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早晨兵荒馬亂,烽火連城,人仰馬翻。
李學武已經詞窮了,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同時擁有兩個寶貝孩子的早晨,魯樹人來了也不成。
李寧早晨起來心情就不好,哭喊著磨鬧,粘著顧寧不撒手。
李姝昨晚上糕點吃多了,肚子不舒服,咦咦地哭鬧著磨奶奶。
秦京茹準備早飯,韓建昆收拾汽車,李學武自己伺候自己還得給兩個孩子打下手。
哄哄這個,讓顧寧洗臉,哄哄那個,讓母親刷牙,鬧翻天了。
就這么忙都還不算,電話鈴聲響起,李學武跑過去接了,卻是聽見丈母娘的聲音,原來是穆鴻雁生了,七斤六兩的大胖小子。
丈母娘溢于言表的喜悅從電話里都能聽得出來,李學武趕緊道了喜,也問候了嫂子的身體狀況。
“一切都好,母子平安——”
丁鳳霞笑著說道:“鴻雁還托我跟你道謝,說是你們郵寄來的補品和衣服收到了。”
“呵呵呵——都是小寧和我母親張羅的,我可不敢領功。”
李學武笑著說道:“前幾天小寧還跟我說起,惦記你們和嫂子,算計著日子快到了,真是喜事。”
丁鳳霞聽見了李姝的哭聲,連忙問怎么了,咋給外孫女逗哭了。
李學武笑著解釋了幾句,便說了母親也在,請她來講電話。
別看劉茵當了一輩子的家庭婦女,丁鳳霞當了一輩子的干部,兩人坐在一起講電話并不違和。
說的都是家長里短,嘮的都是互相關心,這話像是說不完似的。
李學武哄著閨女,給她揉著肚子,問了下樓來的顧寧要不要帶著閨女去醫院看看。
還沒等顧寧說什么呢,李姝卻是被嚇哭了,以為去醫院就要打針,她最怕這個了,死活不愿意。
早晨起來李姝就不舒服,顧寧給看過了,只說沒事。
現在聽見李學武擔心,她又問了問李姝的感受,用手輕輕按壓了閨女的肚子,再一次確定沒事。
李學武這才算是放心了下來,逗著閨女要不要吃一塊糕點,壓一壓,來個以毒攻毒。
李姝長記性了,晃著小腦袋瓜說不要,再也不吃糕點了。
李學武估計閨女這記性最多持續到肚子不疼后的三秒鐘,這就是個小饞貓。
一早晨的忙亂因為丈母娘的報喜算是迎來了轉折。
該吃飯吃飯,該上班上班,李學武從家里出來感覺舒服多了。
難怪好多男人喜歡流連單位不想回家,單位待不下就去喝酒打牌唱歌。
這喝的不是酒,打的不是牌,唱的也不是歌,而是逃避和寂寞。
指揮車停在了保衛樓下,還沒等李學武上樓呢,對面主辦公樓的領導們都下來了。
呼啦啦一大幫白襯衫,給李學武嚇一跳,還以為來迎接自己的。
“李副主任,貿易洽談會議要開始了,領導請您過去。”
“這么早?才八點啊——”
委辦的秘書過來通知,李學武不相信地抬手看了看表。
秘書則笑著回道:“會議地點放在了招待所,法商團隊八點半就能到,領導的意思是先過去。”
“好,好,我知道了。”
李學武無奈地笑了笑,示意了彭曉力去樓上幫自己拿筆記本和文件,自己則是往對面走去。
李懷德見著他走過來便招了招手,示意一臺車過去。
“我記得時間不是定在9點鐘嘛,怎么提前了?”
李學武給其他幾位領導打過招呼后坐進了李懷德車里。
李懷德給栗海洋示意了開車,隨后轉頭給李學武說道:“可能法國人也覺得今天是一場拉鋸戰。”
“法國人懂什么戰斗——”
李學武笑著調侃了一句,隨后微微搖頭道:“來者不善啊。”
“善者不來嘛,我倒是很期待香塔爾能從法國給咱們帶回來什么好消息,希望是這樣。”
李懷德笑呵呵地看著車窗外的廠區,從生態化工業區批文下來的那一刻,辦公區、實驗樓、各式功能建筑也將步入倒計時了。
他現在的心態愈加沉穩大氣,不知不覺間已經以未來集團領導的氣度去處理對外事務。
紅星廠也給了他足夠多的勇氣,即便是面對法商圣塔雅集團。
對比去年參加羊城對外商品交易會時候的心態,李懷德的自信心得到了充足的提升。
一般體量的外商還真不就不一定能入得了他的法眼了。
似乎是覺得只有圣塔雅這樣國際貿易集團才足夠他出手的。
事實真的如此嗎?
