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彌漫著一股惡臭的魚腥味。
土壤各處都能看到一條條翻肚而死的黑魚，一場突兀的大雨過后，海量黑魚憑空出現。
野獸鳥禽不感興趣，凡人更加不敢食用。
碧波潭出世引發的風波，越發酵越詭異。
大潮蛻像是轉瞬即逝的一場鬧劇，二三十日后，沒有任何征兆，魚蝦便不再莫名龍化。
畸形龍妖的數量銳減，水源中的魚蝦也不再莫名龍化。
王信為首的五名金吾衛正沿路趕回鹽良鎮，夕陽映射地面，遠遠就能看到燈火通明的城鎮。
“呼，沒事就好。”
“我總有種莫名的急躁，洞府出世前會有禍端發生。”
王信面露疲憊，身旁的祝一虹等人也略顯狼狽。
他們不眠不休的輾轉各地，山村野地龍妖頻出，直至昨日，持續已久的大潮蛻才結束。
祝一虹輕聲道：“接下來洞府是否出世與我們無關，不過周海珠你可以試著前往洞府……”
她余光隱晦的看向同行的百戶男子，后者名為周海珠，是海民出身，額頭布滿鱗甲。
因為大潮蛻可能涉及真龍，朝廷刻意調來的周海珠。
祝一虹一直覺得自從大潮蛻出現端倪后，周海珠就變得有些不安，即便表情沒有顯露分毫。
王信自語道：“大潮蛻不對勁，像是在把蛇蛟金吾衛引來。”
祝一虹點頭附和：“確實，不過畢竟是未曾記錄的洞府，難免有搞不清楚虛實的異象。”
兩人對話間，其余金吾衛心思各異。
王信與祝一虹不久前剛晉升的元丹六境，因為長期駐扎鹽良鎮，對待龍妖也比較上心。
周海珠三人滿腦子都是如何從中獲取利益。
祝一虹神識掃過路邊的黑魚尸體。
黑魚沒有半點妖魔氣息，是雨后憑空出現的，目前多數金吾衛懷疑只是洞府出世的異象。
“走吧。”
王信率先進入鹽良鎮，其余人緊隨其后。
“大潮蛻始于連綿雨水，結束也是連綿雨水，呵呵，如果我是洞府妖魔，八成是覺得吸引來的蛇蛟修士數量已經足夠。”
祝一虹打了個寒顫，王信所言著實有道理。
她忍不住說道：“我記得家中老人有種說法，雨后黑魚喜冒頭，鯰魚喜趴窩，搞不好黑魚的異象來自于一頭千年魚妖。”
祝一虹多少有點一語成讖的意思。
灞波兒奔是黑魚成妖，奔波兒灞則是鯰魚成妖。
眾金吾衛沒有繼續展開聊，陸續踏足鹽良鎮。
“唔。”
祝一虹捂住口鼻。
說來古怪，城內的腥臭味竟然比荒山野嶺更為濃郁，明明街道巷弄也沒有幾條黑魚。
緊接著，她發現腥臭味的源頭來自于蛇蛟修士。
特別是與蛇蛟修士擦身而過的時候，幾乎到作嘔的程度，周遭的凡人一個個都有些受不了。
腥臭與黑魚的一模一樣。
事出反常，必有妖。
唯有走在人后的周海珠，眼底閃過一絲迷醉，仿佛空氣中的腥臭，是令口齒生津的甘霖。
“有人在西城區布陣？我們也沒有收到上頭的指令啊。”
王信發現越來越多的異樣。
無形中有大型封鎖法陣籠罩著西城區一角，同時蛟蛇金吾衛似乎也在找尋什么，仿佛碧波潭的出入口在此處。
王信運轉內力，“祝一虹，你問問左千戶是……”
祝一虹剛取出傳念靈符，迎面有一中年男子走來。
“不用擔心，是我讓他們布置的，與洞府有關，主要也是在防止接下來現身的妖魔作祟。”
“見過盧千戶大人。”
盧鑫，道嬰七境的千戶，不單單皮膚遍布漆黑鱗甲，腦后還長有一根扭曲的蛟龍角。
王信兩人深感窒息，盧鑫渾身彌漫的腥臭遠超尋常。
要知道，他們在大雨前接觸的蛟蛇金吾衛，壓根沒有怪味，似乎一切的異樣都源于黑魚。
盧鑫張開嘴巴，泛黃的牙齒滿是腐蝕痕跡。
“就在今晚，由我帶領金吾衛清剿何烽街的妖魔，你們幾人無需參與，暫且在衙門待命。”
“是。”
