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亭里眾人,從知縣到師爺,從頭領到嘍啰,無論什么身份,無一不是震驚和懵逼。
剛才聽到的事情,有點超出了他們的認知,被沖擊的暫時喪失了思考能力。
就是出身萬歷五年進士、在官場歷練了八年、積攢了不少經驗的鄧知縣,一時間也理解不了。
只有林泰來指著騎馬傳遞消息的衙役,捶胸頓足的說:
“我只身獨舟,緊趕慢趕,還是遲了!被縣衙傳遞消息的人追上!
看來我也應該學學騎馬了,這樣就會早到一會兒!”
此刻眾人腦子都是木的,好一會兒才想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如果剛才林泰來早到一會兒,或者傳遞消息的衙役晚到一會兒,那說不定已經開打了!
只要對林泰來動手,就是可以上升到武力對抗朝廷詔令的重罪!
林泰來又伸出手拍著楊鎮的臉,不屑一顧的說:
“聽說想拿下我?想組建反林聯盟?還想順江而下劍指橫塘?
就憑你也配?不知道你能不能經受得起關署特別是我的調查!”
縱橫太湖東岸的社團大佬楊鎮一動不動,任由自己被林泰來羞辱。
林泰來抬高了聲調,又說:“聽說你妻子相貌還不錯?
看在江湖同道的面子上,如果伱被流放三千里了,汝妻子我養之!汝勿慮也!”
楊鎮楊頭領仍自巍然不動,目光堅定不拔!
盡管他被林泰來百般羞辱,盡管他的臉被拍出了淤痕!
因為面前的巨漢不是林泰來,而是抱上了滸墅關稅使大腿、當上木瀆港分關主吏的林泰來!
林泰來:“.”
挺無奈的,都侮辱到這個份上了,這楊鎮還踏馬的能忍住不動手?還有沒有點熱血了?
如果對方不反抗,就沒意思了,林泰來又轉頭看向鄧知縣,直接嘲笑道:
“還有這位老爺,我剛才一直在勸你,微服私訪就要有個微服私訪的樣子,不要亮明身份!
你偏不聽,如今公然以吳縣知縣身份包庇走私嫌犯,公然以吳縣知縣身份對抗朝廷詔書!
不知道那兩個老王,能不能伸手拉你一把啊哈哈哈哈!”
如果給鄧知縣一顆后悔藥,他剛才絕對認真繼續微服私訪。
外行人只能胡亂說幾句“林泰來抱上稅使大腿”,這都是皇帝用金斧頭一樣的想象!
只有他這種官場內行人才明白,這里面蘊含著多么大的不可思議!這可是把整個關署體制重新修改了一遍!
抱大腿人人都想,但為什么別人沒有抱出這種修改體制為己用的效果?
所以不僅僅是“抱上大腿”這么簡單的!
對于官場人物而言,在弄清事情真相背后的邏輯之前,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沉默!
所以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的父母官,竟然任由一個“治下愚民”肆意嘲諷。
林泰來長嘆一聲,很遺憾的自言自語道:
“你們這些人,怎么一個個都玩起了深沉?
連個敢動手的腦殘反派都沒有,不然就能立地全家飛升,省了我多少事!”
木瀆鎮三堂頭領中,秦炎脾氣最為火爆,這會兒終于破防了。
但他剛抬起了手,就被楊鎮牢牢的按住了。
林泰來見事不可為,就指著亭外一百多個嘍啰說:“你們做事太不專業了,我給你們提個建議。
下次想圍殺我,出動幾個就可以了。不會驚動太多人,神不知鬼不覺最好。
像今天這樣,讓如此多人來,就算殺了我,也肯定會走漏風聲,保不住秘密!”
眾人:“.”
站著說話不腰疼,如果只出動幾個人,那豈不是更方便你林泰來神不知鬼不覺的反殺滅口!
林泰來大步走到亭外,對著堵在面前的一百多小嘍啰和衙役喝道:“滾開!”
雖然無人下令,但人群還是齊刷刷的分開了一條寬闊的通道,一直通向江邊。
“哈哈哈哈!”林泰來大笑幾聲,又對著人群叫道:
“你們當中想必有各家堂口的眼線,回去告訴你們頭領,什么太湖東岸大聯盟,在我林泰來眼里,就是螻蟻!”
此后林泰來昂首穿過手持武器的人群,大步跨上了江邊小船。
又站在船頭,吟道:“萬蟻酣戰槐南枝,吾眸不辨誰雄雌!蒼蒼下視皆蟻耳,得失安望天公知!”
聽不懂的:“???”
聽得懂的:“!!!”