在李學武看來,目前紅星廠仍然是起步階段,眉毛胡子一把抓不失為一種廣撒網的好辦法。
況且能進入到內地合作的企業都是經過篩選和考察的,體量小并不代表能量小。
你看科威特來的小個子阿特,不也是個很小的國際貿易商嘛,但他做的生意可一點都不小。
這樣的家伙更膽大妄為,什么都敢買,什么都敢賣,只要貿易過程中的利潤高于風險。
其實這個時候沒有貿易限制,更不用太過在意什么國際影響,正是大刀闊斧掄大錘的時候。
把那些資本設定的貿易壁壘用廉價商品以傾銷的形式擊垮它,讓那些壟斷型資本商嘗嘗市場自由化的鐵拳。
向內進口成熟商品是不可能的,一來是沒有穩定的經銷渠道,二來也不適合目前內地的市場。
但向內進口技術和生產設備,以及生產原材料還是被鼓勵的。
不然紅星廠跟外商搞了這么多的技術和設備進口是如何報關的?
目前內地嚴重缺少技術和設備,無論是哪個單位,只要你有能耐,搞來航母制造技術都無所謂。
反過來講,李學武給李懷德的建議是把紅星廠三產和聯合工業打造成為一個工業制造型航母。
也就是說,代加工和技術學習是同步進行的,吃透了技術,提升了產量,是要反哺和擴張貿易的。
國內市場缺少高消費的土壤,但可以實施計劃經濟條件下的市場自由化貿易嘛。
比如廉價汽車、廉價摩托車、廉價電器和五金小商品等等。
對內如此,對外也是如此。
快速掌握生產技能和技術,利用目前較為廉價的生產力打造高效穩固的生產核心動力工廠。
外商給出的采購單是一百臺,那紅星廠就要生產三百臺。
其中的一百臺交付給外商,一百臺要服務于內地市場,剩下的一百臺則是以傾銷的形式打出去。
李學武能確定的消息是,李家坡目前正在搞小電器、小商品經營模式,難韓也在搞漢江工業。
就不用說小鬼咂啦,那邊早就實施工業復興和重新崛起計劃了。
他的意見是別挑食,別管什么大小外商,能給紅星廠帶來實際利益的才是好外商。
聯合工業和聯合三產地位的確定,奠定了聯合貿易和對外貿易的基礎,給冶金工業和軋鋼工業帶來了新的發展機遇。
冶金工業未來要持續發展,擴大產能,提供更多更優質的鋼材。
而軋鋼工業不能滿足于現狀,是要向更多領域擴張和前進的。
因為有較為繁榮的五金工業和汽車、船舶等制造產業下游工業托底,再多的產能溢出也能消耗掉。
工業產業鏈已經形成規模化、專業化,接下來紅星廠只需要不斷拓寬銷售渠道,拓展外貿環境,就可以實現產業持續升級提升。
這一次圣塔雅集團主動合作,有很大原因是看重了紅星廠的綜合化生產能力。
有冶金、有軋鋼、有五金、有汽車、有船舶,甚至還有食品和電子工業,更有產業化工業。
什么叫產業化工業?
就是配套支撐這一套工業體系的服務型產業,包括三產和聯合工業,也包括剛剛成立的聯合儲蓄銀行以及紅星教育機構。
這些機構的組成并不能直接看出有多少生產能力,但能看出一個企業的戰斗力和活力。
能擁有這么多產業、養活這么多人的企業,圣塔雅合作過的企業里,但凡是這樣的無不是行業托拉斯的存在。
事實上,在圣塔雅集團的背調文件中也清晰地顯示,紅星廠確實是一家正在崛起中的托拉斯企業。
在國際市場上,行業托拉斯屢見不鮮,存在于資本和社會體制中,性質有所差別,但意義是一樣的。
香塔爾的眼光是獨到且睿智的,她在跟紅星廠接觸的過程中敏銳地發現了這一家工廠的發展情況。
她了解到紅星廠需要什么,想要做什么,或者說算準了紅星廠未來的發展目標和潛力。
所以現在的她要果斷出手,要做雪中送炭的真朋友,不做錦上添花的假朋友。
法國已經在內地開辦外事館,并且就經濟、人文、貿易等領域展開了較為深切的合作。
有此基礎,香塔爾集團沒有理由不在這里選擇一塊試驗田,開辟出一個新的經濟工業種植園。
很巧妙的,香塔爾狙擊日韓以及東南亞市場的策劃與李學武不謀而合,他們都是奔著擊垮對方制造業市場去的。
只有對方的工業發展不起來,才能把自己的商品賣出去。
這樣的商業理念很強盜吧?
