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云飛擊敗尹玄衍后,便開始煉化這一團太虛之力,通知了自己的隊伍。
他早就離開了自己的隊伍,或者說,他負責尋找太虛節點,而隊伍負責放置陣盤,這也是最常見的小隊模式,畢竟放置陣盤的時間太長,讓這些天之驕子自己去做實在是太浪費時間,不如多煉化一點太虛之力。
作為元神血裔,家族里會為他們提供太虛之力,但都有定額。族內比試前五可以得到一份,無論是誰,若是能修到筑基巔峰的話,也都有一份。
但正常渠道,能得到太虛之力的渠道也就這兩個。
“大戰在即,就連太虛之力都全面開放,很難想象接下來要和怎樣的敵人戰斗。”
憑借家傳密藏,將這一團太虛之力迅速吸納入體,逐漸煉化,陳云飛閉眸,吐出一口氣,而后緩緩睜眼,雙眸中有淺紫色的微光輪轉:“此物除卻可以增加成就紫府真人的概率,也是太虛天艦核心主控樞陣的基盤底座……若是正常情況,這么多太虛之力,早就被老祖們收走了,哪怕是作為維修材料,也比早出幾位紫府真人有價值。”
“我們也就罷了,早點進階,早點準備沖擊金丹,其他小門小戶……也不是歧視,但金丹道途都沒有的世家公司,有什么需要這么早紫府嗎?”
陳云飛不用太虛之力,也可以成就紫府,他有這個自信。他就是喜歡思考,思考所有事情背后的‘原本面貌’。
思考著,他繼續向前走。
在銀山樞紐的中央區,太虛之力濃郁,很適合羅浮一系的太虛神通。其實尹玄衍說的沒錯,在外界兩人可能的確要打出百招開外才能分出勝負,但現在卻是自己占據優勢。
當然,兩人其實都沒有動用全力:戰鎧,法寶,壓箱底的神通,家族血脈……這些尋常不展露,展露就殺人的東西,他們一個都沒用。
所以說,歸根結底不過是……
小孩子過家家罷了。
想到這里,陳云飛心中厭煩之心更甚,他行走過荒野甚至是荒野之外的陌域,即便是四大集團手都無法探查的陌生大地,在那里,他遭遇了許多次生死危機,也曾走過貧民窟,知曉許多貧民生活的慘烈。
那是在上層永遠無法看見的,甚至無法理解的危險與悲慘。
荒野之外的陌域,一切都已變成另一個世界,怪異的花草與苔蘚覆蓋在大地之上,宛如一望無際的灰色草原,而在其之上,數之不盡的毒蟲與邪獸滋生,最微小的蟲豸一口下去,修士的手臂就要紅腫出血,而那些宛如奔馬的巨獸永恒不休地奔馳著,僅僅是觀看它們奔跑的身姿,就給人一種魂魄欲飛,想要和它們一同奔馳的自由感,這并非是形容,而隨時可能真的魂魄離體而亡的危險。
而在貧民窟中,他見到了許多不能工作的‘貧民’。他們是真的不能工作嗎?物理性質上的不能。有毒的氣體和酸雨在下城區無處不見,抵御它的修法,雨蓑和斗笠都是剛需,但就算這樣,也有一部分實在是沒有天賦的人逐漸被銹蝕了自己的肺,只能換上義體肺。
但常人所用的廉價義體肺怎么可能是修士比原本的肺還要強大的天機偃體?廉價義體肺不過是個體內氧泵罷了,同樣抗不了腐蝕,多用一段時間還得換。很多義體都是這樣,其實根本沒有原裝的肢體內臟好用。
他們沒有善功,到那時,還想要活下去,繼續換肺,就要出賣自己其他還算健康的肉體和內臟……而等到他們將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血肉都賣完后,他們也就變成了脆弱無比,只剩下生命和靈魂的‘非人賤民’。
直到最后,若是還活著,他們會將自己的魂魄也一齊賣掉,徹底成為靈契奴仆的一部分,鬼修的原體,亦或材料。
貧民窟,下城區,安全區……幫派之下,到處都是這種因為種種原因絕望墮落,徹底走進不歸路的人,他們聚在一起,啟用凝心符,享受那種心靈上的安定與快樂,每天都會有執法隊前去巡視,將被酸雨腐蝕的差不多的殘肢尸體處理一下,免得累積死煞之氣。
陳云飛冷眼注視著這一切,他聰慧到能看出來,這些人全部都是實驗材料。羽化道的很多技術原型,就是這樣來的,任何使用廉價義體的人,本質上都是在給天工局提供底層實驗數據,在如山如海的實驗材料支持下,上層的修士實驗才能順利進行,羽化道才能飛速發展,甚至直到現在,就連道胎之軀都可以嘗試去實驗制造。
為了這宏大的道途,這些人的一生就這樣被輕易地碾碎,他們的命運就是被投入爐火,成為鍛造某種神兵和大道的燃料。
甚至……陳云飛心中,有一種恐怖的預感。
那就是從邏輯上來看,天元界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必要催生出這么多‘普通人’。