吟罷,林教授揮了揮衣袖,在一群“螻蟻”的注視下,一葉扁舟飄然離去。
有詩云:藐視吳令若小兒,單槍赴會敢平欺。胥江一段英雄氣,尤勝相如在澠池。
一直都沒動靜的鄭師爺突然對鄧知縣開口道:“先前林泰來騙了所有人!”
鄧知縣想遷怒打人泄憤,這種馬后炮有什么意義?現在誰不知道,林泰來騙了所有人?
鄭師爺卻又道:“先前所有人都以為,林泰來投靠了申府,卻沒有想到滸墅關稅使王之都!”
鄧知縣繼續想遷怒打人泄憤,現在再說這種話有什么意義?
鄭師爺最后說:“所以林泰來可能是利用申府做幌子,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東主你現在的生機,只怕就在那位申府二公子身上!”
還是想打人遷怒泄憤的鄧知縣,已經無意繼續留在木瀆鎮了,甚至連這次巡視都毫無意義了!
他起身就向碼頭走,準備上船回城,也不知道天黑之前能否進城。
“鄧老爺!縣主老爺!拉小人一把!”楊鎮連忙追上幾步,懇求說。
鄧知縣沒有回應,他現在首先要做的是自救!
胥門外,南濠街五龍茶室。
雖然此時天已經黑了,但鑼鼓喧天,燈火通明,照映的一道布招子十分明亮!
布招子上有一排大字:“熱烈慶賀木瀆港分關成立!”
高長江看著布招子,只感到恍恍惚惚的辣眼睛。
他本來非常反對如此低俗的張揚,這不符合坐館的文學人設。
但四大金剛非要如此操作,他也攔不住!
這說明了社團組織出了問題,堂堂軍師居然管不住四大金剛!
不過高長江反思,也可能是一直在說書崗位上工作,讓驕兵悍將們對自己產生了輕視。
這幫粗人認識不到自己工作的重要意義,總把自己當成一個說書的。
其后好說歹說,高長江才勸四大金剛撤下了另一個寫著“熱烈慶賀林教授入主木瀆港分關”布招子。
站在路邊,高長江長長的嘆了口氣,這難道就是坐館所說的“北風”?
可是坐館事前卻絲毫口風都沒有流露過,是不是說明自己地位還不夠?
正胡思亂想時,忽然有人在背后說:“這大喜的日子,老高你站在大門口嘆什么氣!”
聽聲音就知道是坐館回來了,高長江指著布招子,對林泰來告狀說:“坐館你看!”
林泰來抬頭看了幾眼,詫異的說:“這不挺好的?你有什么意見?”
高長江反問道:“坐館不覺得太低俗了?你的文學之道呢?”
林泰來不以為然的說:“文學之道都是糊弄老爺、哄騙姑娘們的!
從這里路過又看到布招子的行人,有幾個是老爺啊?
這種文字剛剛好,通俗易懂!”
高長江:“.”
坐館這種無縫切換雅俗的境界,實在令人不懂。
林泰來又說:“老高別多想了!今晚慶祝一下!”
但高長江卻憂心忡忡的說:“坐館!須知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現在高興還太早了!”
林泰來笑哈哈的指著高長江,對張家兄弟和四大金剛說:“你們看,他現在像不像陳宮!”
經過這么長時間熏陶,安樂堂眾人對三國里與呂奉先相關的情節都很了解了,便一起哄笑起來。
高長江只感到,那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悲哀感覺又又來了!
面臨這么大的危機,怎么就只有他看到呢!
而后高長江急忙進諫說:“分關主吏這樣的差事,是一塊大肥肉,一天會被很多人所覬覦!
官員只要任命下達,就不可能隨意更換!而吏員是可以隨時換人的!
所以坐館的主吏位置并不穩當,隨時可能會被強人奪走!安能高枕無憂?”
林坐館大手一揮,霸氣的說:“管他是誰,干就完了!”
高長江又繼續苦口婆心的進諫說:“還有,分關設立起來不難,但如何具體開展業務才是最難的!
肯定會遇到很多阻礙,坐館不可掉以輕心!稍有差錯,就會前功盡棄!”
林坐館大手一揮,霸氣的說:“管它什么難題,干就完了!”
高長江最后說:“另外坐館事務繁忙,不可能一直在木瀆港。
所以需要一些可靠人才,常駐木瀆港,代表坐館執行差事!”
說完后高長江抬首挺胸,他發現這是一個機會!徹底跳出說書崗位,獨當一面,成為真正軍師的機會!
林泰來若有所思,高長江說的這個問題確實存在。
隨著地盤和勢力范圍的急劇擴張,現在人手尤其是人才完全不夠用了,這是個很大的隱患。
邊想邊嘀咕道:“確實奇缺人才啊,老高熱愛說書崗位,老唐離不開魚市,這可如何是好?”
不,其實我并不熱愛說書!高長江矜持的內心在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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