當彭家燕下車以后。
黃色的出租車便不緊不慢吊在她身后，直到彭家燕走進一處大樓，出租車也就近找個位置停靠在樓下。
車里，黑人司機緊盯著大樓正門，靜待華裔肥羊再次出現。
星空大樓。
一幢鋼材與磚石包層的摩天大廈，充滿芝加哥學派建筑風格。
后世這里將成為福克斯廣場。
來到美利堅，彭家燕這樣在香江長大的富家女，也忍不住感到新鮮好奇。
她打量著大樓里走兩步便出現的藝術性的雕塑，以及與電影相關的玻璃展柜，在大廳里磨蹭了五分鐘，才依依不舍的坐上電梯。
十九樓，福克斯電影公司。
“你好，歡迎來到福克斯，有什么可以幫到你嗎”
前臺接待小姐露出標準的八顆牙齒笑容，熱情洋溢，聲音清脆，讓彭家燕有種看美利堅電影的感覺。
“我三天前預約了與貴公司購片部的經理。”
彭家燕露出含蓄笑容，說完又補充道：“黛比小姐，蕾貝卡黛比。”
前臺接待詫異的看了她一眼，臉上笑容不減：“請問您怎么稱呼”
彭家燕說出自己在學校時的名字。
“ok，jayne小姐。”
前臺接待面帶微笑，語氣卻帶著遺憾：“很抱歉告知您，蕾貝卡黛比昨天剛剛離職，現在福克斯購片部的經理是保羅威廉斯先生。”
咩保羅威廉斯啊
彭家燕愣在原地，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但是我已經預約了黛比小姐，同樣是制片部經理，可不可以讓我見一下這位保羅威廉斯先生”
前臺接待露出無奈的笑容，聳了下肩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sorry”
彭家燕人傻了。
怎么這么巧，我剛來就換經理不會是故意趕我走的借口吧
捏了下挎包里《英雄本色》的錄像帶，她耳邊似乎又響起翟遠帶著笑意玩世不恭的聲音。
‘海外發行公司在本土的辦事處我信不過嘛！這部電影對我非常之重要，尤其是北美市場，你也不想看到我虧本到淪落街頭吧，家燕姐～’
雖然知道翟遠僅憑香江本土票房，就已經收回《英雄本色》的制作成本。
但翟遠主動找到自己，卻讓彭家燕不自覺的將這件事擺在心上。
她心想，如果我趕在香江本土的海外發行公司之前，幫翟遠搞定北美的發行，回去以后那家伙還不得感動的痛哭流涕
可聯系了八大影業公司，好容易求來一個見面的機會，現在卻換來這樣的結果。
讓彭家燕直接放棄，她心有不甘。
“小姐，麻煩你幫我聯系一下那位保羅威廉斯先生好不好我向他推薦完電影就離開。”
彭家燕看過《英雄本色》，她覺得這部電影的質量非常高，一定能吸引到北美發行公司。
前臺接待微笑依舊，說的話卻不近人情：“不好意思，jayne小姐，你沒有預約我幫不了你。”
“那我在這里等他出來！”
彭家燕打算賴在這里，她問前臺接待：“我不認識那位威廉斯先生，如果他下班從這里走出來，麻煩你提醒我一下。”
前臺接待正要開口拒絕。
先別說話。”彭家燕從包里抽出幾張嶄新的美鈔，望著她說道：“只要在適當的時候給我一點提醒就好。”
接待小姐眼前一亮，往左右看了看，迅速抽走她手里的鈔票，做出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說：“等會兒看我眼色行事！”
就在此時，從福克斯公司里面走出來兩位工作人員。
兩人各自懷里抱著一個紙皮箱，一邊往外走，一邊低聲交談。
“這位新上任的購片部經理簡直像個守財奴一樣，他以后不打算購買獨立電影了嗎”
“只是減少了收購國外電影的經費，我了解到公司即將被傳媒大亨魯珀特默多克收購，以后福克斯就是魯珀特默多克旗下新聞集團的子公司，很多決策要經過對方的同意。”
“所以這次新來的購片部經理，也是新聞集團空降的高層嗎又老又丑的家伙，我還是懷念黛比小姐在公司的事后。”
交談聲由遠及近。
“嗨！珍妮”
兩人抱著紙箱子來到前臺，跟接待小姐打聲招呼。
其中一人拍了下紙箱，沖接待小姐擠下眼：“下班后一起去看電影怎么樣這里面有很多你這輩子都看不到的電影。”
“少來了，安迪爾。”接待小姐笑著白了他一眼，又有些詫異的說：“不過話說回來，這次要處理的電影有這么多嗎”
名叫安迪爾的白男聳下肩：“公司易主，要開源節流，我覺得要盡快找好下家，說不定哪天我們也被節流掉。”
