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子被封得越短,流過決口的水流就會越急,封堵的難度就會越大,水利工程上常常把“XX勝利合攏”作為重大工程節點報道,一是因為這個環節有明確的工程階段劃分意義,二就是因為其難度大,值得大書特書一筆。
“準備把船開過來沉下去,封堵住最后的決口。”看著越來越急的水流,堵口指揮部的同志道。
前方的水邊,一個鐵絲石籠被滾了下去,剛入水,就被湍急的水流沖得向前一滾,迅速就不見了蹤影。
這是個懸河,本來決口水流就急,在被封堵到一定寬度的時候,水流就更急了。
此時的水流,已經到了扔材料下去就跑的程度,決口兩頭的同志甚至都能看清對方臉上的汗珠,但是卻難以再進一步。
石籠已經不能再加大,再大就徹底弄不動了,而且此時,對于決口的封堵要快,否則如此湍急的水流再沖刷一段時間,恐怕不只是這幾天的努力付之東流那么簡單。
“行,我馬上去部署。”
沒多久,一條載滿石頭的鐵殼船從不遠處的臨時錨泊地慢慢開了過來,這種被俗稱為“機帆船”的柴油動力船是此時常見的水上運輸工具。
一條從對面堤壩牽過來的繩索被迅速的掛到了船頭上,船上的駕駛員將操作手柄固定在前進最高檔上,別誤會,不是“前進四”。
然后他下了船,剩下的路程,有很高的危險性,要由船頭上的繩索來牽引控制方向了。
一切準備就緒,決口南邊的指揮員將手中的紅旗一揮,決口北邊的同志們馬上開動了卷揚機。
在卷揚機和船自身動力的作用下,這條鐵殼船向著決口駛去。
同志們帶著希望,看著這條船,它是最后、也是最大的封堵材料。
“注意,小心!”船在水流中前進著,隨著它越來越接近決口,速度越來越快,這已經不是它自身動力和卷揚機的作用,而是越來急的水流,帶著船在前進。
此時,船的方向已經完全無法控制,卷揚機與船身之間的繩索,與堤壩過于平行,那根繩索根本拉不住被水流帶著提前扎向決口的船頭。
按照計劃,這條船的船頭要先穿過決口,然后才在水流的沖擊下靠向決口,船頭卡北邊,船尾卡南邊,正好能卡住決口,剩下的就是加固的事情了。
但是決口處極為湍急的水流,破壞了這一切。
機帆船的船頭已經被沖出了決口之外,頑固的向前沖擊。
在同志們的驚呼聲中,“嘣……嘣……嘣……”
幾聲清脆的斷裂聲之后,船頭的纜樁被徹底撕裂,鐵殼船一頭沖出決口,沖向了遠方。
甚至連卷揚機的固定螺栓都被拉斷了幾顆,歪斜在了一邊。
“不行,沖擊力太大了!”一位同志道。
“是不是要換方案?動作要快,下游水庫爭取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現在洪水開始接近壩頂了!而且決口處的河岸,也經不起這么長久的沖刷。”另外一位同志道。
連卷揚機都被拉跑了,看來這個力量實在太大。
“把卷揚機復位!再試一次!”指揮長迅速決定。
他們準備兩條船,就是怕有意外。
“可是現在看來這個力量太大,我們準備的卷揚機起不到作用啊。”
“加粗鋼索、加焊纜樁、加固卷揚機固定設施,再試一次!同時組織突擊隊,如果不行,我帶頭,親自下去填,一點一點往前爬都要把這十來米爬過去!”
此時最好的辦法,還是用船,畢竟只要一旦成功,后面的事情就很簡單,而其他任何辦法的過程都會極為艱辛、危險,還不見得管用。
所以無論如何,已經準備好的船都要試一試。
“好!要下水,我陪你!”
同志們迅速行動起來,北面的在拼命將卷揚機歸位,有的同志在想辦法把繩索再次拋過來。
一位同志抄起步話機:“2號船,開過來,到原定的系纜位置,先加固纜樁。”
不遠處的機帆船在黑煙和噠噠聲中緩緩啟動,開了過來,越開越快。
幾名原本是焊鐵籠子的焊工拿著工具,等待著船靠岸。
船越開越近,同志們躍躍欲試。
然后,船以自己最大的速度,直接開過去了。
這位駕駛員同志手藝不行啊,同志們一臉的焦急,指揮長抓起步話機大罵。
“2號船!2號船!你他媽在搞什么?快倒回來!”
