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來同年朋友圈的六人里,金士衡因為父親去世已經回家居喪,周應秋和董其昌館選為庶吉士。
至于王禹聲、陳允堅、沈珫這三個,目前還都在觀政期,被安排到了都察院實習。
主要因為左都御史吳時來是申首輔的黨羽,也算自己人,而且都察院名額多,相對好安排。
其實對林泰來而言,最適合安排朋友觀政的地方是戶部,王司徒才是真正自己人。
而且戶部也是個大衙署,內有十三個司,外有一大堆如稅關、倉庫、邊鎮行司等外派機構,更容易安排人。
但很可惜,王禹聲、陳允堅、沈珫這三個不但是同年,還是蘇州同鄉。
就當林泰來以為,今天又是平平無奇一天的時候,一封足以掀起驚濤駭浪的奏疏送進了宮中。
“今天大理寺左評事雒于仁上了一封奏疏,言辭甚激,堪稱直刺龍顏!”
到底是你想安插私人,還是想幫我打開局面?
林泰來見王象蒙苦著臉,疑惑的說:“這事很簡單吧?又能幫你樹立威望,何樂而不為?”
怎么聽老首輔你這語氣,好像林泰來實力和你差不多似的?
有沒有搞錯,咱們這里是禮部啊,六部里最有文化的地方!
申首輔此時所說的奏疏,肯定就是《酒色財氣疏》。
此后林泰來上午去翰林院坐館,因為翰林院的早課和訓話多在上午,而下午則去禮部主客司辦公。
而留京的新科進士初始官職里,最好的又是六部主事。
可如今皇帝都不怎么出來了,翰林院還能有什么好差事?
你就在吏部內部放話,我林泰來已經在禮部主客司插旗,要的就是清一色,不合我心意的下屬主事,誰來誰死!”
林泰來:“???”
再說了,現在這些小太監里真要有什么厲害人物,何至于將來連個文盲魏公公都打不過?
反正只有兩個位置,三個人里總要退出一個。
內書堂是選拔優秀小太監學習的地方,大太監尤其是司禮監太監基本都出身于內書堂。
如今大家都是參加工作的新人了,不好再動輒通宵達旦的狂歡,喝了一個時辰就散了。
如今同年好友們的前途都明朗了,他也要加把勁了,該找申首輔幫幫忙安排一下。
最后林泰來忽然想起什么,語重心長的說:“陳學士啊,我知道你想還人情,但不要這么著急。
陳學士無言以對,外人只看到林泰來很莽,但接觸多了才能明白,林泰來最可怕的地方是不莽。
正常情況下,內書堂教習這個差事非常好,可以以老師身份結識未來的權勢太監,成為自己的政治盟友。
出身富貴名門的王禹聲苦笑了幾聲,實話實說:“這個機會還是留給兩位兄長吧,我拉不下臉。”
書吏們:“???”
林泰來開口道:“我的好侄兒,你剛去吏部,是不是感覺很孤立?
我今晚過來,就是要幫你在吏部打開局面。”
王禹聲沒有回住處,徑自去了申府,作為蘇州名門東山王家的嫡傳子弟,他當然能和申首輔說得上話。
王象蒙嘆口氣,“我這樣一個新來沒幾天的員外郎,哪有能力一口氣決定兩個主事的任命啊。
林泰來搖了搖頭,“原以為你大有長進,結果還是不多。
如今我坐了郎中位置,其余還在空缺。員外郎你們不夠格,但你們對主事是否有興趣?”
但以上都是正常情況,而現在是不正常時期.
萬歷皇帝內心最防范就是下一個馮保和張居正,所以和太監交往在政治上沒有多大意義。
被首輔提到的林泰來也沒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王司徒家醒酒。
但這與你們新人關系不大,不要出頭就是了。”
新科進士三百多個,其中不乏背景關系過硬的人,但有幾個能直接從六部主事起步的?
先干幾年知縣過渡,然后再升到六部主事,就能算是混的不錯了。
你們禮部再有文化,還能比得過翰林院?
就是要讓你們都曉得,我林泰來所到之處,主打一個讓環境適應我,而不是我適應環境!