當年魔劫,幸存的四大傳承和大小世家門戶若是想要維持傳承,甚至更進一步,只需要繼續按照宗門精英路線走就好,根本無需建造那么龐大的靈脈都市,雖然可能人少一點,但資源集中,未必不能出幾個天才,也免得普通人誕生后還要遭受末世折磨,承受苦難。
可是,天尊們選擇了另一種道路。
整個天元界的所有人。陳云飛想。或者說,那些被集團視作為‘人’之外的‘非人’……那些‘人’的誕生……全部都是刻意的。
他們有了生存權力,但同樣,也被剝奪了成為人的權力,因為他們的誕生,就是為了成為‘新道’的試驗品。
甚至,就連世家集團,他們自己……
面對這樣漠然的殘暴,即便是元神血裔,未來陳家的家主,也不禁緘默不言。
和這樣宏大的殘虐與壓迫,與這種‘求道’相比,和其他大世家的繼承者打一場不痛不癢的切磋,比誰更強,實乃一種無趣之事。
他繼續向前走,走出一個腳印,飛雪就遮蔽一個。
然后突然側耳傾聽。
陳云飛側頭看向漫天飛雪的彼端,那厚重雪幕布另一側,而后閃身消失,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虛影。
十幾里外,一個奄奄一息的修士正在求救。
在他身后數十里處,有著一座墜毀的空梭,顯然是被敵人摧毀,騰起黑煙。
這幸存者正在掙扎著想要逃離什么,卻已沒有了力氣,他本來一頭栽倒在雪地中,卻被一只手攙扶而起。
“發生什么事了?”
陳云飛眉頭微皺,看向飛梭墜毀滅方向:“大比可以比斗,雖然也聽父親他們說過,會有人在秘境殺人……但最起碼也得是有足夠價值的寶物,亦或是有私仇吧?”
轉過頭,他看向這個滿臉驚慌,一把鼻涕一把淚,現在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的修者,認真端詳:“我記得你……不是沐家的那個誰嗎?你家老大沐延霞呢?”
“死了……”
沐家的修士垂淚,即便下一瞬就凝為冰晶:“全都死了……我們在樞紐深處遇到了魔物,太強大了,根本沒有時機逃跑……”
魔物?
陳云飛瞇起眼,他沒著急,而是俯下身耐心問詢:“什么魔物,發生了什么事?你細細說,怎么戰斗,什么神通,有什么能力,從遭遇地點到最后如何逃出來的,都想好,說出來。”
好的回答,必須要有好的問題,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用問題,讓眼前之人冷靜下來,把情報道出。
“我……想想……”
沐家修士低下頭,喃喃自語:“最開始,是我們準備靠近銀山樞紐中心,公子說根據家族情報,那里有大型太虛節點,一個勝過十個,只要能打通,家族就會有支援送達……但誰知道,那里就有魔物潛伏,它們從一開始就在,只是家族上次探索時隱忍不發,等我們到了才發難。”
“那時正是布設太虛祭壇,公子煉化太虛之力的時候,突然,一群異魔從太虛裂隙中蜂擁而出,它們運轉的神通法力很奇怪,就像是……”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引得陳云飛下意識地靠近聽清楚:“就像是這樣。”
突然,原本虛弱的聲音變得鏗鏘,滿臉涕淚的沐家修士突然暴起,他的左手上染上了一層漆黑的焰光,如果說火焰是帶來光明之物,那它便是吞噬光明之物,縱橫所過之處,一切靈煞都開始墮化,變得遲鈍,不受操控,不順人心,自在的奔騰,令術法潰散,神通崩毀。
大自在無明火
豎掌如刀,攜裹無明業火,沐家修士斬向陳云飛胸口!
但,下一瞬,它就愕然發現,自己的手掌不見了。
“唉,為何不多說一點,騙人就得多花點代價,不然誰會信。”
陳云飛嘆了口氣,緩緩站起,而在他面前,一道道細微的太虛裂隙綻開又合攏,而不知不覺間,沐家修士的軀體已被劍氣斬得四分五裂:“雖然你的偽裝沒什么錯漏,但哪怕你真的是人,我也要防上三手,更何況在這秘境之中。”
來不及多說任何話,沐家修士的軀體頓時崩潰化作魔物,一團不定形的血肉,正是孽生魔。
但和普通的孽生魔不同,它偽裝的十分完美,但從魔氣與舉動上來說,根本分辨不出和人類的任何區別。
可惜,人類本就是最會殺人的動物,陳云飛殺的人比魔物更多,早就察覺到不對的他自然不會留手。
“沐家的隊伍是真的遭遇不測了,雖然早就猜到有魔人侵蝕,但是沒想到居然到了大世家隊伍都會全軍覆沒的地步。”
斬殺完魔物后,陳云飛神色反倒是凝重起來,他看向彼端無盡的風雪云幕,不禁喃喃:“這么大個世家的隊伍,居然連老祖的力量都來不及接引嗎?還是說從一開始就被截斷?”