三人交談的間隙，站在一旁的彭家燕下意識想要退后幾步，因為她覺得聽別人講話很不禮貌。
但好奇的目光卻不自覺望向兩個白男懷抱的紙箱。
紙箱里面裝滿了各類電影的錄像帶。
在一堆貼著英文標簽的包裝盒上，彭家燕卻意外看見一串熟悉的漢字。
她瞇了瞇眼睛，看得愈發清楚，臉上流露出錯愕。
白男安迪爾懷抱的紙箱最上層，靜靜地躺著一盒被送來發行審查的錄像帶。
標簽上寫著中英兩行文字。
《英雄本色》——《abettertoorrow》。
為了防止出錯，彭家燕急忙低頭翻找挎包，取出翟遠寄給自己的那盒錄像帶。上面的文字一模一樣。
“請問。”彭家燕打斷了正在前臺交流的三人，她指了下紙皮箱，問：“這些電影是要送去哪里”
交談聲頓止。
安迪爾和另一名白男望著彭家燕，反問她：“你是”
“她預約了黛比小姐會面，只是到這里以后才得知黛比小姐已經離開公司。”
前臺接待珍妮遺憾的說了句，接著對彭家燕說：“我猜你也是來尋求獨立電影發行的吧正如你所見，現在公司換了新的高層，想從他們口袋里掏錢可不容易，箱子里的這些盒帶全是被淘汰的電影，馬上就要送去處理。”
彭家燕問：“處理是什么意思”
珍妮回答：“銷毀。”
安迪爾笑著接口道：“送上垃圾車，運往郊外的填埋場，然后用壓縮機壓成粉末。公司每年收到各個國家送來尋找發行的電影，以前是膠卷拷貝還能原路郵寄回去，換成錄像帶以后成本大大降低，就有了這種最節省時間的辦法。”
彭家燕急了：“這么多電影都不能被發行嗎”
安迪爾笑道：“只能說他們運氣不好，我覺得你也不用浪費時間，不是每個種族的電影都可以在美利堅放映。”
話里多少帶了些歧視，彭家燕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她深吸口氣穩定情緒，冷著臉上前兩步，將擺在箱子最上層那份《英雄本色》的錄像帶直接取走。
安迪爾驚訝的瞪著彭家燕，把箱子放在前臺，伸手就要奪回盒帶：“小姐，就算是銷毀品，你也不能把它們帶走。”
“我自己的電影為什么不能帶走”
彭家燕直接從挎包里拿出相同的錄像帶，伸出雙手抵到安迪爾的眼前。
兩盒錄像帶唯一區別是，紙箱里取出的錄像帶后面，多了一個標簽。
上面用英文寫著：來自香江‘霍士、哥倫比亞影片公司’聯合辦事處。
霍士是福克斯的港澳譯名。
安迪爾一怔，可能覺得有點沒面子，又義正詞嚴的說：“就算是你自己的電影那也不能帶走，它現在是銷毀品！”
彭家燕繃著臉怒道：“去他的銷毀品！這是我們香江電影人的心血！”
爭吵聲響起。
“噢！夠了，安迪爾，你什么時候這么維護公司利益了”
接待小姐珍妮急忙出聲制止，又無奈的望向彭家燕，提醒道：“如果你想用被淘汰的電影說服新來的購片部經理，我建議你還是換你家發行公司。所以你還要見保羅威廉斯先生嗎”
“去他的福克斯，去他的保羅威廉斯！”
彭家燕感覺一團無名火往上撞，連續爆粗，攥著那盒被淘汰的錄像帶，轉身往外走去。
身后三人面面相覷。
“我覺得你們也該去工作了。”
珍妮敲了敲安迪爾放在前臺的箱子，提醒兩個白男。
等兩人離開后，她摸了摸口袋里幾張美鈔，臉上露出笑容。
這錢賺的可真容易。
另一邊。
彭家燕冷著臉走出大樓，心中充斥著委屈和憤怒兩種復雜的情緒。
銷毀品撲街鬼佬不識貨！
她氣沖沖走在世紀城商業區，自己都漫無目的不知道去哪里，只是覺得對這里的好感大打折扣，哪怕是路邊精美的陶瓷雕塑也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
她顯然沒有注意到，自己走出大樓時，一輛黃色出租車也隨之發動，黑人司機不緊不慢跟在她身后。
而就在彭家燕漫無目的走了一段路，腳步不自覺緩下來的時候，黑人司機打開車門，眼睛緊緊盯著她肩上的挎包，腳步逐漸變快朝她靠近。
黑人在距離彭家燕身后幾米處的位置，突然加速飛奔，一把奪過她的挎包，轉身便往回跑。
上車，掉頭，跑路，一氣呵成！
整個過程十秒鐘都不到。
彭家燕因為挎包被搶走時的拖拽力帶倒，驚叫一聲，整個人趔趄摔倒。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那輛黃色出租車已經揚長而去。