盧鑫不斷咽著唾沫，時不時發出幾聲輕笑。
王信如臨大敵，意識到碧波潭的影響已經在加劇，與蛟蛇金吾衛的古怪行徑脫不了干系。
果然沒錯，大潮蛻只是個幌子，此洞府絕不簡單！！！
盧鑫胸口劇烈起伏，略顯迫不及待的說道：“王信，你坐鎮鹽良鎮多年，可認得一名武者。”
“盧大人，是誰？”
“一名元丹武者。”
當盧鑫提到元丹武者后，附近的蛟蛇金吾衛腳步一頓。
“盧大人，卑職實在沒有接觸過元丹武者。”
王信強壓心頭的驚愕。
他已經可以肯定，盧鑫的目標就是沈煉，而非清剿妖魔，只是不明白具體的緣由。
即便元丹武者前無來者，但與洞府根本沒有因果關系啊。
或者說，是洞府內的存在盯上了沈煉？
王信的猜測已經非常接近真相。
其實西游原作中，九頭蟲夫妻倆是出了名的慣偷，不僅盜取過祭賽國的舍利，甚至連王母娘娘的九葉靈芝草都敢染指。
盧鑫喃喃道：“封鎖法陣一成，無論在哪，都逃不掉的。”
“咳咳。”
盧鑫轉過腦袋，目光呆滯的看著周海珠說道：“周海珠，入洞府的名額可以給你一個。”
“真的嗎？多謝千戶大人的賞識。”
“吃條黑魚吧。”
王信一愣，“什么？”
盧鑫沒有解釋，只是發出不明所以的笑聲。
周海珠無意識的滾動喉嚨，連忙走向一旁的巷弄，偏僻角落正好有幾條未曾清理的黑魚。
他一直在忍耐著食欲。
旁人聞到的腥臭，周海珠卻猶如滲人心脾的藥香，甚至能隱隱察覺自身的內力無比活躍。
周海珠再也按耐不住，拿起掉落在墻角邊的黑魚。
盧鑫已經走遠。
其余金吾衛不想惹麻煩，連忙返回衙門，唯有王信兩人跟隨著周海珠來到巷弄的深處。
“周海珠，如果你感覺身體不適，可以申請調離鹽良鎮。”
“嘶。”
只見周海珠嘴巴大張著，費力的吞咽著一整條黑魚，鼻腔里發出心滿意足的嗚咽聲。
王信兩人毛骨悚然，因為黑魚竟然有復生的跡象，滑落周海珠腸胃的過程中不斷撲騰著。
“周海珠你……”
周海珠低垂腦袋，體表的特異有所加劇。
他捂住腦袋，能感覺到黑魚沿著脊椎游到大腦內，隨即一門碧波潭相關涌入泥丸宮。
秘術殘缺，若隱若現的玄妙即將盡收眼底。
周海珠緊閉雙眼，似乎神識微動就能排斥那條寄生的黑魚，但仙家弟子的誘惑無法自拔。
他聽到黑魚在說話。
“碧波潭龍子即將百歲宴，盡快找到元丹血食，快！！”
周海珠睜開眼睛，嘴角的笑意抑制不住，待到盧大人的布局完成，他們就能前往仙家洞府。
哈哈哈。
祝一虹臉色難看，已經聞到周海珠散發的腥臭。
“周海珠，妖魔的手段隱蔽頗深，千萬不要……”
祝一虹話還未說完，周海珠冷笑著一吐。
“莫礙著我爭奪仙緣！”
周海珠的舌頭化作魚虱一閃而過，直接穿透祝一虹的肩膀，王信連忙催動火焰擋開魚虱。
“周海珠我警告你，金吾衛禁止私斗！”
王信攔住祝一虹，“我們沒有打攪伱的意思，告辭。”
兩人遠離周海珠，能聽到周海珠瘋癲的呢喃，隨即孜孜不倦的加入到封鎖法陣的布置中。
“王信，要通知左大人嗎？”
“來不及，而且左千戶不一定愿意摻和進來。”
王信明白鹽良鎮水有多深。
至少三頭千年大妖魔蟄伏在城內，并且他能隱隱察覺到，大妖魔與沈煉有著說不清的關聯。
盧鑫他們的背后是洞府，但沈煉又何嘗不是。
李順甚至聽過傳聞，沈煉在高老莊內鬧出不少動靜。
只是見過沈煉真面目的金吾衛大部分已經身死，幸存者都談之色變，畢竟其有鬼神護道，說不定道行接近四千年的大妖魔。
兩人悄然來到典當行。
因為是夜晚的緣故，店鋪早已關閉。
外界的風波絲毫沒有影響到沈漢生幾人，在大堂說說笑笑。
院落顯得寂靜無聲。
