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院長、段工，既然都說起工作的事情了，正好，我也有個想法，想看看院里這邊能不能支持一下。”
高振東提起要求來，那也是一點兒不客氣，有時候大家熟悉到一定程度了，太客氣了人家覺得你見外，而且碳研院這邊，也老想著能不能幫高振東做點兒什么，要不然這人情欠著，沉甸甸的，有來有往才是交往之道。
適當找人幫個忙，幫人家減輕點心理壓力，也是爽快人之間相處的一種方式。
果然，熊院長和老段一臉的開心，誒喲，太難得了，又能幫上高總工的忙了。
特別是老段，在高振東那兒得實惠最多的就是他了，不多做點事情，他總覺得心里不踏實。
“老高，你說，只要在我能力范圍內的，我全力支持。”老段先把胸脯拍上了。
“我想搞點耐燒蝕的絕熱材料，想來想去，還是得著落在你們身上。”
這話把老段給說傻了，連熊院長也是一臉的詫異。
“不對不對，老高，你說要導熱材料，那沒問題，可是絕熱材料？我們是搞石墨、搞碳素的，你是不是說反了？”
石墨是性能比較優異的導熱材料，這都知道，所以高振東找他們要耐燒蝕的絕熱材料，這就把他們給整懵了，一臉“你在開玩笑”的表情。
高振東搖搖頭：“沒有反，熱解石墨本身就是一種很好的耐燒蝕絕熱材料啊。”
高振東想要這東西，倒也不是一時興起，而是過來之前就有考慮的。
他是想用高硬鋁合金加上絕熱材料做火箭發動機殼體，這樣一來，應該比現在導研院用591外纏玻璃纖維要好，至少同等條件下，重量要好很多。
只可惜現在樹脂性能不行，否則直接用玻璃鋼殼絕熱材料，也不是不能用。
而絕熱材料，高振東現在能想到的，具備實現條件的，還真就碳研院這邊了。
高振東“熱解石墨”幾個字一說出來，熊副院長和老段一下子就愣住了，其他碳研院的同志也陷入了沉默。
對啊，還有這個東西！
這個東西相對來說還很新，國內原本是在62年開始搞，70年代才量產，而在60年這個節點，一時之間想不到是正常的。
但是高振東這么一提醒，在座的都是搞碳素相關材料的，熊副院長一拍腦門：“對啊！熱解石墨的物理性能是各向異性的！”
簡單說就是，熱解石墨導熱，是順著某個方向導的，某個方向上，它是很好的導熱材料，但是換個方向，就變成絕熱材料了，很神奇。
雖然知道，但是現在我們手上并沒有熱解石墨，原本是兩年后才開始張羅著搞這玩意的，而且國內最早搞這個的，應該是金屬研究機構。
這個時候，段工也想起來了，“熱解石墨”，他第一次和高振東打交道的時候，高振東就提起過這個東西了。
“對對對，高總工，我記得你老早就提過這個事情，是用什么沉積法做是吧？”
老段記性不錯，高振東當時隨口一提的事情，他現在還能記得個七七八八。
“對，化學氣相沉積法。”
化學氣相沉積法（CVD），和物理氣相沉積法對應的一種方法，把基底暴露在前驅體里面，在一定條件下，前驅體在基底表面發生化學反應或者化學分解之后，獲得沉積薄膜的一種技術。
嗯，原理很簡單。
而CVD法，就是制備熱解石墨的方法了。
熱解石墨是結晶的多晶碳，其晶格形狀與石墨一致。也不要想象成是一顆一顆的碳顆粒通過某種方式粘接在一起，然后比較容易被搓散的樣子，并不是那么回事，多晶碳就是多晶碳。
舉個大家都懂的例子就是，鋼鐵也是多晶，誰見鋼鐵容易被搓散來著？
而熱解石墨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由于沉積是以原子方式沉積的，而且石墨晶格是一個個的平面的多邊形而不是立體結構，因而熱解石墨沉積之后，從晶體結構上來說是一層一層的，平行于襯底的表面。
這就導致這東西吧，呈現出高度擇優取向和各向異性，說人話就是各走各的。
以高振東提到的熱量為例，熱解石墨在垂直于襯底的方向是優良的絕熱材料，在平行于襯底的方向上，這東西就變成了很好的導熱材料，可以高達1500W/
這個導熱性有多好，用人話來說——銅的4倍，鋁的7倍。
而且這個結晶碳具有接近理論密度零空隙率，也就是說，根據原子量和晶體結構算出來密度是多少，這東西的密度就接近那個理論密度，這是一般石墨達不到的。
