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嗎。
安蘇在心中怒罵,那縷太陽之火已經將他的身軀覆蓋,他強撐著眸子,只覺得上下天光明晃晃的一片。
熾白色的流火從蒼穹和大地溝壑同時流淌而出,全方位地將安蘇給吞噬,那火屑味道、硝煙味道都是那么的真實,仿佛盡在眼前,又仿佛一切都只是幻像。
軀殼被焚燒,四肢化作焦炭,五官焦灼得被融為一體,皮膚焚毀五臟成硝,隨風一吹,便會化作洋洋灑灑的灰燼。
至熱至猛的太陽火燒灼著他的靈魂,他半跪于地,全身自內而外騰起火焰來,沒有太陽血脈的術士,除非像摩根主教那般的半神級變態,否則決不可能承受太陽之火。
就在安蘇即將失去意識之際,他靈魂本源那縷生命河水緩緩沁潤著,清冷的涼意從頭到尾澆灌著他的魂魄,那縷太陽火與生命水相互消融磨合,最終熄了溫度,雖未被安蘇煉化繼承,但卻沒了危害,那縷火苗安靜地棲息在靈魂的底層。
下一個瞬間,他猛地睜開了眸子。
蒼青色的火焰晃在他的眼眸之中,緩緩搖曳著。
安蘇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軀干以及四肢,沒有一處被燒灼的地方,他微微瞇著眸子抬起頭來,小巷里安靜一片,寂冷的秋風簌簌地自秋葉間刮過,他所見到的漫天流火從未存在過。
“孩子,你這是讀書讀魔怔了。”
安南太公的聲音自安蘇上方響起,
“你這種就是沒有文化,不懂得科學天上的星星其實是不會掉下來的哦,那都是大人們嚇唬不聽話的小孩用的,本尊從十八歲起就知道了。”
他以一種看文盲的憐憫眼神,可憐可惜地盯著安蘇,又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嘆息了一聲。
被嫌棄力。
安蘇面色灰白、滿臉不可置信地瞪著安南,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被一個大日太公嫌棄沒有文化!
安南太公一看安蘇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又輕笑一聲,祂可是一個善于察言觀色的好叔叔,當下和藹地道,
“孩子,我知道,你突然接觸到這個高等魔導科學的真相,對你長久以來的世界觀形成了強烈的沖擊。”
安南太公滿臉理解的神情,用撫慰小孩子的語氣,“可是,我們終究是要面對事實的。叔叔年輕第一次接觸這個宇宙真相時,也是不可置信、不愿承認、無法理解,但只要孩子你像叔叔這樣多聽點書,多聽點報,多聽點字,終歸是能理解這高深科學的。”
安蘇陷入了沉默。
終極侮辱。
這是一個文盲對于一個學魔的終極侮辱。
你這個胎教曠課的家伙,哥們上輩子可是學了整整十七年!!
安蘇萬萬沒有想到,安南半神竟然強悍且不可名狀到了這般地步,怪不得能稱之為‘軍神’,一出場就平等地對所有人造成了傷害,并非只有亞瑟遭受了終極侮辱,就是連狡詐如安蘇也無法幸免!
迎著安南太公憐憫的目光,安蘇滿臉黑線,要不是他打不過安南太公
“安南冕下。”安蘇長呼了一口氣,實驗性地提筆在紙上寫出‘太陽火’三字,“這三個字讀什么?”
“大日人啊。”安南太公理所當然地道,這種小學級別的加減法算術題,他是手到擒來,“本尊算術很好的,尤其是減法。”
火字不認識,所以減兩筆,就認識了。
現在教廷里所倡導的學科融合,跨界貫通,便是這么個道理。安南太公就將語文和數學結合在了一起。
“那這三個字又讀什么?”安蘇又提筆在紙上寫出‘大日人’幾個字。
安南太公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看了半天,便又應用了他所擅長的減法識字法,滿臉自信地道,
“人日人。”
何等混亂污穢的詞匯,比大日人還要逆天的玩意,就這樣誕生了。
他原本以為大日人便已經是當世無敵的文化洼地了,沒想到安南太公還能在洼地里打洞,更下一層樓。
老登,你無敵了。
安蘇嘴角扯著皮笑肉不笑的釋然笑容,經過了這兩輪的測試,他已經看開了釋懷了,畢竟安南太公已經這樣了,為什么不順從他呢?
“感謝安南太公的賜名。”他順從地道,蒼青色的眸子里滿是平靜的微笑,“我靈魂里的火焰,就叫做‘人日人’好了。”
“想得美!“安南太公輕笑一聲,自豪地搖了搖頭,“這么有文化和風雅的火焰名字,我自然是要留給我家兒子。怎么會便宜你這晨星家的小子!”