周圍不斷有行人經過。
同情、好奇、嘲笑、幸災樂禍……
各種目光匯聚在彭家燕身上，唯獨沒人上前攙扶她。
黃皮膚的彭家燕，感覺自己與街頭所有人格格不入。
從未有過這種經歷的她，茫然失措。
接著，委屈的眼淚就吧嗒嗒滾落下來。
剛開始只是低低的啜泣，低頭看了眼被自己攥在手上，卻摔壞了外殼的錄像帶，彭家燕的委屈情緒愈發控制不住，突然“哇”的聲哭了出來。
世紀城行人往來，每個人都腳步匆匆，似乎見慣了一切場面，甚至連駐足圍觀的人也沒有。
彭家燕不知道哭了多久。
直到一輛加長版凱迪拉克布洛海姆從她面前駛過。
過不多時，那輛凱迪拉克又慢慢倒退回來，停在彭家燕面前。
車里的人似乎在觀察彭家燕，過了一分鐘左右，車門才被打開。
一個戴著墨鏡，身材高挑的白人女走下車。
蹩腳的廣府話在彭家燕耳邊
響起：“jayne，彭家燕小姐”
彭家燕現在已經有點哭累了，只是還委屈的斷斷續續抽泣。
她木然抬頭，映入眼簾是一雙紅色高跟鞋，視線上移，黑絲包裹的小腿，搭配一條紅色連衣裙，從修長的脖頸落在白人女那張被墨鏡擋住大半的面容上。
“你、你邊位啊”
彭家燕抽抽搭搭的問。
白人女摘下寬大的墨鏡，露出化著精致妝容的臉蛋：“是我啊，米雪菲，我們在香江見過的。”
彭家燕定定的望著她看了幾秒。
相較于上一次香江見面，拍完《疤面煞星》在好萊塢爆紅的米雪菲，顯得更加從容自信。
彭家燕認出了對方，他鄉遇故知，剛穩定一點的情緒又繃不住，哇一聲哭了出來。
米雪菲心疼的攙扶她起身，連連詢問她發生了什么。
彭家燕泣一把抱住米雪菲，泣不成聲：“翟、翟遠遠的電影找不到、找不到發行，我、我被人打劫呀！”
米雪菲聞言，輕輕挑起眉梢。
她拍打安撫彭家燕，回頭望向司機，冷著臉說：“我的朋友從香江遠道而來，現在卻在你們的地盤被打劫，這件事你們幫我解決，還是說需要我自己聯系耶米瑪教母”
車里的白人司機穿著一身警長警服，他今天本來是奉命來接米雪菲，參加洛杉磯警署舉辦的一場晚宴，卻不想在途中遇到這件事。
尤其聽到米雪菲提到‘耶米瑪’這個名字時，警長臉色有些不自然。
耶米瑪是米雪菲走紅以后，在《疤面煞星》的制片人馬丁布萊格曼牽線搭橋下，宣誓施洗的教母。
一位猶太背景的老太太，背后關系錯綜復雜。
“米歇爾小姐，我現在就幫你處理這宗案件。”
白人警長臉上帶笑，走下車詢問彭家燕：“小姐，請問打劫你的劫犯有什么特征”
彭家燕雙眼紅腫，說：“一個出租車司機，黑人。”
“該死的黑鬼！”
白人警長罵了個n開頭的單詞，又問了彭家燕幾句細節，挎包顏色和里面的財物等，接著就掏出隨身攜帶的對講機，向警署的伙計發布通緝。
“jayne，你放心，他們很快就能解決。”
米雪菲安慰彭家燕，開玩笑般說道：“你一個人來洛杉磯嗎我老板翟遠沒有跟過來”
彭家燕破涕為笑，想起來這位好萊塢明星還有兩部片約在翟遠手上。
不過從她剛才對警長強勢的態度來看，彭家燕知道現在的米雪菲和當初在香江時，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她如實告知對方：“我來好萊塢參觀學習，順便幫翟遠尋找他新電影的發行，不過事情很不順利。”
米雪菲好奇道：“翟遠又拍了新電影嗎他那部《這個男人來自地球》在這邊很受歡迎，迪士尼的制片人還找過我這個女主角，說后悔當初只買了發行權，他們現在想重新翻拍這部電影，或者拍攝續集。”
彭家燕晃了下手里被摔壞的錄像帶：“就是這部《英雄本色》，是翟遠和一位香江導演合作拍攝的犯罪劇情片。”
米雪菲說：“就像《疤面煞星》那樣”
彭家燕蹙眉：“我沒看過這部電影。”
米雪菲不滿道：“你應該看的jayne，這是我從香江回來以后拍的第二部電影，我在里面飾演販粉集團的老大的女友。”
兩個女孩你一言我一語交流著，米雪菲問明了彭家燕現在居住的酒店。
“今晚我去酒店找你，帶你看看好萊塢的夜景。”
她笑著說道：“另外讓我也看看翟遠又拍出什么電影，能在香江拿到票房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