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難道要殺了……救世主公司的創始人嗎?”
林弦問道。
按照他的理解,高文的目標,很有可能就是天才俱樂部成員,戴著達芬奇面具的達芬奇小姐。
畢竟這個時代,所有城市都被機械仿生人掌控和管理,溯其根源,就是因為救世主公司的成立、數百萬臺機械仿生人的制造,才最終導致了這個令人窒息的未來。
“不不不。”
高文搖搖頭,否定了林弦的猜測:
“這個世界里的任何人,盡管大家并不喜歡壓抑的個人評分制度,但對于救世主公司,其實并沒有什么的怨言。”
“所有人都清楚,如果沒有救世主公司未雨綢繆、利用海量仿生人協助人類重建文明,現在的生活只會更糟、更慘、甚至人類文明還存不存在都不好說。”
“即便是我個人,對于救世主公司,也是感謝多于抵觸。我當然知道救世主公司的初衷肯定是好的,而且也從未做過傷害人類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恩將仇報呢?”
林弦眨眨眼睛。
高文大帝確實很理智:
“那你的目標到底是誰?”
高文咬著牙,斬釘截鐵:
“是引發2400年超級大災害的人。只有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如果沒有大災害,人類文明不會倒退、人口也不會減少、機械仿生人也不會取代人類統治城市……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以2400年人類的科技發展程度來看,如果沒有那場大災害,可能現在早就飛出地球、飛出太陽系、飛向更廣闊的宇宙空間了。”
“這場席卷全球的大災害,絕對不可能是自然災害。從救世主公司提前準備仿生人、并且及時激活的情況就能看出,有一部分人早就知道大災害會發生。”
“那么,不言而喻……這一場災害事件,必定是人為的。”
林弦點點頭。
這個結論顯而易見。
“但你不是說,根本不知道是誰引發了2400年超級大災害嗎?你就算把時空殺手送回去,又怎么找到背后的始作俑者呢?”
“這就是我尋找時空粒子的原因之一。”
高文答道:
“我和大臉貓的父親都猜測,2400年超級大災害,很可能是有人利用時空粒子引發的!”
高文的話,讓林弦陷入沉思。
可真是一個全新的思路。
他之前也想不明白,什么樣的人為能力,才能造就席卷全球的自然災害……
這本身就很不科學。
人類的力量,在自然界面前非常弱小。
哪怕是引爆所有核武器,人類大概會滅絕,但是對于地球來說,無非就是撓癢癢而已。
要知道,隨便一次地震、火山爆發、海嘯所釋放的能量,都是全球核武器的數十倍、數百倍不止。
地質活動的能量,本身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不是人類的手段能撬動的。
這么來看。
高文和大臉貓父親的猜測,確實很有道理。
“我明白了。”
林弦說道:
“我原本以為,你要從東海城偷時空粒子,單純是為了時空穿越,卻沒想到是一石二鳥、一舉兩得。”
“只要拿到時空粒子,你就能通過研究,分析出2400年超級大災害的真相,進而鎖定兇手的大致范圍,然后再消耗掉時空粒子送時空殺手回去,殺掉罪魁禍首。”
忽然。
林弦想到一件事。
當初在第五夢境里的高文,就是因為缺乏時空粒子,所以導致時空穿梭機的研究進行不下去,進而選擇留下筆記睡進冬眠艙。
可現在。
高文大帝還是沒有獲得時空粒子。
那他是如何把時空穿梭機研制成功的呢?
林弦直接問出自己的疑惑:
“難道發明時空穿梭機,可以躍過時空粒子這一關嗎?我一直覺得,沒有時空粒子的話,是絕對沒辦法在理論和邏輯上形成自洽、把時空穿梭機造出來。”
說到這。
高文笑了笑,轉身看著大臉貓:
“所以我才說,大臉的父親,陳和平,才是時空穿梭機真正的功臣……”
之后。
高文開始給林弦講述,有關時空穿梭機的往事。
時間接在東海城變得嚴格且苛刻之后,越來越多的人被驅逐出城,滿腔怒火與怨恨集結在一起,這座罪惡之城初見雛形。
和其他人不同。
高文是主動出城的。
他確實可以做到遵守一切規則、嚴格約束自己、并且有足夠的加分項,可以保住他的個人評分。
但是。
他不認為這樣的城市是正確的。
更為嚴重的……因為每個人都害怕犯錯,所以在各行各業,都鑄就了一種“多干多錯、少干少錯、不干不錯”的惡劣風氣。
這是高文最不愿看到的。
人人都害怕做錯事情扣分,所以干脆就什么都不做,只完成分內之事,一點其它事情不多想、不去嘗試。
這放在其它行業里,倒也沒什么。
可對于科研領域而言,卻是一種致命打擊!
