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并沒有給林弦多余思考的時間——
一道合抱大樹一般粗細的紅色激光在夜空里乍現！準確命中前方飛行的阿壯！
來不及眨眼的功夫……那么大一個阿壯、那么多繁雜的設備和宇航服，直接在視野中消失了。
只留下數團焦黑的碳塊，散發著沒有凝固的紅光……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那些細碎的碳粒，就像是逆向的冰雹一樣打在林弦的宇航服上，噼里啪啦作響。
林弦清楚。
這些都是剛剛阿壯被超高溫激光射中、瞬間蒸發留下的殘渣。
而這些殘渣像下雨一樣擊中自己。
也就意味著……
自己也和阿壯來到了同樣的高度！
在林弦剛意識到這點一瞬間，眼前一紅。他感覺自己就好像沐浴在火紅的太陽之中，頃刻間被蒸發殆盡！
連疼痛都來不及感受。
「呼……」
臥室床上，林弦睜開眼睛，長出一口氣。
扭頭看向床頭柜的時鐘，現在才剛剛凌晨，遠遠不到00：42。
也就是說，自己最后的死亡，是被防空激光給射中了。
「這太難了，根本不可能。」
實際跳傘一次，林弦才明白，自己之前還是把這件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主要原因就在于……
那個防控網缺口的高度，是在1萬米高空，而萊茵天空城的高度應該在兩三千米左右。
在這相差7000米的視野距離下，林弦對自己的下落地點是找不到任何參照物的。
當他的下落高度達到1萬米時，他也要瞪著眼珠子，才能看到7000米下方那巴掌大小的廣場。
這個高度根本就瞄不準啊！
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具體有沒有偏離廣場的位置，哪怕大致方向是對的，可能實際上已經偏了很多。
這就好似，給你一把槍，但是不給你瞄準鏡，讓你射擊7000米外的一個巴掌大的靶子一樣。
哪怕你認為你瞄準了，但只是大方向瞄準了，能射中的概率微乎其微。
林弦從床上坐起，來到書桌旁，又把大臉貓和阿壯他們的跳傘計劃詳細捋了一遍。
首先，跳傘高度是2萬米高空。
然后，需要下落1萬米的高度，并水平滑翔2000米左右，到達廣場正上空的某個缺口，
之后，假設有著中彩票一樣的好運，碰巧蒙中的缺口位置成功突破防控網，也需要在5000米左右的海拔處、距離萊茵天空城地面2000米左右的空中開傘降落。
最后，如果一切順利，成功找到了治療輻射病的藥物，還要找到一個安全的時機從天空城邊緣跳下，用背包里第二把降落傘完成落地回歸。
這已經不是什么九死一生的計劃了……
說是萬死一生也不為過。
怪不得天空城下面的壯年男子們全都死在了天空上，成功突圍的概率實在是太小了。
更為令人絕望的是。
因為具體死亡的位置沒辦法傳達給活著的人，所以這些人的犧牲基本等于白白犧牲，排除法根本沒有辦法使用，很有可能之前死過人的位置，往后依舊會有很多人死在同一個地方。
「所以，那個防空區域刻意留下的缺口，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總結一番之后，林弦更加堅信自己之前的結論——
那個缺口
，絕對是故意給自己留下的后門！
「因為……」
「只有我能夠無數次積累死亡經驗，最終成功找出那個缺口的位置；這是只有我才擁有的試錯能力，哪怕是被激光殺死，也能將死亡地點記下來，下一次循環避免。」
林弦思路越來越清晰。
一個看不見、摸不著、找不到、難度如此之高的缺口，這是自己才能解答出來的謎題，針對性真的太強了。
那么。
這個缺口到底是誰留給自己的？
是敵人？
是朋友？
還是未來的林弦？
「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林弦輕笑一聲。
別管是敵是友，反正這是無限循環的夢境世界，他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進去看看、找出這個缺口的真相了。