可這就是商業競爭的本質!
紅星廠的歡迎儀式準備得很充分,今天的招待所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能不喜氣嘛,財神爺來給送錢了,要不是時代變了,現在準要做一場法事,焚香禱告,沐浴更衣。
接財神嘍——!
當然了,接財神前還得打發掉小鬼兒,不然財神怎能到你家。
圣塔雅集團來賓主要人員有三位,首先是總裁香塔爾,副總裁威廉·羅賓,外事館經濟專員阿芒迪娜。
其他經濟、法律、業務等談判人員十幾位,均是西裝革履的裝束,很是專業。
外事館阿芒迪娜的出現紅星廠并不意外,因為這邊也有外事部門和經貿部門的同志參加。
周干城和高雅琴就在今天紅星廠的談判隊伍里,他們將負責這一場國際商貿談判的監督和支持。
對比之下,紅星廠作為東道主的氣場一點都不弱。
從進入廠區開始,這一路上都有保衛處護衛隊的引導和保衛。
三臺標準涂裝的250CC摩托車作為引導車輛開路,兩臺同樣涂裝的紅星羚羊作為前后保衛車輛跟隨。
可以說在安全和禮儀上做到了現在很多企業都做不到的內容。
法商代表乘坐的是五臺大奔馳,很有氣場,但在鋼鐵巨獸面前仍舊讓這些老外目不暇接。
雙方見面,首先看到的便是一群白襯衫黑褲子這樣著裝的干部站在招待所門前迎接。
而在圣塔雅一眾人下車的時候,有身著較為時尚服飾的漂亮服務員給他們送上了歡迎的鮮花。
這有區別于他們去的其他工廠和企業,那邊都是戴著紅領巾的小學生給送花環或者禮物。
來到紅星廠,最直觀的感受便是專業,認真,有風度。
這里的干部和職工更顯時代化特征,談吐中帶有國際視角。
圣塔雅集團的人明顯能感受到紅星廠擁有的貿易特征和經濟交流潛質是很深厚的。
只說一件事,他們去其他工廠和企業參觀訪問,翻譯都是外事部給安排的,除非自己帶。
但在這里不是這樣的,很多年輕的白襯衫跟在一旁,只要有需要,就會提供標準的翻譯工作。
不難看出這里的干部和工作人員仍然帶有內地特色,比如胸前的像章,手里的筆記本等等。
這種差異化的對比讓圣塔雅集團的人很是新奇和欣喜。
終于有個能正常對話的企業了。
國際貿易中,都知道內地是個遍地黃金的商業待開發區域。
可真正有膽識闖進來的屈指可數,不僅僅要政治合格,還要有一定的人脈和基礎。
比如剛剛在羊城結束的經濟交流訪問,差點累死他們。
今年的羊城對外貿易商品交流會很是特殊,意義都變了。
以前是創造經濟效益,提升企業發展能力,打開對外貿易市場。
現在呢?
迫不得已改成了“向國際資本市場展示計劃經濟成就”的窗口。
很直觀地來說就是,貿易會不純粹了。
其實紅星廠參加的那一屆就已經不純粹了,這一次更嚴重了而已。
你就看見紅星廠的人戴像章,就看見外事和其他部門的人戴像章、手拿紅皮書了?
其實不是的,轉頭看對面,圣塔雅的人也是如此。
一群雜毛老外胸前也戴著像章,一個個像模像樣地拿著本紅皮書,李學武怎么看怎么別扭。
別特么一會談判的時候還得對語錄吧?那得談到什么時候去。
你當這是玩笑話?
去供銷社買東西,你要不會說幾段,估計啥都買不來。
人家不賣給你,還得鄙視你!