同時它是化學純（99.5）的結晶碳，宏觀上基本不含粘接劑和其他雜質，這也為它帶來了優異的其他性能。
高溫下化學穩定性和惰性極高，機械性能優異。
這個東西用處有多大，簡單提一句就明白了——是極好的中子減速劑，而且高溫、高輻射下性能保持得很好，但是這個，高振東現在沒好說出來。
聽完高振東這綜述論文般的介紹，熊副院長和老段兩人都表示了極大的興趣，特別是老段，簡直是狂熱。
“老高，這東西真有這么好？”雖然隱約知道這個材料，但是對于這個材料的性能和特點，他們肯定是沒有現在的高振東清楚的。
高振東笑道：“上面都是理論上推導出來的東西，具體做起來肯定會有一定距離，但是比我們現在搞的擠壓、粘接等類型石墨來說，肯定是要好得多的。”
高振東預防針先打上了，他了解的東西，是基于數十年后的技術環境的，現在多半是做不到那么高，但是實現一部分應該還是沒什么問題。
至于擠壓、粘接等類型石墨，說的就是前面高振東幫助他們解決問題的那兩種石墨，都囊括其中。
熊副院長道：“高總工，這個東西原理雖然簡單，但是恐怕不是那么好搞吧？能不能跟上你們主課題的進度？”
高振東笑道：“這個不好說，這是全新的方法和領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這方面倒不用擔心，對于我來說，哪怕沒有這個東西，我的課題也有備用材料，倒是不怎么影響其綜合指標。”
熱解石墨是好東西，但是不等于必須用這個東西，雷電1改不是要求特別極限的裝備，說得難聽點就是，就算沒有它，高振東和導研院的同志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也能把這個彈做好。
至于高振東說CVD是全新的方法，是因為CVD作為一類方法的統稱，在不同的材料加工上，工藝要求是完全不同的，哪怕搞過某種材料的CVD，對新材料的CVD指導還是有限。
但是熱解石墨對于其他行業來說，用處可就大了，要不然，也不會在62年就開始搞這個東西，搞到70年代也要搞出來，那時候急需的東西多了去了，不是很重要的，都趕不上這班車。
熊副院長點點頭：“既然你有替代品，那就不急了。這個事情，我們得想想，這個東西搞起來可能動靜比較大，難度也不小，我們手上的工作也是比較多比較急的。”
這句話說得既仗義又客觀，如果你沒辦法，那我們可以想辦法幫助你，但既然你有其他路子，那么我們就要根據實際條件和工作需要來做決定了。
高振東點頭表示理解，都有具體的工作和困難要面對。
老段在一旁抓耳撓腮，坐立不安的，仿佛錯過這個事情非常遺憾一樣。
高振東看著笑了，換他他也撓，明明看見了自己行業里最前沿的技術方向，卻有可能搞不了，誰都會手癢的。
為了安老段的心，高振東笑道：“老段，你也別急，這個材料我用的人都沒急，你急什么。如果你們準備在這個方向上發發力，我倒是可以提供一點消息，海河口的1761所有同志在搞CVD工藝，雖然很多要求可能不一樣，但是可能會有一定的參考意義，你們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考慮去找他溝通溝通。”
高振東說的，正是俞允成。他回1761之后，思前想后，做了很多調研、對比和考慮，決定按照高振東的建議去做，這個CVD工藝的確是非常有前景的一種技術，有搞頭。
對于1761來說，俞允成也有一些高振東在三軋廠的感覺，做什么事情，他的意見權重比較大，自由度比較高，1761對于他的決定支持力度也很大。
而對于現在的高振東來說，除了自己親自上手做之外，整合資源也是他的一大方向，否則自己不得累死，而且還搞不出太多東西。
這類事情，也是很多科研大佬的主要工作方向之一。
而碳研院和1761所，對于高振東來說，算得上是可以整合的資源了。
段工聽了眼睛一亮，嗯，這事兒得記下來。
在碳研院呆了半天，晚飯時候又在碳研院留下了高總工“業務精熟，酒量驚人”的傳說，然后才坐車回了東光所的招待所，至于老段，沒有送他，作為主陪，老段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