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二月初春的城西江湖,令人眼花繚亂,短短一月之內,發生了太多的事。
月初,赫赫有名的和義堂堂主武一魁被安樂堂林姓嘍啰打爆!安樂堂把橫塘魚市交給林姓嘍啰打理,以此為獎勵!
月中,林頭領沿著南濠街,從胥門打到閶門,三天打傷六十人,強行題詩五首,校書公所花巨資和解,聘林頭領為客座文學教授!
月底,林教授在吳縣一都插旗,設分堂堂口,強勢守護一都北五圖,親手毆打申氏義莊外姓高管六人次!
然后更大的事情發生了,林教授剛開了不到十日的堂口,被虎丘徐家砸了......
據聞當時林教授殺氣沖天,已經想要一命換十幾命,血洗胥門了!
怎奈他被膽小如鼠的安樂堂堂主嚴禁出手,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堂口被砸!
有人猜測,林教授可能會西進打回總堂,安樂堂就此徹底分崩離析!
也許林教頭火并王倫的現實版,將會在橫塘鎮上演!
沒人懷疑林教授是否具備這個實力,林教授又不是沒打爆過堂主!
還有人猜測,林教授肯定忍不下這口氣,北上打回虎丘徐家!
畢竟虎丘徐家幾代經商,樓堂館所店鋪什么的不少,還有幾處園林,總不可能專門為了防備林教授,每處都守著幾十打手。
想想武二郎,血濺鴛鴦樓,然后遠走高飛!想想另一位林教頭,風雪山神廟,然后遠走高飛!
在這個沒有電視廣播報刊等媒體的時代,大都會地區從來不缺少勇于看熱鬧的閑人。
安樂堂分堂堂口被砸的第二天早晨,便有不少閑人圍聚在附近,等著第一時間目擊事件的最新走向。
這些閑人也不傻,如果能目睹最新情況,去酒樓茶鋪之類的地方講新聞,還能換上點吃喝。
“出來了!出來了!”有沉不住氣的人指著大門叫道。
其實已經被砸成廢墟的堂口,已經無所謂大門不大門了。
只見林教授晃晃悠悠的從廢墟里現出身形,忠心耿耿的張家兄弟跟在身后。
關鍵是,林教授手里還拎著酒瓶子,這讓觀眾都有點興奮。
小說里那些好漢喝了酒后,最容易干出大事!
林教授抬頭看了看日頭,毫不留戀的離開了廢墟。
在眾目睽睽之下,林教授既沒有北上,也沒有西進,反而向東邊城里面走去,這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廢墟堂口本就離胥門很近,沒走幾步路,林教授的高大背影就穿過了胥門門洞。
不少人立刻就想到了,林教授還有一個縣衙書手身份,難道這是要去城里的縣衙。
但如果是找縣衙出頭的話,那就有點不夠好漢了。
再說縣衙也不可能為了砸堂口這種事,去找虎丘徐家的麻煩,林教授如對縣衙有所指望,那就太幼稚了。
吳縣縣衙距離胥門很近,從胥門進城后,立刻沿著學士街往北走就是。
但林教授沒有向北,反而沿著府前街,一直向東面的城中心走。
這又讓尾隨的閑人們大為詫異,不明白林教授到底是想去哪。
蘇州城最重要的一條南北主干道叫臥龍街,基本上貫穿全城,算是中心大街。
眾所周知,蘇州城分為吳縣和長洲縣兩個縣,臥龍街就是兩縣在蘇州城里的界街。
臥龍街以西屬于吳縣,以東屬于長洲縣。
不到一刻鐘,林教授就走到了臥龍街,站在了路口的飲馬橋上。
臥龍街是界街,那飲馬橋自然也算得上界橋了。
蘇州城水道縱橫,全城共有三百多座橋梁,飲馬橋就是其中的傳奇名橋之一。
林教授仍然沒有停住前進的腳步,跨過飲馬橋后,便進入了長洲縣境內,然后又沿著十泉街,折向東南繼續前行。
之后沒再走多久,林教授終于結束了這不到半時辰的行進,站在了一處大門外。
尾隨在后面的閑人看看林教授的背影,再看看對面的長洲縣縣衙大門,陷入了集體懵逼。
林教授如果去了吳縣縣衙,雖然顯得不夠好漢,但也可以理解,算是能邏輯自洽的行為。
可是林教授跑到長洲縣縣衙來,又是什么鬼?