李學武當然會背,甚至他都能把整本的論述都給背下來。
這些都不算什么能耐,只要記憶力不差,用心些都能行。
但要說既會背,還能用,并且在文章和工作中用得好的,滿紅星廠找,除了綜合辦那幾個老筆桿子能跟李學武后面吃煙,其他人連吃煙的資格都沒有。
你說他就這么牛?
哎,就是這么牛,不然你覺得他如何穩坐管委辦副主任的位子。
是,他是負責協調和執行工作的副主任,可他也負責一部分管理職責呢,包括領導的工作。
李懷德的工作日程安排、講話安排,以及其他領導的工作協調等等,沒有水平能震懾住那些老油條?
跟這些“文人”打交道,來硬的是不行的,李學武腰里別著槍,可從來不指著同志和兄弟。
一支筆桿子就能打得他們落花流水,哭著喊著說服氣。
對政策的把握,對時代的解讀,對文字的運用,極其老練。
李學武的文章多次被管委辦作為范文收集整理傳發給新參加工作的機關職員學習。
科室里的老同志們很裝嗶地手點著那份文件合集告訴新報到的年輕人,告訴他們什么時候文章能寫到這種水平就能在科室里站住腳了。
年輕人自然不敢忽視了老同志的要求和意見,拿著文章開始學習和模仿,甚至是背誦。
但越學越迷糊,越學越傷心,越學壓力越大,頭發都要抓掉了,就是寫不出來這個水平。
一個個的都在感慨科室里的水真深啊,隨手交給他們學習的文章都這么深奧難懂,這些老同志得是多厲害的人物。
可時間久了,這些年輕人逐漸搞懂了這些文章上的署名人是誰的時候,他們就要罵街了。
尤其是聽說了李副主任在廠里文案上神乎其神的水平后,他們更是對那些老同志充滿了鄙夷。
草!被坑了啊!
這樣的文章有能耐你們寫一個出來試試!
不是他們不努力,也不是他們不學習,沒天賦,而是學習的目標水平太高了,難以望其項背了啊。
這些老銀幣就是故意給他們個下馬威,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
現在他們知道的是李副主任很厲害,這些老銀幣是真的陰。
要寫出這樣水平的文章,除了要有豐富的閱讀基礎,還要培養出獨特的視角和視野,更重要的是能擁有在業務上的管理經驗。
剛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怎么寫?
照葫蘆畫瓢,寫出來的文章也是空泛的,同質化的,沒有一點油水,怎么提升個人能力啊!
所以委辦的人都知道,李主任的講話稿件多是要送去給李副主任審核敲定的,不然他不用啊。
李學武有水平,但并不代表他愿意說,愿意在公開場合用。
當威廉·羅賓跟他握手的時候,上來就給他整了一句“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他差點破大防。
李學武能怎么說,他只能回答“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然后握手說你好你好,歡迎歡迎。
雙方的見面就是在這種荒誕又很有趣的氛圍下開始的。
直到一起進了談判會場,關上了大門,這才沒在互相折磨。
之所以是閉門會議,是因為雙方都強調了這次合作的保密性和安全性,在談判過程中嚴禁泄露與談判相關的內容,包括各種數字。
紅星廠為了組織這次談判可是拿出了自家的真實經濟數據,這在以后的國際貿易談判中是機密。
圣塔雅集團同樣不想讓競爭對手了解到自己在與內地企業談判過程中都給予了多少項目傾斜。
“怎么樣了里面?還在談?”
臨近中午了,秦淮茹有些著急地站在會議室門外張望著。
門口站著四個保衛處的干部,根本湊不到近前去。
閉門會議,不是說笑的,法商代表對紅星廠這一次的會議安排特別滿意。
因為在法國,即便是再高級的商業談判也不可能有帶武器的警衛站在門口維持會議安全。
不過會議進行的很是艱難,不時的會有談判人員離席上衛生間。
這個時候就會有服務人員和保衛跟隨著對方去方便,再跟回來。
這種級別的安保直接提升了會議的水平,也讓里面的激烈談話更吸引人注意和好奇。
秦淮茹是不好奇的,現在就算是讓她進去也聽不懂里面在談什么。
不,不是外語的緣故,就是都說中文,那些詞匯單獨拿出來她還能懂,真要組合在一起她就迷糊了。
等在門口是因為談判間歇的午餐會是由招待所來準備的。
按照談判的時間,這個時候應該休會了,雙方在一起共進午餐,然后休息半個小時繼續談。
遲遲等不到會議結束,她也著急,不僅她著急,廚師和服務員也著急,到時候手忙腳亂的怎么辦?