第二天，林弦早早入夢。
因為目標明確，所以也不用到處亂跑了，直接去人群和燈光聚集的地方找大臉貓。
盡管這個世界里大臉貓依舊是第一次見到林弦，但是對于林弦自愿「送死」這件事，他還是欣然接受了，同意林弦可以和他一起跳傘。
畢竟這是一條萬死一生的不歸路，還真沒人攔著林弦、覺得他占便宜了。反而不少人還非常尊敬他，感謝他的勇敢、感謝他的奉獻……
第二天跳傘的流程和第一天沒什么區別，只是搭檔從阿壯換成了大臉貓。
兩人依舊是乘坐氦氣球升至2萬米的高空，然后躍下，朝著萊茵天空城的中心廣場飛去，最終……被防空激光燒成碳粉，直接蒸發。
林弦心態很好。
他本就沒打算一次兩次把那個防空網缺口找出來。
就這樣一點一點嘗試、試錯就挺好的。
失敗的次數越多，排除的錯誤就越多，剩余的可能性就會變少，所以成功的概率會越來越大，失敗的概率也會越來越少。
因此。
失敗越多，失敗越少。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林弦每天晚上都重復著同樣的劇情，不停的試錯。
入夢早的話，他就和大臉貓一起跳傘。
入夢晚的話，就和阿壯一起跳傘。
因為時間有限，這一次他倒是沒有和大臉貓他們產生什么深厚的友情；在大臉貓他們看來，自己只是一個單純的熱心群眾，或者是一個傻乎乎不怕死的二愣子。
但這都不重要
只要讓林弦參加跳傘就行，他沒什么其他要求。
雖然每天晚上的跳傘最終都是以失敗告終，化作焦炭。
但林弦莫名發現，自己的跳傘技術是越來越高了。
不僅滑翔水平越來越嫻熟，還學會了空中翻跟頭，游刃有余，對方向的控制更是越來越順手，甚至還可以玩一些高難度特技。
有一次，因為好奇三萬米以上高空是什么樣子的，等大臉貓跳傘后他就沒有跳下去，而是一邊給氦氣球放氣，一邊讓高度繼續爬升。
事實證明……
那些高空極限運動員們說的沒錯。
當到達3萬5000米的高空，往上方眺望，是真的可以看到漆黑的太空！
遠處，也已經可以看到地球微微彎曲的輪廓。
這是林弦從出生以來，距離地球最遠的距離。
3萬5000米。
就已經能看到如此美麗又奇妙的景色。
頭頂，是漆黑的太空。
腳下，是燈火通明的地球。
「真美。」
林弦不禁設想，如果有一天，能夠站在真正的外太空、也就是100公里以外的距離回過頭看地球……那會是怎樣的景色呢？
不知道什么原因，這個氦氣球在3萬5000米就升不上去了。
估計是稀薄空氣提供的浮力，已經不足以拉起沉重的貨物。
隨后。
林弦從3萬5000米高空一躍而下，繼續執行任務。
說實話……
從感覺上而言，和2萬米高空的跳傘也沒什么實質性區別，反正都是自由落體運動，只是墜落時間更長一些而已。
說白了，跳傘運動在自由落體階段本身就沒有什么難度，是個人都能學會，甚至不學也會。
真正的難點在于開傘、以及落地環境的安全。
而這些東西都不是林弦現在需要考慮的事情，他完全不需要擔心這些，因為……
防控激光會替他解決一切顧慮。
這天早上，萊茵公司的大廈門前，聚集了很多記者。
今天。
是萊茵公司開業的第一天，正在舉辦剪彩儀式。
在趙英珺和王哥的忙碌下，一切都進展很快。因此才這么短的時間內，萊茵公司就已經完成了初步部署，可以正式開業了。
剪彩儀式在公司大門處舉行。
之所以能來這么多記者，并不是因為林弦的公司有多么厲害，而是……身為東海商會會長的楚山河，竟然親自來到剪彩現場捧場！
這在東海商界簡直是無法想象的事情。
所有記者都在猜測，林弦和楚山河私下到底是什么關系？怎么能讓楚山河如此賣他面子？
即便是很快東海市官方就要給林弦召開表彰大會，但那和商界又有什么關系呢？
然而，更為讓人震驚的是……
楚山河不單單是來捧個場那么簡單，他看起來和林弦關系還非常好。
兩人有說有笑，稱兄道弟的，著實讓各位記者們懷疑林弦背后的關系不一般。
正式剪彩時。
趙英珺站在林弦右邊拿著紅綢帶，楚山河站在林弦左邊托著紅綢帶，林弦拿著剪刀站在中間。
隨著已經晉升萊茵公司副總的王哥一聲吆喝，林弦微笑抬起剪刀，將紅綢帶剪斷——
咔嚓。
旁邊禮花炮打響，彩紙紛飛，四周響起熱列的掌聲。
從今天開始。
萊茵公司，就正式開始營業了！