你林教授戶口本是吳縣的,工作是替吳縣縣衙收數,身份上還掛了吳縣縣衙書手,長洲縣縣衙和你有一文錢關系嗎?
此時長洲縣縣衙大門前,并不是最熱鬧的時候,因為今天并不是放告日,也不是審案日。
再放告日之外,縣衙并不收狀子,不受理訴訟。
但縣衙門前都有一面鼓,遇到緊急情況要報案,比如人命、搶劫之類的案子,可以擊鼓。
然后眾人就看到,林泰來走到鼓架前,抄起鼓槌,就狠狠的敲向鼓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密集的鼓點聲響起來,只是最后一下子聲音變成了不和諧的“噗”!
如同霸王之力,硬是把長洲縣縣衙門口的鼓面敲破了,大門值守衙役看得目瞪口呆。
林泰來隨手扔掉鼓槌,不屑的嘀咕說:“爛鼓!”
值守衙役反應過來后,懶洋洋的走上來,隨口問道:“你有事?”
林泰來高聲道:“吳縣十三都第五圖露字圩良民林泰來,泣血狀告虎丘山塘惡霸徐家,殘虐良民,毀人門庭!”
后面看熱鬧的閑人聽到這幾句,頓時若有所思。
虎丘和山塘那一片地方都屬于長洲縣,徐家的戶口本屬于長洲縣,這是林泰來跑到長洲縣告狀的原因?
那值守衙役朝著林泰來攤開了手,掌心向上。意思很明顯,要辛苦費,這是規矩!
林教授兩眼望天,假裝沒看到衙役攤開的手掌。
值守衙役暗罵一句“不懂規矩的傻貨”,但是又看了看林泰來那壓迫感十足的塊頭,便轉身走進衙門去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如果被打一拳也不值當。
林泰來在衙門外等了不知多久,才又看到先前的衙役走了出來。
然后直接宣布了告狀結果:“大老爺發話了,不收你這狀子,回去吧!”
林泰來上前瞪著眼質問:“縣尊為何不收?定然是我沒給好處,你這小人就從中作祟!”
那衙役喝說:“放你的屁!大老爺不收你的狀子,跟我有什么干系!再說了,今天本來就不是放告日!”
林泰來氣勢洶洶的上前逼近了幾步,那衙役嚇得退回了縣衙大門內,色厲內荏的叫道:“你還想造反不成!”
在不遠處圍觀的閑人再次無語,假如林泰來去吳縣縣衙算是幼稚的話,那現在就像是一個弱智!
跑到客場長洲縣來告徐家,沒有十年腦血栓,真做不出這樣弱智的舉動!
卻見林教授灌了幾大口酒,又把酒瓶子一扔,大喝道:“鞭來!”
張家兩兄弟很嫻熟的上前,一左一右將鐵鞭塞進了林教授的手中。
又見林教授虛揮了幾下右手鞭,大聲的吟道:“善惡到頭終有報,高舉金鞭不問名!”
然后他轉過身,向著縣衙大門邊上的一處小巷口走過去。
在這巷子里面,有一排小院落,每處都不大。
林泰來毫不猶豫地沖進了第一家院子,直接踹開院門,揮舞雙鞭,進去見人就打!
看熱鬧的閑人們瞠目結舌,林教授莫非是失心瘋了,直接開始報復社會了?這還有沒有人性?
呼喊聲,喝罵聲,慘叫聲,頓時密集的交織在一起!
閑人們探頭探腦的掃了幾眼,發現院里面除了林泰來,都是衙役打扮的人物!
眾人終于感到了不虛此行,原來這里是縣衙衙役的私人班房!
既然是狗衙役的話,那就沒事了,林教授隨便打!狠狠打!
狗衙役本來就是賤戶,沒有人權!打完了全城百姓都給你叫好!
不過讓眾人迷惑不解的是,徐家砸了你堂口,你跑到長洲縣告狀,被拒絕了后就開始在外面打捕快,這是什么腦回路?
天下縣衙規制都是一樣的,官吏都可以保證辦公用房,但日漸龐大的衙役隊伍沒什么活動和歇腳地方。
那些比較有油水、又經常需要出外差的快班衙役,也就是俗稱的捕快,大都在縣衙附近弄一處私人班房,作為日常活動的據點。
所以林泰來沖進去的這處院落,八成就是長洲縣某個捕快的私人班房!
一個有編制的捕快,身邊往往圍繞著不少沒編制的幫役,大概就是院里的這群人了!