可逮著機會了,她見銷售處處長茍自榮從會議室出來,湊過去問道:“不吃飯了?要一直談?”
“我也不知道”茍自榮苦笑著指了廁所道:“我也是憋的受不了了才出來的,李副主任還在吵。”
“吵什么?”秦淮茹問完就知道說錯話了,擺擺手捏著額頭道:“我們這飯怎么準備啊?”
茍自榮卻是沒在意,先是去了衛生間,回來后悄聲給秦淮茹說了,李副主任發了狠心,不把階段性目標談下來誰特么都別吃了!
好家伙!餓著肚子熬老鷹啊!
秦淮茹就知道是李學武搞出來的事情,剛剛茍自榮出來的時候,從門里傳出來的爭吵聲就屬李學武的聲音最大,也最快。
她是聽不懂李學武在吵什么的,因為李學武說的是外語,嘰里呱啦的好像是在罵街一樣。
茍自榮不敢離開的時間太久,給秦淮茹點點頭便又回去了。
會場內,雙方對坐的會議桌很大,也很豪華,比主辦公樓的會議桌都要豪華,這還是老古董呢。
當初紅星廠的老板從英國進口的一整套的會議桌椅,很有老錢風范,豪華到廠里都不愿意用。
李懷德這樣喜歡享受的人都不敢日常用的會議桌椅,你說有多豪華?
不過在外商看來,這里的環境只能說符合一個托拉斯企業的標準,他們并不意外和震驚。
只是對于紅星廠的刁鉆和刻薄感到驚訝和不解。
都是內地人,都是計劃經濟培育出來的干部,對面的李先生跟其他企業寬宏大量上趕著合作的那些領導的差距咋就這么大囁!
現在會場上的氣氛很是緊張,雙方已經拍了桌子,就談判的重點多次糾纏和討論,火氣很大。
茍自榮進來后悄悄回到座位上,繼續聽著翻譯的轉述。
沒辦法,紅星廠的干部很少有懂法語的,能說的就更少了。
像李學武那樣坐在李主任身邊舌戰群儒的效果沒人能做到。
上午的會議一開始,法國圣塔雅集團便闡述了目前東南亞以及更廣闊空間的市場。
不得不說,圣塔雅集團的胃口特別大,不然他們的總裁香塔爾也用不著在內地逗留了一個月,打通了外事館的門路,又回到國內解決董事會的質疑了。
市場情況很復雜,圣塔雅的補償代工協議很全面。
要做泰國的農業生產設備、工程機械、輕工機械、食品加工機械以及零部件供應產業。
要做安南的摩托車、吉普車、挖掘機、推土機、平地機、壓路機、升降機、塔式起重機、混凝土攪拌設備、鋼結構件、汽車起重機、樁工機械等產業。
要做馬來西亞的汽車工業,電子、電器工業、金屬加工業、模具制造業、機床以及機床零配件及附件的產業。
要做印度尼西亞的模具、電機、電子、金屬與塑料加工產業。
針對不同國家和地區的工業發展需要,圣塔雅集團給出了一張大餅,項目很多,內容也很多。
這是什么意思?
這是在鋼紅星廠呢,人家提要求了,就問你能不能生產!
紅星廠怎么接?
當然是全接下,不然這場談判就沒法往下談了。
農業生產設備、摩托車、吉普車、電子、電器、模具、機床等等,這都是紅星廠的經營范圍。
工程機械、食品加工機械以及塑料加工機械這些就有些麻煩了。
工程機械類不僅僅是李學武曾經要求東風建筑搞得那些土辦法。
這個可是專業的工程設備產業化生產,像是挖掘機、推土機、平地機、壓路機這些玩意不好辦呢。
再比如說本身擁有食品工業,但需要進口食品加工機械的紅星廠要接下對方的大單,要做什么?
包括制罐機、灌裝機、壓蓋機、裝瓶與裝罐機、油炸機、烘焙機、冷凍設備和真空包裝機等。
這些食品加工設備紅星廠為了籌建食品加工廠是從小鬼咂那邊引進的生產設備。
現在法商問了,你們能不能自己造出來給我們賣啊?