「林總你好，請問……萊茵公司以后打算往什么方向發展呢？」
圍在一起的記者向林弦遞過來麥克風。
林弦接過麥克風答道：
「目前的話，萊茵公司的業務還比較單一，主要是圍繞萊茵貓IP形象的運營授權、以及萊茵化妝品的相關業務。總的來說，目前萊茵公司還是處于和MX公司深度合作的狀態。」
「針對以后的公司發展方向嘛……」
林弦頓了頓。
腦海里想起那數千座可控核聚變引擎推起的天空之城；
想起從天空落下的糞便、垃圾、污水；
想起寸草不生的污穢大地；
想起村子里老幼病殘身上無法愈合的黑色膿瘡；
想起無數次被激光命中、死在空中化作焦炭的大臉貓和阿壯……
收起微笑，表情變得認真和嚴肅。
面向記者、面向所有的員工，鄭重說道：
「其實……我個人對于萊茵公司，并沒有什么過高的期望。我從未想過要把它打造成什么世界一流的公司、資產萬億的巨頭、亦或者是某個行業的獨角獸企業。」
「雖然經營公司的第一要務是賺錢，但我始終認為，有些必要的原則，是比賺錢更為重要的。正如我曾經的老板，趙英珺總裁所說……賺錢，要賺良心錢；做企業，要做良心事。」
「我今天能創辦萊茵公司，確實是從趙總那里學到了很多受益匪淺的知識，但要說起來我覺得最珍貴的收獲……我認為就是上面這句話。」
「因此，我希望以后不管在多遠的未來、歷經多少年的歲月，當大家看到或者提起萊茵公司時……不管它還存不存在，大家都能豎起大拇指，說它是一個良心的公司、有擔當的公司、做好事的公司。」
「那么，現在我再來回答剛才記者的問題。」
林弦環顧四周。
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他這段突發的即興發言給震驚了……
其實。
王哥早就交代過。
這些媒體記者，公司公關部門都是發過紅包的，也是為了公司的宣傳和造勢。
包括這些記者們提問的問題，也都是提前和公關部門商量好的，甚至新聞稿昨天晚上就已經寫完了，就等今天剪彩儀式完成后，直接回去就點擊發布。
以及，面對這些記者提問的答案，王哥也早已給林弦寫好了發言稿，到時候只需要按照上面
的講就行。就算是講錯了也不要緊，因為所有記者那里都有這份發言稿，他們會把報道寫的很漂亮。
林弦也不是單純的三歲小孩，這種事情他在這一年的工作里經歷太多了。
別說別人，萊茵新品發布會，給那些記者不也塞紅包了？
這都是正常的商業行為，無可厚非，林弦也覺得很合理。
但是……
就在剛才。
他想到第三夢境里，萊茵天空城上下的慘狀和死去的生命……
他實在無法說出寫好的發言稿上那冠冕堂皇的言論。
他講不出來。
即便那些只是逢場作戲的客套話、
即便每個公司開業的總裁都會這樣講、
即便這些廢話根本就沒人在意、甚至大家看到這種長篇贊美的新聞大概率看都不看就會滑過去……
可是。
目睹第三夢境慘狀的林弦，現在是真的做不到心安理得去無視這一切。
他無法確定，那個萊茵天空城到底是不是他建造的、到底是不是現在的萊茵公司發展而來的。
但他能做的、且只有他能做到事情，就是阻止這樣一個未來的發生！
「我個人還尚未明確萊茵公司未來的具體發展方向。」
林弦鄭重說道：
「但是……我衷心期望，無論萊茵公司以后發展成多么大的規模、無論它在什么領域經營，萊茵公司都能始終貫徹一個理念、這也同樣是萊茵公司的意義——」
「為了人類更美好的未來！」
剎那間，全場寂靜。
但轉而！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空前熱烈的掌聲轟然而起！
這份發自真心的發言，著實獲得了現場所有人的共鳴，也感染了所有人的情緒。
為了人類更好的未來……
現在的企業家，早已經不會
講這樣「假大空」的笑話了，甚至羞于啟齒。
而此時此刻，林弦講出這段話。
沒有任何人覺得他是故意作秀。
所有人都知道原本的講話稿是什么、所有人都清楚這不過是一場早有劇本的商業演戲罷了。
但林弦卻如此認真的對待，講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實屬不易。