由此可見,新科進士直接任命為主事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但是在場大家并沒有人詢問說,林泰來你能不能做到。
剛入仕就能從六部主事起步,自然是黃金開局,但頂頭上司是同學加同年,讓驕傲的王禹聲心里有點別扭,干脆退出了。
這個人一輩子就干了一件有名的事情,那就是給萬歷皇帝上了一封《酒色財氣疏》。
林泰來很滿意的說:“你獨自決定了兩個主事的任命后,工作局面就能打開了。這是我給你的機會,還不多謝我?”
陳允堅做人比較長袖善舞,在都察院觀政時,能聽到些風聲也不奇怪。
林泰來摸出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陳允堅和沈珫的名字,吩咐說:“我這有兩個同年,你把他們一起安排為禮部主事。”
當時自己是秘密送過去的,沒想到最后還是有風聲傳出去了。
得知王禹聲的來意后,申首輔詫異的說:“你找林九元不就行了?你們不是一伙的么?”
站在邊上掃視一圈,沒有在人群里看到顧憲成同鄉、散播過負面消息的吳正志,林泰來滿意的點了點頭。
申首輔今晚正好無事,便接見了王禹聲,多說了幾句。
吏部內部是什么樣,各司都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申首輔早坐在書房里等著了,看到林泰來也不寒喧,直接開口道:
大明歷代的奏疏里,這封《酒色財氣疏》在后世名氣很大,幾乎僅次于海瑞的《治安疏》了。
夜晚,氣血旺盛的林泰來正在輾轉反側,認真考慮是不是需要在京城納妾時,忽然接到了首輔老前輩的緊急召喚。
難怪在魏忠賢那種人手下,都能穩穩穩的著左都御史和吏部尚書。
“沒你的事!一邊去!”林泰來毫不客氣的拒絕了。
反正陳學士的態度很熱情,“這里有個上佳的好差事,我就想著你了!”
“這個辦法應該有用吧?”林泰來又問道。
人各有性格,有周應秋這樣的,自然就有王禹聲這樣的,林泰來也不在意。
據不完全統計,當過內書堂教習的詞臣,未來入閣概率高達三分之一。
其他小伙伴還在稍稍有所猶豫時,歷史上的豬蹄總憲、日萬天官周應秋立刻率先表態說:“只要林兄允許,我愿意做這個主事!”
這日早上,林泰來進了翰林院后,正好碰上田一俊對庶吉士訓話。
主要內容就是從酒、色、財、氣四個方面,直接批評萬歷皇帝,而且文風激烈近乎于斥責。
不過林泰來還是不懂,申首輔喊自己來干什么?
這封奏疏上就上了唄,那也是萬歷皇帝和其他大臣掐架,然后內閣居中調和,與他林泰來有什么關系?
又聽到申首輔繼續說:“奏疏里面,其他內容就先不提,有一段是指斥皇上貪財。
到了下午,林泰來去了禮部。而禮部這個地方,好就好在“地廣人稀”。
說完最重要的事情,眾人一邊吃喝一邊說笑閑談。
申時行提醒說:“你在宣府鎮兵變時,原巡撫許收錢的家產有二萬兩去了哪里?”
酒過三巡后,林泰來開口道:“主客司按制設郎中一人、員外郎一人、主事二人,前陣子全部被罷黜了。
在林泰來嘴里,“你們新人”這幾個字說的十分自然,別人不覺得奇怪。
還沒有別的官員到任,只有書吏們小心翼翼的陪著林郎中閑聊。
前途明朗后,興奮的陳允堅話有點多,開口道:“據我在都察院里觀察,可能有些御史又在串聯,不知道打算干什么。”
有拷索宦官和勒索大臣之語,拷索宦官應當指的是張鯨,而勒索大臣是不是隱喻你?”
王象蒙:“.”
傳聞中小姑丈在蘇州混堂口的那一套,終于要用在六部里了嗎?
林泰來納悶的問道:“如今的翰林院能有什么好差事?”
同樣身為庶吉士的董其昌自然不用表態,所以這兩個主事位置其實是問王禹聲、陳允堅、沈珫三人。
王象蒙十分感興趣的問道:“小姑丈有何良策?”
