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安樂堂院落分了三路,除了中路主院是頭領們所居住,東西兩路跨院都分給了社團底層成員當宿舍。
這些底層成員也有充當雜役的功用,住在跨院,被召喚起來做事很方便。
這時代人民群眾對社團分子蔑稱為“棍徒”,意思類似于古惑仔,對社團蔑稱為“棍黨”。
當然“棍徒”、“棍黨”都是背地里的說法,當面都是叫好漢的。
林泰來今天因為拒絕了大哥的“好意”,被關在了東跨院柴房里反省。
他倒是不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總不能因為不肯認別人當爹,就真把自己噶了吧,這不符合儒家社會大環境的忠孝理念。
回想著穿越后第一天的遭遇,林泰來也很無語。
首先,安樂堂這個名字就不咋地,或許當今大家都覺得是“安居樂業”的涵義。
但在來自四百年后的穿越者的認知里,聽著就像是養老等死的意思,哪像個正經的黑社團名稱啊。
其次,社團畫風有點說不出來的清奇古怪,從歷史學術角度看,感覺很不科學。
林泰來對歷史那也是一知半解的,很明白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這個道理。
黑道社團的活躍,也是建立在一定規模產業利益基礎上的。
以當今時代的經濟發展水平,能支撐起成規模的有活力社團組織?
而且前身下鄉收保護費這事本身,比被人打昏還要詭異。
在林泰來的認知里,收保護費都是找吃喝玩樂的第三產業,真沒聽說過找種田鄉民收保護費的,難道這是大明萬歷朝的特色?
一個幾十人的社團,還沒有大宗族人口多,憑什么去收保護費?
忽然柴房門被打開,有人走了進來,打斷了林泰來的思路。
林泰來抬頭看去,原來是社團二頭領宋全。
不知為何,林泰來腦中冒出了一行字“宋叔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然后又找回了一點原身的記憶,這位宋二頭領似乎與原身父親有那么一丁點交情,面上稱一聲“叔”也過得去。
“你究竟犯了什么渾,還是被鬼迷了心?為何要拒絕堂主?”宋全嚴厲的質問說。
林泰來明白,宋全生氣是有道理的。
原身先前私下里答應過宋全,愿意給陸堂主養子,今天他卻拒絕了陸堂主,其實算是出爾反爾了。
這個鍋,穿越者林泰來只能背上,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解釋。
但面對“長輩”的責問,他就只能長嘆一聲,蹲在柴火堆上,深沉的說:“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還你娘的腦袋!宋全更生氣了,呵斥說:“別說鬼話糊弄,說人話!”
林泰來就更直白的說:“叔,混黑沒前途的!”
宋全很詫異,他這個社團智力擔當竟然沒聽懂,又反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想要什么前途?安樂堂怎么就沒前途了?”
林泰來高屋建瓴、一針見血的答道:“在當今的大明天下,官府才是百姓的父母,才是高高在上的青天!
社團就算一時風光,其實也是搶了官府的利益,最終命運也必將是被官府清除掉!
所以說混黑沒前途,除非夠膽造反并且成功,才能黑變成白!”
于是宋全更驚訝了,“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竅?還是失心瘋了?我們搶了什么利益?官府為什么要清除我們?”
林泰來心里犯嘀咕,當今社團思想理論這么落后的嗎?就連宋全這樣的智力擔當,也看不清社團的本質?
又聽到宋全繼續說:“官府還要靠我們征收錢糧稅賦,我們安樂堂這樣的社團都是給官府辦事的,官府為什么要清除我們?”
臥槽!林泰來真是大吃一驚!情況與自己想象的似乎有點不一樣?
忽然間,林泰來想到了一個歷史名詞——包攬錢糧!
簡單的說,就是很多普通農民百姓害怕與官府打交道,因為經常會遭受官府胥吏的無底線敲詐盤剝。
所以很多百姓會將錢糧交給有能耐的人,讓這些能人代替交稅,這樣百姓就免去直接與官府打交道之苦。
時間長了,官府反而要靠這些“包攬錢糧”的能人,來完成征稅任務。
畢竟官府也有“皇權不下鄉”的傳統,就憑衙門里的有限人手,想要覆蓋城外廣闊的農村地區幾乎不可能。
更別說征稅這種特別繁瑣的事務,尤其蘇州府還是大明錢糧賦稅任務最重的地方,稅務征收是一件龐大的系統工程。
所以在縣衙與鄉村之間,才有了安樂堂這種社團生存的土壤。
林泰來也明白了,為什么原身會有下鄉收錢的行為。
安樂堂收的就是“保護稅”,是合法的皇糧國稅,而不是林泰來誤以為聽錯的“保護費”。
安樂堂這種社團,性質上是官府權力的延伸,是衙門繞開原有體制伸向鄉村地區的觸手。
而不是林泰來認知里,那種與官府搶奪利益非法地下勢力。
所以剛才安樂堂二頭領宋全才會說,官府為什么要清除我們?
看著啞口無言的林泰來,宋全忍不住自言自語:“怎么醒了后,就跟個傻子一樣?啥都不懂了?”
林泰來:“......”
想不到啊想不到,自己反而先被人鄙視了。但也怪不得別人,還真是自己先入為主了。
誰能想到,這世道還有可以幫衙門合法收稅的黑道社團?
這樣的社團,當然不會被官府清除掃蕩。
但是,林泰來仍然不想混社團,這是研究八股文博士穿越者最后的倔強。
上輩子迫不得已,浪費大好青春年華,研究了幾年毫無用處的八股文,誰肯甘心?
如今屠龍之技終于有了使用機會,如果錯過,對得起自己曾經的付出嗎!
而且社團再有前途,還能比讀書科舉有前途?天下最大的幾個社團,都在宮廷朝廷!
感受到了林泰來退出江湖的決心,宋全皺著眉頭問:“你是不是覺察到了什么風聲?”
這句話讓林泰來莫名其妙,難道還有自己不知道的隱情?
但林泰來仍然保持鎮靜,故意套話說:“我又不是真傻子,還能什么都覺察不到?”
宋全又嘆了口氣,可能是念及一點香火情,說出了一點他自己推斷出來的內幕:
“前天你下鄉被偷襲,表面上最大的嫌疑是和義堂,但背后另有指使者,不知道是范家還是申家。”
不用宋全詳細解釋,林泰來已經從原身記憶里找到了范家和申家的相關資料。
“天平山范家?”林泰來緊張的問道。
宋全點了點頭。
“開始在胥門外建設家族義莊的那個申家?”林泰來發自內心的顫抖著問。
宋全再次點了點頭,林泰來差點就直接跪了。
范家,祖宗是北宋名臣范仲淹,在蘇州府綿延幾百年幾十代的名門望族!
申家,當今大明首輔申時行的申家,近十年崛起的蘇州府新貴家族!
萬歷朝太危險了,林泰來想穿越回二十一世紀。
他一個小嘍啰到底有何德何能,可以勞駕范仲淹的子孫,或者申首輔的近親來指使偷襲?
史料記載,包攬錢糧者多為“豪猾”。
豪,豪門大族;猾,社團棍徒歇家。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