紅星廠怎么回答?
干!捏著鼻子都得說能。
為了三個食品加工廠研究一套食品加工設備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李學武寧愿花大價錢從國外進口也不想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種一次性的研究事業上。
但現在法商能夠提供技術和生產設備,以及對應的產品和訂單,紅星廠有什么不能干的。
這一次整合的十六家企業中,機械加工類工廠就有七家,整合之后不難搞出幾個對應的生產車間。
現在雙方互不相讓的矛盾點不是紅星廠能不能生產的問題,而是如何生產,如何保證渠道的問題。
掌握汽車零部件供應鏈的紅星廠能被尿憋死?
我們是不能生產工程機械和食品加工機械,以及清單上提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設備。
但我們能在全國搜尋到生產這些設備的工廠,并能通過合作開發這個項目,保證產品的質量和供應。
可圣塔雅的副總裁羅賓強烈反對這種擴散化的合作,他們只針對紅星廠來談判的,不是全國企業。
也就是說,圣塔雅要保證這些生產設備和技術不會流失出去。
內地不講究專利技術,可國外對這一條件很是關注和認真。
紅星廠所提出的三產工業和聯合工業并不符合圣塔雅集團對技術和設備輸出的條件。
李學武拍了桌子問,我們就算單獨建廠,把你們的設備和技術吃進來了,到時候分給兄弟單位你們還能跑過來打官司怎么著?
這一句話直接讓對面的羅賓豎起了眉毛,他還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法商談判團隊很是不理解,為什么紅星廠要把辛辛苦苦談下來的技術和設備共享出去,而不是獨自保有,賺取技術差距帶來的財富。
李學武只能說這些人的腦子秀逗了,再怎么關注技術的先進性,他也不會把外人提供的技術當寶貝。
為啥?
因為人家能給你的絕對不是壓箱底的,一定有限制和領先這一技術的底牌存在。
李學武重視的是技術儲備能力和自主研發的技術,這才是企業發展的核心關鍵點。
引進來的這些技術和設備,李學武要巧妙地利用起來。
空手套白狼他玩的最是熟練了,合作雙贏,他要贏兩次。
李學武不怕對方提供的技術和設備太多而無法滿足生產需要。
這些問題在單一工廠絕對要拒絕的,可紅星廠不一樣。
李學武正在推廣和打造零部件生產供應鏈系統,包括機械生產領域,未來是要形成全行業壟斷的。
你只要提出設計方案和需求,我們這邊就出生產方案,但絕對不會建什么零部件加工廠。
沒必要,我們會把商品的零部件打散,對于發給能生產加工的企業招標,誰能拿走全看本事。
零部件生產出來,匯聚到生產車間,這邊只負責組裝和調試。
也就是說,汽車工藝紅星廠還要保有核心零部件的生產能力,因為這是要打貿易競爭的關鍵。
但對于工業壓制和傾銷型商品,紅星廠才不愿浪費金錢呢。
你要起重機,我們就建一座起重機整裝車間,連倉庫都不建。
因為所有零部件都會集中在一個供應鏈倉庫中來實施管理。
紅星廠會把法商提供的全套設備拿出來,保留整裝設備,剩下的技術和設備會以聯合三產或者聯合工業的形式進行合作。
螺絲、連桿、軸承這些會從供應鏈中招標,特殊零件怎么辦?
哎,我們有京城第二機械廠,他們能生產什么,我們就去問一問,你要設備和技術不要?
你要設備和技術,只要你開金口,我等會兒給你送來!
第二機械廠目前就在跟紅星廠搞合作項目,流水線設備的仿造和加工,技術和設備全開放,他們邊學習邊制造,但設備銷售紅星廠要吃分紅。
這一次所有的技術和設備李學武都打算這么辦,免費來的東西他更是要榨出油來!
李懷德坐在李學武身邊,聽著他用流利的法語跟對方激烈地談判,翻譯在給他轉述內容。
先前就這場談判紅星廠內部已經開過幾次辦公會議了。
就連要巡視各辦事處的景玉農都推遲了行程,就等著他們呢。
李學武就貿易談判闡述了自己的觀點,他的意見也征服了所有廠領導,得以坐在了副代表的位置上。
他的左手邊是李懷德,右手邊就是負責經濟工作的景玉農。
尤其是在談判開始后,對面的香塔爾和羅賓交替講話,但兩個人怎么講也干不過李學武一個人。
天時、地利、人和,李懷德矜持地坐在那得意地看著對面:無論怎么講,談判的形勢是紅星廠吊打圣塔雅,優勢在我!