看著大院,林郎中忽然嘆道:“這么好的地方,不用來練槍可惜了,明天拿一把大槍來放在我房前。”
而且這封奏疏也是萬歷朝的標志性奏疏之一,研究萬歷朝君臣對立情緒和萬歷皇帝心態轉折,肯定繞不過這份奏疏。
就是不好意思讓林泰來安排,才找老首輔你的啊!
隨后又被掌院陳學士叫了過去,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王象蒙:“.”
翰林院是為皇帝服務的,最大的特權就是比其他部門更接近皇帝。
一般情況下,都是林泰來緊急拜見首輔,很少有首輔緊急召喚林泰來的時候。
其實聽到“雒于仁”這個名字時,林泰來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周應秋難得與王禹聲意見相同,“此言有理,林兄風頭太盛,容易招劫。”
如果問出來,就是對宣府鎮巡撫王象乾、吏部文選司員外郎王象蒙、禮部尚書于慎行的不尊重。
林泰來解釋說:“那是我主動送到宣府鎮守太監那里保管的,并沒有被勒索!”
雖然大家都才入朝兩個多月,但林泰來這兩個多月的經歷弄不好能頂別人二十年了,不服不行。
這兩人對視一眼后,齊齊對林泰來道謝。
王司徒有應酬,此時沒在家,便只能和新上任的吏部文選司員外郎王象蒙喝茶。
不但官員數量少,來辦事的人也比其他衙門少。主客司獨立一個大院,此時也清靜的很。
跟這些老官僚打交道,真是一點都不能放松,稍不留神就會被鉆空子。
林泰來點了點頭:“躲劫是肯定要躲的,沒見我最近一直寫思鄉詩詞么,這就是進行鋪墊。”
“不去!”林泰來言簡意賅的答復說。
王象蒙發自內心的說:“肯定有用。”
申首輔嚴肅的說:“你就打算這樣向世人解釋嗎?”
王禹聲突然說:“林九元你應該請假回家幾個月,不然伱總是這么跳,國本之爭遲早波及到你。”
以林泰來如今的威名,只要放出這句話,肯定沒人敢去給林泰來當下屬。
大明官場有規矩,蘇州人不能去戶部
林泰來幾經波折,終于強行在禮部插旗成功后,便召集了同年朋友們聚會。
雖然王禹聲放不下名門世家的架子,也不好意思給林泰來當下屬,但他們兩個不介意啊。
陳學士貌似很為林泰來高興的說:“內書堂缺一位教習,可以推薦你去,這是翰林院最好差事之一”
萬一今天自己沒想明白就答應了,豈不就相當于和陳學士兩清了?
除去翰林和庶吉士不算,大明的新科進士結束觀政后,最好的結果是留京,其次才是外放知縣、推官。
林泰來不以為意的說:“最近串聯還能因為什么?又沒有其它大事,只能與國本之爭有關。
這不對吧?他上輩子印象里的《酒色財氣疏》里面,應該沒有“勒索大臣”這樣的詞句啊?
什么莫名其妙的蝴蝶效應,能讓《酒色財氣疏》多出這句話?
王禹聲:“.”
所以林泰來就知道,肯定發生什么了不得的事了,連忙起身,縱馬到申府。
林泰來仿佛知道別人想什么,又道:“不要大驚小怪,我在翰林院狀元廳那邊也放了一把大槍。”
故而林泰來不得不感慨,作為一個狗腿子,周應秋真的是極品。
周應秋現在是在翰林院學習的庶吉士,如果放棄庶吉士來部里當主事,在官場屬于自毀前程,來湊這個熱鬧干什么?
當然,林泰來也知道,周應秋這個表態肯定不是真心這么想的,但聽在耳朵里,就是能讓他非常舒心。
又對陳允堅和沈珫問道:“機會難得,那就你們兩個了?”
等真的需要時,我自然會主動說起的,平常你不用在意欠我人情之事。”
林泰來瞬間醒悟,其中的微妙之處在哪里了。
如果說自己主動送,那名聲就不能要了,道德上會被噴死;
如果否認主動送,豈不又坐實奏疏里的“皇帝勒索大臣”,那皇帝會怎么看自己?
踏馬的,果然被王禹聲的烏鴉嘴說中了,清流勢力和皇帝較勁,終于波及自己了!
(本章完)