不知為何，王信心頭竟然生出莫名的懼意，仿佛院落里藏有難以言喻的莽荒兇獸。
神識掃過。
院落里平平無奇，一棵上年頭的榕樹，半畝瓜果蔬菜的良田，墻頭停著體型壯碩的烏鴉。
“啊～”
烏鴉蒲扇著翅膀沒入黑暗。
祝一虹暗自嘀咕幾句，印象中沈煉養的鳥兒是八哥，難不成平日里喂食的是什么靈果。
王信推開大門。
因為骨刃的遮掩，他們未能察覺到榕樹枝頭的丹果，以及墻角豚心果長成的血色樹苗。
不見沈煉的身影，兩人難免面露焦急。
“既然盧鑫把范圍縮小至何烽街，沈煉應該在典當行。”
“井中？”
祝一虹余光望向水井，雖然未能察覺沈煉的氣息，卻注意到井底翻涌的水汽略顯濃郁。
王信一愣，隨即意識到沈煉很可能在地底暗河。
地底暗河四通八達，稍有不慎就得迷失，也就藝高人膽大的沈煉會選擇在其中閉關修行。
“祝一虹你看著點外界，我到井底……”
“恩？”
水花濺起。
一只手臂攀附在井口。
緊接著，沈煉以慢半拍的姿勢緩緩爬出。
王信兩人面露疑惑。
他們先前見識過沈煉的大開大合，哪怕不化身龐然巨人，沈煉平日里也非常的簡單干脆。
如今的一舉一動，似乎變得異常…小心翼翼？
沈煉伸了個懶腰。
“抱歉，其實前幾日已經結束閉關，不過出了點小意外。”
沈煉說話間拿起鬼葫蘆喝了口藥酒，結果力氣控制不住，能看到流淌出的酒水在晃動。
祝一虹面露擔憂，武者對于肉身應該是精準無誤的。
類似沈煉的狀況，祝一虹只在晚年的武者身上看過，完全是氣血衰退導致暗傷爆發的表現。
王信沉聲問道：“沈煉，你沒事吧？”
“沒事。”
沈煉手臂顫抖著把鬼葫蘆掛回腰間，隨即雙腳不經意間陷入土壤，越看越像身魂失控。
王信兩人心慌不已。
身魂失控一般是詛咒秘術造成的，沈煉到底與大妖魔有無關聯，為何遭受根基重創的傷勢。
沈煉不急不慌的打了一套拳法，意識掃過中丹田。
共有三十二滴天河之水聚成一團，帶來的壓迫感正全方位作用于身魂，在地底暗河好歹有水流作為緩沖，一離開略顯不適。
哎，舍棄又有點浪費，暫時先放著吧。
至于武學合成。
天河拳（掌中河川）
“沈煉，千戶受到洞府妖魔的蠱惑在西城區布置法陣，我們得先脫身再說，否則……
王信一把抓住沈煉的手臂，能感覺到后者一個踉蹌。
他臉色劇變，沈煉的肉身強度豈不是折損八九成，一旦被察覺到身份，根本無法突圍。
王信殊不知。
沈煉若是不順著他的力氣，王信半個身子都得撕碎。
正在這時，空氣中有內力涌動，地面閃爍微弱光芒，顯然封鎖法陣已經籠罩何烽街。
“不好！”
王信兩人進退兩難。
沈煉毫不在意的邁步離開院落，“好像街道口的面攤開著，肚子餓了，一同吃碗陽春面吧。”
“啊？”
沈煉的動作宛如垂老將死，有時候過堂風一大，腳步還會有些許停頓，仿佛隨時要被吹倒。
王信兩人遲疑幾息，隱隱察覺到蛟蛇金吾衛的殺意。
他們…沒打算留活口。
為取得拜入洞府的資格，即便妖魔讓諸多金吾衛自相殘殺，恐怕都不會有半點猶豫。
街道上人煙稀少，烏鴉的啼鳴仿佛在告死。
面攤老人見到有客人上門，連忙招呼著沈煉三人落座，嘴里止不住的抱怨腥臭難忍。
簡單的熱水一燙面條，點綴蔥花后，陽春面便端上桌面。
“面來咯，趁熱吃。”
“多謝老丈。”
沈煉艱難的撈起面條，筷子表面有裂縫蔓延。
王信兩人坐立難安，余光試圖找到九耳妖魔的身影。
沈煉不再遮掩氣血，原本冷清的何烽街變得熱鬧起來，站在陰影里的金吾衛宛如一頭頭妖魔。
“先把小菜吃完，不知有無口福嘗嘗黑魚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