所謂科研,本就是一萬次錯誤,才能換取一次成功,甚至十萬次、百萬次實驗才能成功一次。
這都是正常的,也都是必須的試錯。
沒有任何一個科學研究者害怕失敗,他們比任何人都明白失敗是成功之母。
當然,在東海城和所有城市里,科研的失敗肯定是不扣分的,只是……社會面和普遍性的壓抑與束縛,讓人骨子里的沖勁兒和敢于犯錯的勇氣消失了。
試想。
一個生活中害怕扣分,不敢說話、不敢冒險、不敢犯錯、不敢反駁和反抗的人,指望他苦學多年畢業,來到實驗室后,突然像換了一個人一樣,不畏艱險、不懼失敗、勇往直前、挑戰權威……
可能嗎?
這絕對不現實。
在東海城里搞研究的高文,就遇到了這種煩惱。
所有研究人員和科學家們,全都束手束腳,小心翼翼,只把研究當成一個拿薪水的工作,完全沒想著突破和進步。
這自然和他們從小就經歷的壓抑人生有關。
尤其是從學校里出來,來實驗室實習的年輕人們,在高文眼中,每一個都呆若木雞,膽小怕事,一丁點科研精神都沒有。
他很失望。
不僅是對東海城失望,更是對這樣的未來失望。
他已經能想到。
人類社會再這樣下去,可不僅僅是發展停滯的問題,遲早會因為朝氣和勇氣的喪失,而倒退、退化。
所以,高文主動離開東海城,來到旁邊的罪惡之城。
他當然不覺得罪惡之城里都是好人,但至少……這里的人,讓他感覺更像人類、更有那股沖勁兒和干勁兒。
在這里,他遇到了比他年齡小一些的陳和平。
那時候的陳和平才二十多歲,還沒有結婚,也沒有生下大臉貓。
陳和平非常喜歡研究數學,更是在很多理念上和高文一拍而合,尤其是對于當下未來的否定,以及對美好未來的期望上……兩人登時相識恨晚,惺惺相惜,成為至交好友。
隨后。
高文和陳和平開始著手建造時空穿梭機,希望能夠通過改變過去的方式,將這糟糕的未來改寫。
高文在年輕時,本就對時空穿梭機進行過“淺嘗輒止”的研究,那份《時空穿梭理論原理,及時空穿梭機建造構想》手稿,也在他的冬眠艙儲物柜里。
雖然看過之后,高文就將所有冬眠帶來的資料燒掉,但東西都在腦子里,很容易就復寫出來給陳和平看。
“不得不說,陳和平是個天才。”
高文給林弦感慨道:
“我一直覺得,很多理論原理,都必須通過時空粒子才能研究出來……當然,其實那時候,我們也不知道這個東西叫做時空粒子,只是感覺有這樣一種東西才合理。時空粒子這個名字、以及它的存在,我們都是后來才知道。”
“我繼續說陳和平的事,當時我的手稿上,在很多地方都遇到了難題、卡住,原因就是缺乏時空粒子,很多東西沒有辦法得出結論和結果。”
“但陳和平……用了幾年的時間,只用筆、紙進行計算,竟然把很多邏輯和公式都給推導出來了。”
“我不知道伱懂不懂這方面的東西,但是,他,他就是這樣,硬生生推導出來,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天縱之才。”
談及陳和平。