步話機里傳來2號船駕駛員沉穩的聲音:“指揮長,來不及了,而且你們加固了也沒用,水流太急!我是老把式,我知道!這種水流里我還能把得住方向,我的船,我有經驗。相信我,我一定把決口堵住。”
“不行,你回來!還來得及,來得及!”
“指揮長,現在多拖一分鐘,下游的水庫和這里的決口就多一分危險,我兒子在大學里是學工程的,和我說過這些東西,我懂,臨時加固的大壩和堤壩都不結實,要是再來一次,可能一切都完了!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告訴我兒子,我床頭的墻上有個暗洞,里面是我給他攢下來娶媳婦的錢。”
隨即,步話機里又傳來一聲輕笑:“呵呵,指揮長,你們別擔心,這條船我開了好多年了,不會有事的。”
“嘶啦”的一聲輕響,步話機里沉寂了下去。
此時,決口兩頭的同志們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他們停下手里的事情,眼含淚光看著那條在向決口發起沖鋒的機帆船。
在水流的沖擊下,機帆船的航向在不停的向決口扭去,然而下一刻,它總是會以巧妙的方式和角度,回到自己的航向上來,與河堤保持著距離。
機帆船與狡猾而狂暴的水流斗智斗勇,艱難的將自己的船頭沖過了決口。
“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同志們在心里給他加著勁。
在同志們期盼的目光里,機帆船在水流的沖擊下,巧妙的將自己的船頭和船尾卡在了堤壩的南北兩頭。
外溢的水流肉眼可見的小了一些。
岸上的同志們歡呼起來。
“靠上去了!靠上去了!”
“太好了!突擊隊,準備上!”
“快快快,繩子繩子,扔上船去。”
就在這一片忙碌中,已經被降服的水流仿佛不甘心自己的失敗,在船朝向河流的一側壅高了起來,開始發力。
“啊!不好!”
在同志們的驚呼聲中,船身朝向河流的一側被迅速抬起,一陣“嘎吱嘎吱”的金屬扭曲聲,在嘩啦啦的水聲中都清晰可辨。
“咣”的一聲,船身徹底傾覆,大半船體,包括駕駛室一起沉入水中,但是船頭和船尾卻依然牢牢的卡住了堤壩即將合攏的兩頭。
“駕駛員同志!駕駛員同志還在船里!”
從船身上流過的水雖然看起來還是有些急,可是流量卻被機帆船的船身擋去了大半,此時再往水里下石籠,已經能穩穩的定住。
唯一的問題是,這種水流下,被淹沒的駕駛室里的人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
船的船頭向北,船身傾覆方向向東,這些剩余的水流,正好從被淹沒在水下的駕駛室上方流過。
“突擊組!下石籠!”指揮長眼里含著熱淚,他沒有忘記駕駛員同志犧牲自己的原因——堵住決口!
突擊隊迅速執行命令,他們的任務是趁機堵住決口。指揮部不會拋下同志不管的。
“其他同志,跟我來,我們想辦法把駕駛員同志救出來!”
駕駛室靠近南邊,正好是他們這頭。
同志們迅速行動起來。
拋開在奮勇作戰,迅速合攏決口的突擊組不談,救援這邊,同志們想盡辦法,都沒能從堤壩上靠近被水流封閉的駕駛室一步,一位同志帶著繩子嘗試下水,剛下水走了兩步就被水流沖了出去,幸虧抓住了一個剛下去石籠,這才沒有出事。
看著五六米遠處沉在湍急水流下的駕駛室,同志們希望能發生奇跡,但是一直沒有人出現,他們知道,英雄可能回不來了。
從船傾覆到現在已經過去了超過十分鐘,再好的把式,也希望渺茫。
甚至他們都不知道這條船的駕駛員叫什么名字。
他們眼里流下淚水,然后狠狠的擦干!
“走!下石籠!堵口!早一點把決口堵住,就能早一點把英雄接出來!”
“對,堵口!早一點把英雄接出來!”
一個個石籠被推進水里,其他的人們搬著富余的石塊、沙袋,撲通撲通的往水里扔,原本肆掠的水流,此時卻顯得有些無力,沒法再將這些搶險的希望帶向遠方。
堤壩從南北兩頭,在一點一點的堅決向前延伸,同志們化悲痛為力量,忘記了別的,就兩個目標。
早點把決口堵住!
早點把英雄接出來!
就在此時,一位留守在指揮部帳篷里的同志揮舞著步話機,滿臉喜色的沖了過來。
“好消息!好消息!直升機上的同志傳來一條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指揮長直起身,接過了步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