“果然,這次四城大比很不一般,比過去危險十倍。”
玄元之氣開始散發,陳云飛搖搖頭,不再思考這些,他豎起劍指,將玄元之氣全部都煉化,化作一道道太虛劍氣,迭加在一起,然后拿起腰間的葫蘆,將這些太虛劍氣全部儲存,積累起來。
他的修為早就到了筑基巔峰,玄元之氣已沒什么用處。
“小心謹慎,不用那么快去貫穿太虛節點,如果遇到人,就隱藏起來。”
傳話給自己的隊伍,陳云飛想了想,決定還是繼續探索,找到其他人。
或許是傲慢吧,自己可以輕松處理這些問題,但其他人或許就未必能識破這些詭計。
若是魔人真的潛伏在暗,那現在整個秘境中的所有人都有危險。但最重要的,還是保證其他比較強的人不要被提早偷襲殺掉。
倒也不是為了人族的未來這種東西,陳云飛只是有種感覺,如果不能保證己方的戰力,后面的事……會很難辦。
主動找人,肯定是比找那些內斂的太虛之力容易,穿梭飛遁,約莫一個時辰后,陳云飛便找到了其他幾位自己熟悉之人的蹤跡。
“鳳兄為何不愿意與我比斗一場,此地太虛之力如此濃郁,你就這樣讓給我不成?”
連山的啟羅陽眉頭微皺,他坐在一個不知為何,聽從他命令的秘境偃傀肩上,神色不愉:“你雖是外家,但天賦卓絕,得首陽山特許修行真靈本印,這等殊榮,前古道庭真傳都未必能得授,需得天資道德與緣分皆可才行。”
他平日懶散,哪怕出行都要尋個代步工具,遠遠看上去就像是個病弱之人,但如今他坐直身軀,雖然仍然懶得站立,但神色卻一掃昔日郁氣,顯得神采飛揚起來,顯然是躍躍欲試,想要與人一較高下。
而在他對面,是一個身材高大,頭纏炎帶的青年,正是首陽山鳳宇玄。
哪怕是冰天雪地,他仍穿短袖背心,批了一身披風。雖然衣品極差,但強大的‘感覺’卻能彌補一切。
而他開口,更是直截了當:“沒時間和你耗,和你打的時間,夠我再找三個太虛節點。”
陳云飛細細感應了一下,發現此地已經深入樞紐深處,太虛之力的確濃郁到了哪怕是沒有天賦的普通人都能隱約察覺到時空扭曲流淌的地步。
另一側,啟羅陽有點繃不住:“你就這么想要奪得第一?風家又不是傻的,有你這種旁系天才不吸收?名次都是虛名,重要的是真正的提升自己!”
“和我交手,難道對你沒有好處?”
“有。”
鳳宇玄撇了眼前這位大少爺一眼,知道不說清楚,對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故而簡短道:“但我不需要。真靈本印,灼煉神魂軀殼,你們需要補足適應太虛,我則如歸家般自在。”
“我意得到第一,是為了測試自己是否可以,而不是向本家證明我夠格。至于你,你想要和我斗,試探我所知的一些東西,比如說這次四城大比的真正目的對吧?實話告訴你,我不知道,問我是問不出來的,你得問隔壁蹲在雪里面的陳云飛,他元神血裔,應該清楚。”
陳云飛心中一怔,沒想到自己居然被鳳宇玄一眼看出來了。但既然被叫破,他也不尷尬,就走出來:“見笑,我本來就在找你們,沒想到兩位正在聊些什么,不想打擾。”
“老陳。”另一側,啟羅陽頗不禮貌地喊道:“你……”
“他想問你是不是也被魔人襲擊了。”
鳳宇玄搶話道,令一旁的啟羅陽瞪了他一眼,然后眉頭一皺,狐疑地看向二人:“也?你們也?”
陳云飛也眉頭一挑:“也?”
“他沒看出來,我看出來了。”鳳宇玄沒在意后面啟羅陽怒罵‘你幾個意思?看出來了不和我說是吧!’的言語,而是坦然道:“這人跑過來挑戰我,根本不是為了太虛之力,而是想要試試我是不是已被魔人取代……我看出他沒有后,就懶得和他打了,有這個時間,不如早點打通幾個太虛節點,報告給上面。”
“至于你,大概是剛剛被襲擊吧?你知道點什么?”