高文的眼神中,滿滿都是佩服、崇拜、思念、不舍:
“這就是為什么,我能在沒有時空粒子的情況下,把時空穿梭理論徹底完善、時空穿梭機構造也完全攻克的原因。”
“這全都是陳和平的功勞啊……要不是有他在,我一輩子獲得不了時空粒子,就一輩子造不出來時空穿梭機。”
“只可惜,天妒英才,和平他去世的那么早。”
說到這里。
高文遺憾的嘆口氣,回頭看著大臉貓:
“大臉,你爹不僅頭腦聰慧,也很有人格魅力,整個罪惡之城的人都很服氣他,所以當時就一致推舉他為教父。”
“只可惜,他病的那么突然,最后臨死前在病床上拉著我的手,把你、罪惡之城、以及人類的未來囑托給我。”
大臉貓也跟著嘆口氣:
“高叔,這你都給我念叨好多遍了,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林弦拍拍高文肩膀,安撫他的情緒。
看得出來。
他和陳和平,真的就是高山流水覓知音。
其實可以理解。
這兩位,一位是“宇宙大帝”,一位是“洪荒強者”,一般的小小天才根本入不了他們的法眼,也接觸不到他們的高度。
高文和陳和平,能在第八夢境碰面一起搞研究,堪稱命運的邂逅,堪稱人類文明的幸運。
這種說法,一點也不夸張。
“你也別光吹我爸了,高叔。”
大臉貓看高文一時悲從心起,也趕緊湊過來安慰道:
“你不是說,你最開始的手稿,就差一顆時空粒子了嗎?其實無非就是早晚的事,就算沒我爸,我們給你把時空粒子從東海城偷出來,你不照樣自己也能把時空穿梭機給造出來嗎?”
“這么多年,你老是吹我爸,我都受不了了。他不就一個書呆子嘛,還是有暴力傾向的書呆子,從小就知道打我,真沒覺得他哪里有你吹的那么牛筆。”
“混賬!”
高文一腳踹在大臉貓屁股上:
“哪有這樣說自己爹的!你要是有你爹十分之一聰明,你就能明白你爹有多么天才!”
“而且不單單是時空粒子的問題,你爹的推論,糾正我之前手稿里的很多錯誤。”
“只能說,我之前的手稿,還是把時空穿越的原理和理論想的太簡單了,真要是沒有你爹給我指正錯誤、沒有他天才般的想法……就算是給我一百顆時空粒子,我也不可能把時空穿梭機給造出來!”?
等一下。
林弦捕捉到了高文話里的關鍵詞。
錯誤。
之前的手稿里有錯誤!
難怪。
難怪把手稿交給劉楓后,一丁點時空變動都沒發生。
那份手稿里的錯誤,不僅讓曾經的高文誤以為時空穿越很簡單,也讓劉楓迷之自信——
“我想……或許幾年之內應該有所突破,十年內,說不定可以將時空穿梭機的最原始版本造出來。”
當時的劉楓,是這樣說的。
現在來看。
他真的是樂觀過頭了。
拿著那份錯誤的手稿,別說十年、幾十年,就算是幾百年,幾千年,他也依葫蘆畫瓢造不出來時空穿梭機。
錯誤的手稿,注定會在某個地方卡住,得出錯誤的答案。
“感謝陳和平。”
林弦雙手合十,默念。
然后扭頭看著大臉貓:
“感謝你爹。”
大臉貓撓撓頭:
“怎么聽起來怪怪的?”