“人日人,和亞瑟這臭小子的氣質多配。”
安蘇回過頭來,看向不遠處與魔男們熱血搏殺的亞瑟,一時之間覺得安南太公說得很有道理。只是不知道,人日人和小日子兩個名字誰更抽象一點。
“還有一個原因,孩子。”
安南太公搖了搖頭,
“你并沒有繼承自大日之火,也沒有資質繼承,在你靈魂之中那縷火焰,只是大日熄滅后星星點點的余火而已,亦是留下的一絲可能,以備不時之需,算我送你的一個小禮物好了。”
“不時之需?”安蘇有些不解。
“雖然我不理解你們要去做什么..我也從來就不去想這些,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們仨中,我都只負責干架而已。”
安南太公注視著安蘇,那燦金色的眼瞳威嚴得就猶如一塊映著流火的琥珀,這位半神抬手指了指夜幕中的星星,祂明明只是抬起手來,其氣勢卻仿佛整個銀河的星星都圍繞著祂的指尖旋轉,
“不過我懂干架。干架肯定要火力充足!”
祂猖狂地大笑道,笑容回蕩在夜空中,
“如果星星要掉下來,那就把星星給轟碎!如果混亂教徒要來,那就把混亂教徒全給殺光!本尊說過了,本尊最擅長做的就是減法!只要把全部問題都給用減法減去,那這世界便再沒有什么難題!”
大智若愚!
安蘇為安南太公的減法精神感到敬佩,乃至肅然起敬,這才是最純粹的玩家,攻略劇情解密全部跳過,睜眼就知道殺殺殺,把所有亮血條都殺了,自然而然游戲就通關了。
咱們安家人就是有想法!
“但是小子,我們這些老家伙終歸會老。”安南太公笑著道,“這道算術題未來終歸是要留給你們這些年輕人去減,你想好你那縷火苗的名字嗎?”
“想好了。”
安蘇也認真地道,他感受著自己靈魂里那抹微小的、藏青色的火苗,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下,星火二字。
“日生火嗎?”
安南太公一看,微笑地道。
大愚若知!
安蘇的笑容僵硬了。
安南太公一副了若指掌的樣子,解讀著安蘇起名的寓意,
“嗯,不錯。每天每日都要生火,這是為了做飯炒菜,再加上這藏青色的火焰,原來如此,這火是天然氣火!”
安南太公解讀了一圈后,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安蘇,“你未來是要去當一個伙夫嗎?”
安蘇扶額,他以后再也不想和文盲交流了。
安南太公一看安蘇的臉色,便知道自己解讀的不對經,他仔細一一看紙上的字,當即恍然大悟,明白自己是讀錯字了鬧了笑話,用減法閱讀法一看,他略顯慚愧地道,
“抱歉,叔叔我看錯了。不是日生火.沒有這般的低俗和不求上進。”
安蘇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下。
“是日生人。”
安蘇的瞳孔劇烈顫抖,日生人又是啥尷尬且逆天的玩意?
你已經在文化洼地里打過洞了,咋還要洞里打洞?
“日生人。”安南太公身子后仰,肅然起敬,做出了結論,“這名字比大日人,人日人還要高雅,有文化!”
“如果大日人是贊揚生命的熱烈與激蕩,描繪出了浩瀚盛大的史詩,人日人則是側重描繪勃勃生機、生靈競發的奇景,如在眼前——”
安南太公做出語文閱讀理解,他可是同時擅長語文和數學,“而日生人則是上升到了哲理的層面,表達了對母親的思念之情,訴述了生靈的輪回與傳承,描繪了循環不息的自然之理!”
“安蘇賢侄。”安南太公沖著安蘇豎起了大拇指,“叔叔看走眼了,賢侄當真是文采斐然!”
安蘇嘴角抽搐,他就不該和這文盲說話,更不該寫字!
雖然中間出了不少的波折,但總的來說,結果是好的。
亞瑟也已經將所有魔男都給揍趴并變成小南梁了,安蘇也走出了靈魂被火焰炙烤的余痛,法洛爾的天色也完全黯淡下來了,無數的星星平鋪在積目盡頭,璀璨的星星傾覆而下,將小巷子的每一處瓦房、巷口都給澆上了銀鑄天光。
先是與安南太公告辭,安蘇回了趟家,要重新換一套行頭。
在女仆小姐的幫助下,安蘇脫掉了有些褶皺的白襯衫,換掉了‘圣徒’的制式禮服,取過了另一件印有光輝圣痕,材質散發著粼粼波紋,伴隨著魔力回路波動的長袍,這是光輝教廷重新定制的、獨屬于‘執事’的制服。
光是這件長袍的材質,都能頂得上高端魔導防具的用料了。
自今晚過后,安蘇就要從‘圣徒’跨到‘執事’,乃至成為了準司鐸了。
珞小黑一溜煙躥到安蘇的肩膀上,略有些不滿地插了插腰,本圣女居功至偉,怎么沒有一身行頭?