你看看,我李懷德還沒有出手呢,對方連李學武這一關都過不了,還想跟我談?
呵呵!小垃圾——!
雙方你來我往,最后僵持住了,圣塔雅被李學武一個人給干沒電了,尤其是老登羅賓。
這位副總裁可不是一般人物,在多個企業中擔任過管理職務,是香塔爾身后的背景太大了,才把他給挖來擔任副總裁的。
可對面的李學武也不差啊,不說以前的工作經歷和對時代的認知,就是回來后腦子和身體異于常人的優秀,持之以恒的學習態度。
平日里要在紅星廠蟄伏,學會低調和中庸,真看不出李學武的能力有多高。
現在參加會議的紅星廠干部知道了,有好幾層樓那么高!
都是來參加商貿談判的,剛開始他們還能說上兩句,可后來李學武開口了,他們再想說不知道說什么了。
因為有的人已經聽不懂了,跟不上談判思路了。
李學武把談判節奏拉得越來越快,完全是一副不怕把對方累死的模樣,快攻快打。
只要對方提出質疑,立馬就還擊回去,不給對方留后路,當然了,李學武也沒給紅星廠留后路。
大門口站著的秘書們全是驚為天人的目光看著會場上李副主任的全力輸出,其他領導則是一副你們先過了李學武這關再來找我的表情。
圣塔雅的羅賓終究是老了,精力和思路努力在跟李學武較量,可這不是年輕人欺負老年人嘛。
看出會場內部氣氛的凝結,法國外事館經濟專員阿芒迪娜和外經貿的高雅琴溝通了一下要講話。
可眼觀六路的李學武并沒有給他們機會,這一場談判的節奏他抓在手里不可能讓給別人。
現在正是窮追猛打的時候,怎么可能讓其他人給法商以喘息的機會,別說高雅琴,誰都不好使。
李學武突然變化了節奏,不再爭論技術和設備的轉讓許可,反而講起了合作項目的處理方式。
用一種較為緩和的態度繞開矛盾點,直接講核心項目。
針對法商要求的重型工程機械,李學武講了,總裝核心會有紅星廠的全程把控,保質保量。
需要的汽車和摩托車出口項目將會從紅星廠的汽車制造廠中協調生產,匹配貿易訂單。
對有特殊需要的專業設備,紅星廠將會以聯合工業的形式作為生產模式展開經營。
總體來說就是從三個方面,三種情況,三種形式來闡述合作項目的生產方式。
尤其是當李學武提到了所有的貿易形式將會以補償貿易來定義的時候,法商代表最終還是點頭,表示認同這一合作意向,會以此為基礎進行再談判。
擱置爭議,共同發展嘛。
但法商在同意這一基礎合作意向的時候又提出了一個要求,那就是紅星廠要幫對方造船。
李學武就知道對方有暗招等著自己,沒想到是從造船廠那邊殺過來的。
法商愿意提供貨船的制造技術和設備,但要幫他們制造貨船。
補償貿易條件下,貨船也是補償的商品之一,對方是想讓紅星廠幫他們打工呢。
一臺吉普車的生產周期是多少?
幾個小時罷了,補償貿易的劣勢并不明顯。
但一艘萬噸級貨船的生產和制造,對于補償貿易來說就吃大虧了。
李學武現在要面臨兩個選擇,要么放棄已經談好的協定基礎,同對方周旋其他條件。
要么吃下對方拋出來的造船技術和設備誘餌,以勞動力輸出的形式幫對方造船打工。
你當外商都是大傻子,又給技術又給設備的,無私奉獻?
怎么可能呢,老錢資本都把貿易玩出花來了,他們怎么會吃虧。
補償貿易條件下,產品是要優先抵債的,債就是那些設備和技術,補多少,補多久,要談判的。
只要對方持續提供先進的技術和設備,只要你還想擁有領先的生產優勢,這債輕易還不完。
紅星廠能賺的只是低廉的材料成本、加工成本罷了。
面對陷阱,李學武該怎么選?
沒得選!
因為他要坑別人的時候必然要給別人以他被坑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