此刻。
林弦也和高文大帝一樣,對大臉貓父親佩服到五體投地。
當真是文曲星下凡,一桿鉛筆推導一切。
好像對貓爸而言,這世界上沒有任何難題,是一桿鉛筆做不出來的;如果有,就再來一根鉛筆。
雖然需要的時間很長,數以年計,但他總能以極致節儉的方式得出正確答案。
宇宙常數42也好、
時空穿梭機原理也好。
這些給其他人一棟實驗樓、一臺超級計算機都攻克不了的難題,貓爸卻只需要一沓演草紙就夠了。
林弦走到巨大時空穿梭機的另一側,繞著走,欣賞這一恢弘又偉大的產物。
很難想象……
人類竟然真的制造出來了,足以穿越時空的裝置。
雖然林弦早就知道時空穿越這件事,也接觸過時空穿越者,但是當他真正站在時空穿梭機面前,還是忍不住感慨萬千。
這大概,就是人類不屈又堅強的史詩吧。
他后退一步。
觀察時空穿梭機全貌。
這巨大的設備,大體上是一個長方體。
高文介紹過,后面空間全是疊放在一起的串聯核電池,真正關鍵的部分,只有最前面的穿梭艙部分。
林弦走過去查看。
那是一個很難描述的造型。
一個圓筒狀密封艙體固定在中間,環繞它有很多大小不一的同心圓環,不清楚具體有什么作用。
“時空穿越者,就是鉆進這個圓筒狀穿梭艙,進行時空穿越的。”
高文走過來,給林弦介紹。
他拍拍那個看起來能躺進兩三個人的密封圓筒:
“時空穿梭機啟動前,使用者必須去除身上所有金屬物體,然后躺進去,再關上圓筒蓋子。”
“隨后機器啟動,外邊的這些同心圓環會環繞圓筒轉動,越轉越快,用以把能量壓縮進時空粒子內部,等到能量到達臨界值,時空粒子就會爆炸掉,然后將圓筒里的人送回過去時空。”
“我能試試嗎?”
林弦說道:
“不是說真的試,也不用通電,我就是……想躺進去看看,看看是什么感覺。”
他是真的很好奇。
因為按照他的計劃,等劉楓在2024年把時空穿梭機制造出來,他就要正式穿越時空,消耗掉那顆糾纏態時空粒子。
現在時空穿梭機就在他眼前,當然忍不住躍躍欲試,想提前體驗一把。
“沒什么問題。”
高文直接打開圓筒穿梭艙的艙門,示意林弦脫鞋爬進去:
“你鉆進去,直接躺好就可以。”
林弦聽話,頭朝里面爬了進去,平躺,看著漆黑的圓筒壁:
“感覺……有些壓抑。”
“密閉空間是這樣的。”
高文答道:
“需不需要我把這個穿梭艙的艙門給你關上,讓你更真實的體驗一把?”
“里面黑不隆通的確實不舒服,但是時空穿梭機準備時間還挺長的,從躺進去、關好艙門、一直到時空穿梭機正式啟動,大概需要半個多小時的時間。”
“這期間,你就必須在里面躺著,什么也看不到、聽不到、就這樣干躺著,也沒法和外界對話。這應該是……人生中最孤獨的半個小時吧。”
林弦閉上眼睛:
“可以試一試,但你不要真的給我關半個小時啊,體驗個一兩分鐘就可以了。”
“明白。”
說罷,高文砰的一聲把圓筒穿梭艙密封門關上、擰緊。
至此。
穿梭艙內沒有一絲光亮、
沒有一絲聲音、
安靜的只剩下林弦的呼吸聲。
如果屏住呼吸,甚至都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確實如高文所言。
這種感覺很不好,像是被時空和宇宙抽離,不知道身處何方,沒有任何歸屬感。
“歸屬感。”
林弦輕念這個詞。
是啊。
時空穿越者,本身就是離開自己的“家和故鄉”,去往一個陌生的時空和世界。
談何歸屬感?
他當然知道,一分鐘后,高文就會把艙門打開,他可以出去,仍舊站在熟悉的大臉貓、三小弟、以及許依依面前。
但是……
真正的時空穿梭者不一樣,等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就已經背井離鄉,去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驀然。
林弦想到了黃雀和林虞兮。
她們在時空穿梭機啟動前,肯定要在這般漆黑無聲的環境中,獨自聽著心跳和呼吸,度過漫長的半個小時。
“你們倆這個時候,會想什么呢?”
林弦閉上眼睛。
林虞兮的話,林弦大致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當時的她,對很多事情都不知情,肯定想的都是執行命令、完成任務、捉拿自己歸案。
“哎……”
林弦嘆了一口氣。
想到那覆蓋東海市的藍色的雪,就想到了黃雀藍色的眼睛、藍色的耳墜。
那黃雀呢?
在這等待時空穿越的半小時里……
黃雀,又會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