現場很多人都是原本MX公司的老員工，他們非常了解林弦這個人，也知道他本身就是這樣純粹的一個人。
這也是為什么他們愿意從如日中天的MX公司轉移到萊茵公司的最主要原因——
林弦這個人身上，那獨特的個人魅力。
「說的好，林弦。」
掌聲結束，散場后。楚山河笑著走過來和林弦握手告別：
「希望早日看到你成功實現夢想的那一刻。」
「謝謝你楚先生，百忙而來。」
「嗨！客氣什么！」
楚山河不在乎的擺擺手：
「我先走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常聯系、常來家里坐坐。」
說罷。
楚山河就坐上邁巴赫走了。
記者和員工那邊也離開的七七八八，趙英珺也結束了她那邊的采訪，踩著噠噠噠作響的高跟鞋向林弦走來。
「我真為你感到高興，林弦。」
她笑著說道：
「現在我相信，你真的是找到了自己想要拼上一輩子去做的事情。換句話說……這一次，你并不是為了成功而成功、為了不平凡而去不平凡，你找到了自己真心想做的事情。」
林弦也笑著點點頭：
「這都是從你那里學來的，很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幫助。」
「那……握個手吧。」
趙英珺輕笑一聲，抬起細嫩的右手懸在兩人中間：
「我很榮幸，能成為你成功的見證者。」
林弦也伸出手，握住趙英珺溫暖的小手：
「我也很榮幸，能讓你見證這一切。」
一道紅色的激光在右邊閃過。
林弦扭過頭，剛剛和自己同行的大臉貓又一次被激光蒸發、燒成焦炭。
這已經是多少次了？
林弦記不清楚，他對那種碳粒噼里啪啦打在宇航服上的感覺已經習慣了。
「馬上也該我了吧？」
林弦毫不在意在空中轉身一圈，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激光。
然而——
「嗯？」
林弦不可思議睜大眼睛。
自己下落的速度依舊在逐漸加速！
但是！
但是！
激光并沒有出現！
反倒是視野下方……萊茵天空城的中心廣場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已經能看清楚下方的細節！
「臥槽！找到缺口了！」
林弦忍不住回頭向上方看去……
雖然什么也看不到。
但他確信！
這一次，他真的是歪打誤撞從防空網的缺口中穿過來了！
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
下落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近乎達到了自由落體的終端速度。
林弦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下方的廣場上！
他開始目測距離……
5000米。
4000米。
3000米。
2000米！
隨著主動調整身姿，下落速度開始減慢……
當高度到達1300米左右時，林弦瞬間立起身子拉開降落傘！
嘭————
身后的傘包打開，在空中飛舞成一朵黑色的花朵！
之所以是黑色，是為了在夜空中隱蔽、不被察覺。
林弦注視著下方廣場……
已經是近在咫尺了。
他注意到，自己飄落的正下方，竟然豎立有一座巨大的人形雕像！
原來如此……
那個防空網的缺口，就在這個人形雕像的正上方啊。
林弦不禁有些好奇。
這既然是萊茵天空城……
那這個廣場中間的巨型雕像，有沒有可能是身為萊茵公司創始人的自己呢？
再聯想到這個防空網缺口的位置，又剛剛好是雕像上空……
這，合情合理啊！
一個悶響，林弦成功降落在地上。
他迫不及待解開身后的降落傘綁帶，然后沖到雕像下面、仰頭向上看去——
那是一尊白玉色的雕像。
很高，所以一時間看不出來五官是什么樣子。
但是……
這一看就不是自己。
因為，從背后的長發，和豐滿的身材不難看出，這位雕像雕刻的是一位成性。
會是誰呢？
林弦有些好奇，低頭看向雕像最下方、方形石碑底座上刻著的文字：
以此紀念，萊茵天空城建造者——趙英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