在院里屋里這樣有限的空間下,人多的優勢被極大的削弱了。
林教授鐵鞭在手,殺傷速度很快,所以沒多久,在眾人還沒回過神來時,林教授就已經從院中出來了。
其他眾人透過院門可以看到,里面又是滿地傷員。
林教授似乎還不肯善罷甘休,又踹門進入了另一家院子,里面同樣是六七個捕快。
依舊是二話不說,舉起鐵鞭沖進去見人就打!
觀戰的閑人發現,林教授能夠如此快速精準找到地方,不禁紛紛揣測,難道林教授事先踩過點?
這個時候,附近另兩處班房的捕快終于被驚動了,十幾個捕快提著鐵尺和零星兵刃沖出來了。
這場面就兇險了,看熱鬧的人怕被波及,紛紛退出巷子,只站在巷口外面張望。
而林教授也清理完了第二處院子,出來后正好在巷子里和這群捕快遇上了。
巷子很窄,捕快人多優勢實在是發揮不出來,而且鐵尺從重量到長度,完全不如鐵鞭。
只見得林泰來身似猛虎,雙鞭如龍,阻擋在他前面的捕快沒有兩合之敵,一排排的紛紛倒地,宛如被收割的莊稼!
當林教授又重新打回巷口附近時,又出現了一波新來的衙役,沖進了巷口。
完全不用廢話,上去繼續打了就是!
最終林泰來奮勇殺出了巷口,身后留下了滿坑滿谷的傷員,非常密集的堆積在巷子里。
躲得遠遠但又不肯散去的那些閑人,看到這一幕,感到心靈都得到了洗滌和凈化!
被林教授打廢的這些衙役,大都是負責跑外差的捕快!
不管是有編制的還是沒編制的,粗粗一看怎么也有三四十人了!
整個長洲縣衙的外勤,可能都要被打癱瘓了!
那些質疑林教授懦弱,不敢打徐家的,現在也都啞口無聲了。
忽然從街角響起了刺耳的竹哨聲音,而且是很有規律的三長二短!
正在巷口擺頂天立地姿勢的林教授像是聽到了什么號令,頭也不回的帶著張家兄弟拔足狂奔。
另外的殘余手下,也就是四大金剛此時都在周圍布控和監視,竹哨聲就是他們發出的警報。
他林教授只是勇,又不是傻!
林泰來和張家兄弟從衙前街沖到了十泉街這條大路,然后繼續沿著十泉街狂奔。
在他們的身后,有數十名衙役緊追不舍!而且里面還有手持長兵器的,估計都是守衛縣衙和縣獄內勤的壯班!
十泉街也好,府前街也好,臥龍街也好,都是城里的主干道,飲馬橋更是城東西之間的交通樞紐之一。
沿路行人無數,看到這個追逃場面,不禁人人目瞪口呆。
跑在前面的這個壯士到底犯了多大的事,竟然惹得幾十個一看就是精銳的衙役不死不休當街追殺,這是把知縣的小妾給睡了嗎?
其實林教授這段逃亡雖然驚心動魄,但實際距離并不長,轉眼間就沿著十泉街和府前街跑到了飲馬橋!
又是幾個箭步,從橋西東頭躥到了橋西頭!
然后林教授停下了奔跑的腳步,轉過身來,看向橋對面,在地上用鐵鞭畫了一道橫線。
對著追過來的長洲縣衙役們大喝道:“這里是吳縣!越線者死!”
不過他生怕這些追紅眼的長洲縣衙役不理智,猛然一鞭打碎了橋頭的欄桿,繼續恐嚇道:
“衙役膽敢聚眾跨境,襲擊別縣良民,該殺!或許殺了也無罪!”
一個殺字,終于讓長洲縣的衙役們清醒了,擁擠在橋東頭,不敢再過橋。
他們并不是沒有越界執法的勇氣,主要看對象。這次對面的壯漢如果占了理,可能真敢下手殺人的。
不過長洲縣衙役們仍然不甘心散去,就站在橋東頭也不走。
一邊一個人,另一邊幾十個人,就這樣對峙著。
林泰來又是一鞭,打碎了另一邊的欄桿,對著長洲縣衙役叱道:“吳縣糧科書手林泰來在此,誰敢與我決一死戰!”
一些比較明白內情的人都無語了,你踏馬的剛才告狀時,怎么不說自己是隔壁的縣衙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