“我也不清楚。”
陳云飛話語一出,啟羅陽便頗為失望地又躺回偃傀肩膀:“怎么都不知道——我從一開始就覺得奇怪,老祖給我的任務說白了就一句話,那就是活下去……這顯然有大事,但既然是如此危險的大事,那為什么非要我參與,并最好要在此地進階?是需要我這一身血脈嗎?我想不太明白。”
“所以,我想要旁敲側擊一下,看看其他人知道些什么。”
話說清楚了,鳳宇玄也不介意說明:“本家告訴我,要我在此地進階紫府。進階后,事情自會分曉。”
陳云飛微微搖頭:“老祖要我找到此地的中央太虛樞紐,在那里設下太虛祭壇,進階紫府,并呼喚其力降臨——若是其他人要搶,就擊敗他們,無論是誰。”
“厲害,要你敗盡群雄,證一世無敵名是吧?不愧是家里有道胎老祖的,說話就是硬氣。”
啟羅陽比了一個大拇指:“可惜這次不成,我看這情況,大半隊伍都會被魔人襲擊,咱們通通氣,找到其他幾個好手,比如說那安玄什么的,大家一起抱團才是好選擇。”
安玄……
陳云飛若有所思,他也很關注這位展現出前所未有實力的,突然出現的仙靈根。和啟羅陽,尹玄衍這種太過熟悉,早就沒什么驚喜的人不同,他來自荒野,亦或是來自其他洞天。他身上的秘密無關緊要,陳云飛只是想要知道……
想要知道……
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培養出這般天才的體系,是什么模樣。
陳云飛略有點走神,但一旁鳳宇玄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太虛中樞,就在附近,我們沒有太虛神通找起來比較麻煩,但是有你的話,應該很快就可以找到。”
“的確。”
微微搖頭,陳云飛環視周邊銀色群山,他知曉此地的確已算是核心樞紐所在之地,正準備運轉神通,感應中樞,但很快就面露訝色。
不僅僅如此,啟羅陽和鳳宇玄也都面色微變,愕然環視走遍。
因為,就在剛才,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一股強而有力的太虛波動,從中心傳遍了整個樞紐!
“有人已經在中心樞紐啟動了太虛祭壇?!”
啟羅陽驚訝道:“是誰?還能比我們老陳還快?”
“不僅僅如此。”陳云飛神色肅然,他眉頭緊皺道:“我感應到了,一絲魔氣!”
“可能是魔人啟動的,必須要去阻止他!”
事到如今,已不是在乎細枝末節之時,三人聯手,一同橫空飛馳,朝著太虛中樞急速而過!
另一處。
尹玄衍獨自一人行走在無盡雪原中。
“又輸了。”
青年煩躁的咬著手指,和外人所見,風姿俊爽的大家公子不同,私下的尹玄衍看上去不過是個憂心重重的大男孩,總是會為一些事情苦惱焦慮:“我已做到我能做的最好,可還是會輸,贏也未必能贏的漂亮……大比結束,又要被指指點點了。”
和所有人想象的不一樣,洞天大家族,元神血裔也不好過。尹玄衍這種,家族年輕一代的首席,都是選出來做的門面代表,雖然的確是最強,但緊隨其后,與之類似的天才,不能說是數不勝數,十幾個絕對有。
這一次若是不能得到大比第一,雖然也不算什么,但家族那邊肯定會有很多人暗中指責。他不能勝,對他而言不是什么大問題,但娘怎么辦?
有老祖在,大家族至今的斗爭不會很激烈,但父親有那么多妻妾,娘卻只有他一個孩子,自己若是不能再爭點氣,日后娘都未必能入尹家祖墳……那畢竟是元神血裔,自己不成真人,亦或是直系親屬不成真君,就連名字都不值得留下!
尹玄衍很清楚,自己最近這段時間修行速度下降,不是因為其他,就是因為自己想的太多。太多壓力壓在身上,家族的,家庭的,自己的,未來的,他人的……他乃修劍之人,心思雜亂是大忌,但這事態發展卻又容不得他不多想。
他想要成為第一,成就自己,保護家人。但越是在意這些,就越是弱小。
難道真的要什么都不想,一門心思的修行,清心寡欲,斷絕俗念,才能變強嗎?
苦惱之余,他聽見了一個聲音。
尹玄衍
“誰?”
側過頭,青年已經握住腰間長劍。他神色肅然,因為剛才根本沒有感應到任何氣息,那聲音就從風雪中傳出。
很快,一位手中拿著折扇的白衣公子從風雪中走出,就好似自然而然地顯現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