她今天早上才從房上摔了出去,好了傷疤忘了疼,見到安蘇又開始哈氣了。
安蘇用新得到的星火燒了燒珞小黑的腳底板,燙得她捂著腳喵喵叫,跳到地上跳起了炫酷的街舞。
完成了愛貓的每日日常任務后,安蘇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這兩天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但最主要正戲還得是今天晚上。
在光輝教堂最大的儀典廳里舉行的,授封儀式。
若是尋常的領獎儀式,安蘇倒還不至于這般警惕。但這次實在是盛大異常,首先是征用了儀典廳,這個廳堂上次舉行儀式,還是在冊封紫衣主教;其次是法洛爾皇室成員要在公眾場合出席,皇室親臨可見此次的程度。
全法洛爾的市民,估計都在等著這一場盛大儀式。
但對于安蘇而言,這并不代表著是一件好事。
宗教與皇權絕對不能牽扯過深。
瑟曦皇女之所以能成為帝都圣女,便是因為她皇家的身份;但她之所以只是帝都圣女,也同樣是因為她皇家的身份。
皇權與神權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界限,這是雙方約定俗稱的規則,所有紫衣以上的核心主教,都不能有著皇室的背景。若是兩者牽扯過深,政教一體,甚至皇權操弄了神權,便會導致不可磨滅的毀滅后果,這在歷史上是真實發生的。
基于以上的時代背景,宗教人士們都要和世俗劃清界限,尤其是皇室,尤其是政治,這算是一層底線了。
就算是梅林受皇女的賄,也都是藏起來偷偷摸摸地受賄的,放在其他人,他早擺在明面上漫天要價了。
在公眾場合之下,圣徒一旦與政治有了利益牽連,便再很難成為教廷的核心人物。
說白了,就是查成分。
在安蘇的未來計劃中,他想要走到奈落階梯的最高層,就必須要成為七神的教皇,就必須平衡好與皇室的關系。而這次皇室公開為安蘇授勛,甚至是金鳶皇女親自出手,將場面弄得如此盛大,讓教廷的有心人看了,很難不心生間隙。
很難不去推斷,這就是故意地炒高熱度,故意地捧殺他這個新星。
從某種層面來說,這里面也是世俗與宗教雙方勢力的博弈。
安蘇本是不想來參加這儀式的,但神賜稱號這份助力,他必須要得到。神賜稱號的效果不會消耗魔力值,在高階魔法越發耗費魔力的圣人階級,額外的魔法效果有時候能夠起到扭轉戰局的作用。
——所以說在這個風口浪尖,一言一行都必須要慎重。
尤其是全奈落都在等著他這個光輝教廷的‘新星’。
這道算術題未來終歸是要留給你們這些年輕人去減安南大公的話語回蕩在安蘇的耳中。
他緩緩地呼了口氣。
可以預見的是,全帝國都在關注著今晚的儀式,各家的報刊,無論是帝都日報還是晚報也好,甚至是全世界的報紙,其頭條的版面都必定是‘震驚,詛咒之子受封,竟是金鳶皇女親自主持’類似的高噱頭標題。
畢竟如此大的熱度,今天這場轟動全國的儀式,沒有哪家媒體不會放過。
這些學新聞的肯定會如餓極了的鯊魚般撲上來,就今晚的儀式花費筆墨大肆報道的。
這都是不需要思考和質疑的。
初秋的夜風吹拂在法洛爾的街道中,昏黃的魔法路燈氤氳在長街的盡頭,街道上安靜一片,而更遠處的教堂則是燈火通明,人頭攢動人山人海,其喧鬧聲和沸騰聲隔著好幾個街道傳來,此番盛況用萬人空巷來形容,毫不為過。
安蘇與女仆小姐出了家門,迎著初秋的晚風,讓恩雅在路邊書攤先買了一份今晚的晚報,自信地翻開第一版面,隨意地向著頭條上面一瞥,只見上面明晃晃地寫著一行大字:
#震驚,太陽之子受精,竟是安南大公親手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